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于巧克力》是墨西哥文學(xué)史上**部現(xiàn)象級的國際暢銷書,出版后不僅蟬聯(lián)墨西哥、西班牙語國家的暢銷書排行榜之首,還獲得了美國書商協(xié)會年度**圖書獎,這是該獎首次頒給外國女作家。評論界稱勞拉·埃斯基韋爾為“廚房文學(xué)”的開創(chuàng)者,這本書也被譽為“美食版《百年孤獨》”。本書改編的電影也創(chuàng)造了影史奇跡,獲得了美國金球獎**外語片獎等十幾項國際大獎。譯林版《恰似水于巧克力》為西班牙語文學(xué)研究者、翻譯家段若川的中文首發(fā)譯本,她以優(yōu)美流暢的譯筆,還原了這個神奇而美妙的美食、愛情故事。
第一章
一月 圣誕節(jié)的餡餅
原料:
沙丁魚罐頭 1聽
牛至
灌腸 半根
賽拉諾腌辣椒 1瓶
洋蔥 1頭
薄冰 10張
制作方法:
把洋蔥剁得碎碎的。我建議你們把一小塊洋蔥貼在腦門上,以免切洋蔥時流眼淚。切洋蔥時流淚,糟糕的不僅是簡單的流淚,而是像人們所說,有時候,切著切著,一流開了頭就止不住了。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這樣,我可真是這樣。無數(shù)次了。媽媽說我對洋蔥過敏,與蒂塔姨外婆一樣。
都說蒂塔是那么敏感。甚至在我曾外婆肚子里的時候,只要曾外婆一切洋蔥她就哭呀哭,哭得那么響,連家里的廚娘娜恰,雖然耳聾,都能毫不費力就聽見。有一天她哭得厲害,以至于提前出生了,還沒等我的曾外婆哼一聲,蒂塔就提前來到這世上了。她生在廚房的桌子上,周圍滿是那正煮著的通心粉味道,還有百里香、月桂、芫荽的氣味,滾開的奶的氣味,大蒜的氣味,當(dāng)然還有洋蔥的氣味?梢韵胂螅M人皆知的屁股上的那一巴掌就不必拍了,因為蒂塔已經(jīng)提前哭起來了,也許因為她知道她命中注定這一輩子不能結(jié)婚。娜恰說,嚴(yán)格地說,蒂塔是被眼淚沖到人間的,那淚水流到廚房的桌子和地板上,流成一條令人吃驚的淚河。
下午,驚嚇已成為過去,由于陽光的作用,水分已經(jīng)蒸發(fā)了。娜恰打掃淚水留在紅石板地上的印跡,掃起來的鹽裝滿了一個容量為五公斤的口袋,這足夠好長時間炒菜用了。這非同尋常的降生就決定了蒂塔非常喜歡廚房,并且,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將要在廚房度過。實際上,從她一出生,才兩天,她父親,也就是我的曾外公就死于心肌梗塞。埃倫娜媽媽一傷心,就沒有奶了。由于那時沒有奶粉以及類似的東西,又到處雇不到奶媽,要喂飽孩子成了大問題。娜恰呢,她懂得廚房里的任何事情,還懂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適用了的很多別的東西。她就自告奮勇負(fù)責(zé)喂養(yǎng)蒂塔。她自己一輩子也沒結(jié)過婚,沒生過孩子,卻認(rèn)為自己最有能力來“調(diào)養(yǎng)無辜嬰兒的胃”。她不會讀書寫字,可對于烹調(diào),她比誰的知識都淵博。埃倫娜媽媽很高興地接受了她的建議,因為她已經(jīng)夠傷心的了,而且肩負(fù)恰當(dāng)?shù)毓芎们f園,以便她的孩子們有飯吃,能受到應(yīng)有教育的責(zé)任,若再加上操心怎樣適當(dāng)?shù)匚桂B(yǎng)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擔(dān)子就實在太重了。
因此,從那一天起,蒂塔就搬到廚房里去了,靠著玉米面糊糊和各種草煮的茶,長得結(jié)結(jié)實實。這樣就可以明白為什么對一切與吃有關(guān)的東西她總有一種第六感覺。比如,她的飲食習(xí)慣是與廚房的時間表相適應(yīng)的:早晨,蒂塔聞見菜豆已經(jīng)煮熟,或者中午,發(fā)覺水已經(jīng)燒好準(zhǔn)備給雞煺毛,或者下午人們烤晚餐用的面包,她就知道她吃飯的時候到了。
有時候她的眼淚也白流,比如,在娜恰剁洋蔥的時候,因為她倆都知道這眼淚緣何而來,也就不把這當(dāng)回事了,甚至以此消遣,以至于蒂塔小時候分不出什么是笑出來的眼淚,什么是哭出來的眼淚。她以為笑是另一種方式的哭。
同樣,她也分不清生活的快樂與吃喝的快樂。對于一個通過廚房了解生活的人來說,要理解外部世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廚房門通往內(nèi)宅是一個很大的天地,廚房后門通向院子、果園、菜園,這個天地全都屬于她,在她掌握之中。她的姐姐完全不同,她們害怕這個天地,覺得那里充滿了不可知的秘密,她們覺得廚房里的游戲荒謬而危險?墒怯幸惶斓偎f服了她們,讓她們看水滴在很熱的餅鐺上跳舞,好像那是個奇特的表演。
可是當(dāng)?shù)偎,有?jié)奏地?fù)u動著濕漉漉的手,讓水飛速地落在餅鐺上“跳舞”時,羅紹拉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發(fā)呆,躲在一個角落。而赫爾特魯?shù)俳z,只要有節(jié)奏、動作或者音樂,她就會被這種游戲強烈地吸引,熱情地參加進來。于是羅紹拉只好也做同樣的事情。可是由于她差不多手都沒有沾濕,又很害怕,所以沒有能達(dá)到預(yù)期的效果。蒂塔就想幫她的忙,把她的手拉近餅鐺。羅紹拉則拼命反抗,這番搏斗直至蒂塔氣極了松開她的手才告結(jié)束。而羅紹拉由于慣性,兩手碰到火燙的餅鐺上,蒂塔除去賺來一頓好打以外,還被禁止在她的天地里和姐姐一起玩。于是娜恰成了她的游戲伙伴。她們在一起發(fā)明總是與廚房有關(guān)的各種游戲與活動。比如有一天她們看到村里廣場上有一位先生用長氣球做成各種動物形狀,她們就想起做同樣的東西,不過是用灌腸做。她們不但做出了所見過的動物樣子,還發(fā)明了另一些動物,長著天鵝的脖子、狗的腿和馬的尾巴,這只是舉幾個例子而已。
可是當(dāng)要拆開來,以便炸灌腸的時候問題就來了。常常是蒂塔不讓拆。只有在做圣誕節(jié)餡餅的時候她才會自愿讓拆,因為她喜歡圣誕節(jié)餡餅。那時候她不但允許拆她的一個小動物,而且還高興地看著怎么油炸。
炸做餡餅用的灌腸要特別小心,用極慢的文火炸,要炸熟而不過分焦黃。等炸好了就從火上撤下來,加上沙丁魚,事先摘去魚刺,還要用一把小刀先刮去魚皮上的黑斑。和沙丁魚一起還要加剁碎的洋蔥和辣椒,以及碾成粉末的牛至。準(zhǔn)備好了,醒一醒,用來做餡餅的填餡。
整個過程中蒂塔都興致勃勃,因為“醒餡”期間都可以聞到餡子發(fā)出的好聞的氣味,因為那種氣味帶有聲味俱全地再現(xiàn)過去時光的功能,那聲音和氣味從來不會與現(xiàn)在的一樣。蒂塔喜歡吸一大口氣,與那股煙和如此奇特的氣味一起,沿著彎彎曲曲的回憶之路去遨游。
她使勁回憶第一次聞這種餡餅的情景,但是沒能回憶起來,也許因為那是她出生之前的事了。也許是沙丁魚與灌腸摻和到一起,引起她的注意,從而使她決定放棄太空的寧靜而選擇了埃倫娜媽媽的肚子,讓她成為自己的母親,并且以這種方式進入德拉迦爾薩家族。這個家族食不厭精,做出的灌腸如此出眾。
在埃倫娜媽媽的莊園里,做灌腸整個是一套禮儀,提前一天就要剝蒜,洗辣椒,磨碎作料。家里所有的女人都要參加:埃倫娜媽媽,她的女兒赫爾特魯?shù)俳z、羅紹拉和蒂塔,廚娘娜恰和女仆倩恰。下午她們坐在餐廳的桌子周圍,聊著天,開著玩笑,時間飛快地過去,直到天黑下來,埃倫娜媽媽說:
“今天就干到這兒吧!
常言道:對明白人不必多言。所以一聽到這句話,大家就都知道該干什么了。先把桌子收拾好,然后分工:一個人去照料雞,另一個人從井里打水,以便早飯時有水可用,還有一個準(zhǔn)備爐子用的柴火。那一天既不熨衣服也不刺繡,也不縫衣服。然后大家都到自己的房間去看書,做禱告,再去睡覺。在這樣的一個下午,還沒等埃倫娜媽媽說可以離開桌子啦,蒂塔,當(dāng)時十五歲,用發(fā)抖的聲音對母親說佩德羅·穆斯基斯想來找她談?wù)劇?/p>
“這位先生跟我有什么好談的?”蒂塔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道:“我不知道。”埃倫娜媽媽看了她一眼,對蒂塔來說,這么多年來,這目光包含了家中的壓抑氣氛,埃倫娜媽媽說:
“那么你最好告訴他,要是他來向你求婚,那就不用來了。他會白費自己的和我的時間。你很清楚,由于你是女孩子中最小的一個,該由你來侍候我,一直到我死!
說完這話,埃倫娜媽媽慢慢地站起來,把她的眼鏡放進圍裙兜里,以最后一道命令的口氣重復(fù)了一遍:“今天我們就干到這里!”蒂塔明白,按照家里的規(guī)矩,輪不到她和母親說話,然而即使這樣,她還是生平第一次試圖反抗母親的命令!翱墒俏艺J(rèn)為……”
“你什么也甭認(rèn)為,這事就完結(jié)了。我家世世代代沒有人反對過這個習(xí)慣,我的女兒也不會這么做!
蒂塔低下了頭,她的命運就這樣降臨在她的身上,就像那眼淚滴落在餐桌上一樣。從那時起,蒂塔和餐桌知道,對于這股不可知的力量,她們不能改變一點兒它的方向,這股力量迫使餐桌與蒂塔共命運,從她一出生開始,餐桌就得不斷地承受她的眼淚,而蒂塔也被迫接受這荒謬的決定。
可是蒂塔并不服氣。她的腦子里涌現(xiàn)出很多疑問和不安。比如,她很想知道是誰給家里的這個傳統(tǒng)開了個頭。最好讓那位聰明人知道,她在保障婦女安度晚年的絕妙打算中,有一個小小的疏忽。如果蒂塔不結(jié)婚,也沒有孩子,等她七老八十時又由誰來照顧呢?在這種情況下又有什么解決辦法?要不然就是不希望那些留下來照顧母親的女孩子在母親死后活很長時間?而那些結(jié)了婚又沒有生孩子的女人又到哪里去?由誰來照顧她們呢?此外她還想知道,是怎么調(diào)查并且得出結(jié)論說最小的女兒照顧母親最殷勤,而不是大女兒?對這些被牽扯進來的女兒,有人理睬過她們的看法嗎?就算她們不能結(jié)婚,至少應(yīng)當(dāng)允許她們知道愛情是怎么回事吧?難道連這也不行嗎?
蒂塔知道得很清楚,她的這些問題將毫無辦法地構(gòu)成沒有答復(fù)的疑問檔案之中的一部分。德拉迦爾薩家族就是講服從。埃倫娜媽媽對她的想法一無所知,媽媽氣呼呼地離開廚房,一個星期沒理她。重新開始愛搭不理地說話的是埃倫娜媽媽,她在查看每一個女孩子縫制的衣服時,發(fā)現(xiàn)蒂塔縫得最好,可是她并沒有事先繃上線。
“我祝賀你,”她說,“針腳好極了,可是你沒有先繃上線,是嗎?”
“沒繃!钡偎卮,母親對她打破了沉默,她感到吃驚。
“那么你必須拆開?嚿暇,重新縫,然后再讓我看看。好讓你記住,偷懶;酶冻鲭p倍代價。”
“我弄錯了,可是剛才您還說我的針腳很……”
“你又要造反了不是? 你縫紉的時候破壞了規(guī)矩就夠出格了!
“對不起,媽咪,我再也不這樣了!
用這些話蒂塔才平息了埃倫娜媽媽的怒氣。她說“媽咪”的時候非常小心,時機、語調(diào)恰到好處。埃倫娜媽媽認(rèn)為“媽媽”這個詞含有貶意,因此她讓女兒們從小就用“媽咪”來稱呼她。唯一抗拒的,或者用一種不恰當(dāng)?shù)姆绞絹斫兴氖堑偎,就為這,她挨過不知道多少耳光?墒窃谶@一刻她叫得多么恰當(dāng)! 埃倫娜媽媽聽了,心里覺得舒服,她心想也許:她已經(jīng)把最小的女兒的性子給扭過來了。然而不幸的是,她的這個希望只保持了很短的時間,因為第二天佩德羅·穆斯基斯由他父親陪著到家里來,要向蒂塔求婚。他的到來在家里引起軒然大波。誰都沒料到他會來。幾天以前蒂塔通過娜恰的弟弟給佩德羅捎了個信,叫他絕了那個念頭。那個家伙發(fā)誓說他把那信交給了堂佩德羅,可事實是他們到家里來了。埃倫娜媽媽在客廳里接待了他們,她很客氣,向他們解釋蒂塔為什么不能出嫁。
“當(dāng)然,如果你們有意讓佩德羅成親,我請您考慮一下我的女兒羅紹拉,她只比蒂塔大兩歲,但她正合適,并且已準(zhǔn)備好出嫁……”
聽到這些話,倩恰差一點把端到客廳里請?zhí)门了构蠣柡退麅鹤酉碛玫目Х群惋灨蛇B托盤一起扣在埃倫娜媽媽的腦袋上。她嘴里道歉,趕快退回廚房。蒂塔、羅紹拉和赫爾特魯?shù)俳z正在那里等著她,想讓她詳細(xì)講講客廳里發(fā)生的事情。她慌里慌張地進來,大家馬上停住了手中的活計,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她們聚集在這里是為了做圣誕節(jié)餡餅,這名字就表明這是圣誕節(jié)期間吃的,可是這次她們做這種餅是為了給蒂塔過生日。九月三十日她就要滿十六歲了,她愿意吃她最喜歡的東西來慶祝。
“哎呀,不是嗎? 你媽說你準(zhǔn)備好了要出嫁,就好像你是一盤玉米面辣椒肉餡餅似的?墒且膊荒苓@樣!人不可能這樣隨隨便便拿玉米餅來代替辣椒肉餡餅!”
倩恰不停地打著這類比方,一面用她的方式講述她剛才看到的情景。蒂塔知道倩恰可能會夸張和編造,因此她還沒有讓焦慮控制住自己。她拒絕把剛才聽到的話當(dāng)作事實來接受。她假裝鎮(zhèn)靜,繼續(xù)掰開薄餅,讓姐姐們和娜恰往里面填餡。
薄餅最好是在家里烤。如果烤不了,最好讓面包鋪代烤一些小的。因為大個兒的薄餅不適合做這道美食。填好餡以后在爐子里烤十分鐘,趁熱吃。最好是用一塊布包好,放上一晚上不動,好讓薄餅吸透灌腸的油脂。
當(dāng)?shù)偎o預(yù)備明天吃的餅都填完了餡的時候,埃倫娜媽媽走進廚房,告訴她們說她接受了佩德羅求親,不過是跟羅紹拉結(jié)婚。
聽到的消息被證實了,蒂塔覺得冬天忽然鉆進了她的身體,給了她狠狠的一擊,她感到如此寒冷而干燥,直刺痛她的面龐,使面龐變得通紅通紅,就像擺在她面前的蘋果一樣。這突如其來的寒冷將長時間伴隨著她,怎么也減輕不了。甚至當(dāng)娜恰告訴她,她送堂帕斯瓜爾·穆斯基斯先生和他兒子到農(nóng)莊大門口時聽到的那些話也不能使她感到有所緩和。娜恰走在前面,她盡可能放慢步伐,以便更清楚地聽見這對父子之間的談話。堂帕斯瓜爾和佩德羅走得很慢,說話的聲音很低,抑制著他們的憤怒。
“你干嗎這樣做,佩德羅? 同意與羅紹拉結(jié)婚,我們會讓人笑話的。你對蒂塔起誓的愛情又跑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不守信用?”
“我當(dāng)然守信用,但是如果人家斷然拒絕把您所愛的女人嫁給您,那么您只剩下唯一的接近她的辦法就是和她的姐姐結(jié)婚。難道您不會做出和我同樣的決定嗎?”
娜恰沒有聽到回答,因為農(nóng)莊里的老狗布爾格跑了出來,朝一只兔子狂吠,因為它把兔子當(dāng)成一只貓了。
“那么,你沒有愛的感覺就結(jié)婚嗎?”
“ 不,爸爸,我是懷著對蒂塔巨大的、永恒的愛去結(jié)婚的!
聲音越來越聽不清楚了,因為被鞋子踩到干草上發(fā)出的沙沙聲淹沒了。這是很奇怪的,因為那時娜恰更聾了,可她說她聽到了這段對話。蒂塔還是感謝她把這件事講給她聽,但這也改變不了她從此對佩德羅所采取的冷淡態(tài)度。常言道:聾子聽不清,但把好事來促成。也許娜恰聽到的正是大家沒說出來的話。那天晚上蒂塔睡不著覺,她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惜那時候人類還沒有發(fā)現(xiàn)太空的黑洞,因為那樣就很容易理解她了。原來她感覺胸中有一個黑洞,一股無盡的寒冷就是從那里鉆進來的。
每當(dāng)她一閉上眼睛,一年前的那個圣誕之夜佩德羅和他的家里人頭一次應(yīng)邀到她家來吃晚飯的情景就浮現(xiàn)在她眼前,于是她更覺寒氣逼人。雖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她還清楚地記得那種種聲音、氣味,還有新衣服蹭在打過蠟的地板上的窸窣聲;佩德羅那落在她肩膀上的目光……那目光呀! 她向餐桌走去,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蛋黃制的甜食,那時她感到熾烈的目光燒灼著她的皮膚。她回過頭來,眼睛碰到佩德羅的目光。那一刻她完全明白了,做油煎餅的面團碰到滾開的油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感覺。這種熾熱的感覺如此真實,傳遍全身,她害怕自己會像油煎餅一樣全都冒泡,臉、肚子、心和胸脯全都冒泡。蒂塔經(jīng)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她垂下目光,飛快地穿過大廳到了另一端,在那里赫爾特魯?shù)俳z在踩自動鋼琴,放送著那首華爾茲舞曲《青春的眼睛》。蒂塔把托盤放到當(dāng)中的一個小桌子上,心不在焉地端起一杯途中看到的諾約酒,就勢坐在帕基塔·羅沃身邊。羅沃是莊園的近鄰。離佩德羅遠(yuǎn)遠(yuǎn)的,也沒有用。她覺得滾燙的血在她的血管里流淌,她的臉燒得通紅,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找不著眼睛該放的地方。帕基塔覺得她有點異樣,很替她擔(dān)心,就問她:
“這酒味道不錯,是嗎?”
“您說什么?”
“蒂塔,我看你魂不守舍,你不舒服了嗎?”
“我挺好,謝謝!
“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可以在特別的場合喝點烈性酒,可是,告訴我,你喝酒得到你母親的允許了嗎? 因為我看得出你挺激動,在發(fā)抖!彼憐惜地補充道:“你最好別再喝了,可別出洋相!
她怕的就是這個。帕基塔以為她喝醉了。她可不能讓人對她有一點猜疑,或者讓這女人去給媽媽傳小話。對母親的恐懼使她一時間忘記佩德羅在這里,她要想盡一切辦法使帕基塔認(rèn)為她頭腦清醒,思路敏捷。她和帕基塔聊了些閑話和雞毛蒜皮的小事,甚至把她特別感興趣的諾約酒的配方告訴了她。這種酒要用四盎司扁杏仁和半磅普通杏仁放在一阿孫勃雷水里泡二十四小時,把皮泡軟,然后剝皮,搗碎,浸到兩阿孫勃雷的滾水里,泡上十五天,然后過濾,把兩磅半的白砂糖完全溶在水里以后,加上四盎司的橘子花,拌勻,過濾。為了讓帕基塔對自己的身體和頭腦處于良好狀況不存任何懷疑,她順便告訴帕基塔,一阿孫勃雷相當(dāng)于2.016 升,不多不少。
這樣。當(dāng)埃倫娜媽媽走到跟前,問帕基塔是否受到周到的照顧時,帕基塔高高興興地說:“我好極了! 您的女兒棒極了。和她聊天太有趣了!
埃倫娜媽媽吩咐蒂塔到廚房去拿些點心來分給所有來賓。佩德羅,那時正好從那里走過( 并非出于偶然),他自告奮勇給她幫忙。蒂塔飛快地朝廚房走去,連一句話也不說。佩德羅離她這么近,弄得她很緊張。她趕快進去端起一個盛著精美點心的托盤,托盤正迫不及待地在廚房的桌子上等著。
當(dāng)兩人慌里慌張地同時去端同一個托盤時,手偶然碰到了一起,她永遠(yuǎn)也忘不了。
就在這時候佩德羅向她傾訴了愛情:
“蒂塔小姐,利用能和您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我想告訴您,我深深地愛上了您。我知道這種表白太大膽、倉促,可是要接近您實在是太難了,我決定今天晚上向您表白。我只懇求您告訴我,我是不是可以得到您的愛!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您,您給我點時間讓我想一想。”
“不,我不能,我現(xiàn)在就需要您的回答;愛情不需要想,是有感覺或沒有感覺。我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但是說到做到。我向您發(fā)誓,您會永遠(yuǎn)擁有我的愛情。您怎么樣? 您也愛我嗎?”
“是的!”
是的,是的,千遍萬遍是的。從那天晚上起,她就永遠(yuǎn)地愛上了他?涩F(xiàn)在她要放棄。對姐姐的未婚夫抱有企圖不合適。必須想個辦法把他從自己的頭腦中趕走,這樣才能入睡。她想把娜恰給她留在桌上的圣誕節(jié)餡餅和牛奶吃掉。在好多次別的場合,這樣做的效果都很好,娜恰很有經(jīng)驗,她知道蒂塔只要吃上圣涎節(jié)餡餅,沒有解脫不了的痛苦?墒沁@一回不靈了。她覺得胃里那發(fā)空的感覺沒有減輕,相反,一陣惡心向她襲來,她覺得胃里發(fā)空不是因為饑餓,更像是一種既冷又痛的感覺,必須驅(qū)走這種討厭的寒冷。她采取的第一個措施就是披上一條厚厚的毯子和一件毛衣,冷還是不見減退,于是她穿上毛織鞋子,又披了兩條被子。還是不管用。最后她從編織筐里拿出一幅披巾,那是佩德羅開始和她談情說愛的那一天開始織的。像這樣一幅披巾,用鉤針織,一般來說要用一年工夫織完。這正是佩德羅與蒂塔想結(jié)婚前所需要的時間。她決定不糟踏毛線,給它找到用場,她氣呼呼地織了又哭,哭了又織,一直織到天亮,織完了她就披在身上。一點用也沒有,那天晚上以及后來的許多晚上她都控制不住這股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