《將錯就錯》是甘陽1996~2000年左右的隨筆文章結集,較為全面地體現(xiàn)了作者于美求學期間對于社會、政治、文學、教育等諸多領域的思考,筆鋒幽默犀利,對問題的觀察入木三分,往往于淺白處見真思想。其中涉及八十年代與九十年代中國思想與學術的變遷,以及通過對名震學界的芝大“社會思想委員會”眾多學界泰斗的追慕與懷想來探索學者之精神、大學之理念,尤其值得細細品味。
分心的公眾
又是一個新年來臨,我本沒有什么愿望,但看到中外報刊所談的新年愿望大多是我不愿望的東西,因此也想談點另類的愿望。當然,我的愿望都是空的愿望,姑妄說之。
第一大愿望,愿天下人都多一點閑暇,少一點勞作。這愿望在香港聽起來大概最不知所謂,因為香港據說是講經濟,講效率,不講閑暇的。錯矣! 我這愿望有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福格爾(Robert Fogel)的支持,他老先生兩年前作美國經濟學會主席致辭時,即認為今后經濟學的方向是要著重研究“閑暇”,而不再像現(xiàn)在這樣仍然只研究“生產”。在他看來現(xiàn)在的經濟學已經根本落后于經濟和社會的發(fā)展,因為現(xiàn)在的經濟學仍然是19 世紀的概念,把人只看成生產和勞作之人,在這種“生產人”概念的支配下,整個社會都已經不知“閑暇”為何物,個人甚至不知道如何享受“閑暇”,誠可悲也!
其次,愿天下人都少一點信息,多一點安靜。這些年來我們每天都被告知現(xiàn)在是什么信息時代、信息經濟、信息社會,可是很少有人想過,我們要那么多信息干什么? ! 十年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爾· 貝婁在牛津大學作Romanes 講座,題為“分心的公眾”(The Distracted Public),痛斥所謂信息時代徒然擾人心智,使人天天被大量無謂的信息分心,久而久之將使人有失去集中心思的能力之危險。貝婁問,“如此過剩的信息有什么好處?《紐約時報》的絕大多數信息對我們毫無用處,只不過是毒害我們而已!”(What good issuch a plethora of information ? We have no use for most of the information given by the New York Times .It simply poisons us!)真的,現(xiàn)在所有報紙的篇幅都越來越厚,可是每天那么多的報道到底給過我們什么?
現(xiàn)在最讓人分心的莫過于所謂“互聯(lián)網”,包括我的許多密友在內,好像每天上班打工還不過癮,還要自己給自己找份“第二職業(yè)”,每天在網上的時間實在已經多得莫名其妙! 互聯(lián)網上那不斷更新的大量信息不是垃圾是什么?每天從這個網站看到那個網站,無非是從這個垃圾站轉到那個垃圾站,到底這些垃圾站有什么寶貝?在垃圾堆里轉來轉去到底撿到了些什么?我因此愿我的朋友們在新的一年中,都盡量地少上網,我更愿所謂“網絡工業(yè)”加速衰落滅亡! 昨日報載許多專家認為2001 年將是“網業(yè)滅亡”年,但愿如此!
天下紛紛擾擾,我們已經越來越難得清凈,難得閑暇。我愿所有朋友在新年第一天都問問自己:我們每天忙忙碌碌,到底在忙些什么?
2001 年1 月1 日
甘 陽,杭州人,知青出身,現(xiàn)任清華大學新雅講席教授,新雅書院院長,哲學系博士生導師。中山大學博雅學院創(chuàng)院院長,重慶大學博雅學院創(chuàng)院總監(jiān)。大學通識教育聯(lián)盟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