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雅活書系陸陸續(xù)續(xù)出來了,受到不少讀者的歡迎,編輯約我寫一篇總序,我遂想起當初策劃此書系的緣由。入夜,又細細翻閱書架上雅活書系已出的 20余種書,梳理并列出將出的近10種書的書名,不由心潮起伏,感慨系之,于是記下我的片斷感受。
雅活這個概念,并非現(xiàn)在才有,中國實古已有之。舉凡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談琴說藝、訪親會友、花鳥蟲魚、勞作娛樂,這日常生活里的一切,古人都可以悠然有致地去完成。譬如,我們翻閱古書,可見到古人有九雅:曰焚香,曰品茗,曰聽雨,曰賞雪,曰候月,曰酌酒,曰蒔花,曰尋幽,曰撫琴;又見古人有四藝:品香、斗茶、掛畫、插花。想想看,雅活的因子,覆蓋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可以說,審美這個東西,已滲入中國人的精神血液里頭。
明人陳繼儒在《幽遠集》中說:
香令人幽,酒令人遠,石令人雋,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閑,杖令人輕,水令人空,雪令人曠,劍令人悲,蒲團令人枯,美人令人憐,僧令人淡,花令人韻,金石鼎彝令人古。
這樣一些生活的風致,似乎已離時下的我們十分遙遠。隨著社會節(jié)奏的加快,人們匆促前行,常常忽略了那些詩意、美好而無用的東西。
美的東西,往往是無用的。
然而,它真的無用么?
幾年前,我離開從事多年的媒體工作,回到家鄉(xiāng),與父親一起耕種三畝水稻田,這一過程讓我獲益良多。那時我已強烈地感受到,城市里很多人每日都在奔波,少有人能把腳步慢下來,去感受一下日常生活之美,去想一想生活究竟應當是什么樣子。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余花猶可醉,好鳥不妨眠。
世味門常掩,時光簟已便。
夢中頻得句,拈筆又忘筌。
當我重新回到鄉(xiāng)村,回到稻田中間,開始一種晴耕雨讀的生活時,我真切地體會到內(nèi)心的許多變化。我也開始體悟到唐庚這首《醉眠》中的緩慢意味。我在春天里插秧,在秋天里收割,與草木昆蟲在一起,這使我的生活節(jié)奏逐漸地慢了下來。城市里的朋友們帶著孩子,來和我一起下田勞作,插秧或收獲,我們得到了許多快樂,同時也獲得了內(nèi)心的寧靜。
我們很多人,每天生活在喧囂的世界里,忙碌地生活和工作,停不下奔忙的腳步。而其實,生活是應該有些許閑情逸致的。那些閑情雅致或詩意美好,正是文藝的功用。
錢穆先生說:一個名廚,烹調(diào)了一味菜,不至于使你不能嘗。一幅名畫,一支名曲,卻有時能使人莫名其妙地欣賞不到它的好處。它可以另有一天地,另有一境界,鼓舞你的精神,誘導你的心靈,愈走愈深入,愈升愈超卓。你的心神不能領會到這里,這是你生命之一種缺憾。
他繼而說道:人類在謀生之上應該有一種愛美的生活,否則只算是他生命之夭折。
這,或許可以算是雅活書系初的由來吧。
雅活書系,是一套試圖將生活與文藝相融合的叢書。它有一句口號:有生活的文藝,有文藝的生活。在我們看來,文藝只是生活方式的一種。文藝與生活,本密不可分。若僅有文藝沒有生活,那個文藝是死的;而若僅有生活,沒有文藝,那個生活是枯的。
雅活書系便是這樣,希望文藝與生活相結合,并且通過一點一滴、身體力行,來把生活的美學傳達給更多人。
錢穆先生所說的愛美的生活,即是文藝的生活。下雪了,張岱穿著毛皮衣,帶著火爐,坐船去湖心亭看雪。一夜大雪,窗外瑩白,住在山陰縣的王子猷想起了遠方的老友戴逵,就連夜乘船去看他;快天亮時,終于要到戴家了,王子猷卻突然返程,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同樣,還是下雪天,《紅樓夢》里的妙玉把梅花瓣上的白雪收集起來,儲在一個壇子里,埋入地下三年,再拿出來泡茶喝。也有人把梅花的花骨朵摘下,用鹽漬好,到了夏天,再拿出來泡水,梅花會在沸水的作用下緩緩開放。
這都是多么美好的事!
生活之美到底是什么?從這套雅活書系里,每一位讀者或許都能找到一點答案。當然,這并不是雅活的標準答案,生活本無標準可言每個人的實踐,都只是對生活本身的探尋。而當下的生活,如此豐富,如此精彩,自然也蘊含著無比深沉的美好。雅活書系或許是一束微弱的光,是一個提示,提示各位打開心靈感受器,去認識、發(fā)現(xiàn)、創(chuàng)造各自生活中的美好。
很榮幸,雅活書系能得到讀者們的喜歡,也獲得了業(yè)內(nèi)不少獎項。我愿更多的人,能發(fā)現(xiàn)雅活,喜歡雅活;能在雅活的閱讀里,為生活增一分詩意,讓內(nèi)心多一絲寧靜。
寫完此稿擱筆時,立夏已至,山野之間,鳥鳴漸起。
周華誠 2019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