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巔》是著名作家遲子建暌違五年之后,最新長篇小說。寫作歷時兩年,是嘔心瀝血、大氣磅礴之作。
《群山之巔》比《額爾古納河右岸》更蒼茫雄渾,比《白雪烏鴉》更跌宕精彩。
小說分“斬馬刀”、“制碑人”、“龍山之翼”、“兩雙手”、“白馬月光”、“生長的聲音”、“追捕”、“格羅江英雄曲”、“從黑夜到白天”、“舊貨節(jié)”、“腎源”、“暴風雪”、“毛邊紙船塢”、“花老爺洞”、“黑珍珠”、“土地祠”等十七章,筆觸如史詩般波瀾壯闊,卻又詩意而抒情。
中國北方蒼茫的龍山之翼,一個叫龍盞的小鎮(zhèn),屠夫辛七雜、能預知生死的精靈“小仙”安雪兒、擊斃犯人的法警安平、殯儀館理容師李素貞、繡娘、金素袖等,一個個身世性情迥異的小人物,在群山之巔各自的滾滾紅塵中浮沉,愛與被愛,逃亡與復仇,他們在詭異與未知的命運中努力尋找出路;懷揣著各自不同的傷殘的心,努力活出人的尊嚴,覓尋愛的幽暗之火……
茅盾文學獎得主
遲子建最新長篇小說
《額爾古納河右岸》后10年
再寫紅塵中的精靈,白雪下的罪惡,群山之巔的太陽火
愛與痛的命運交響曲 罪惡與贖罪的靈魂獨白
每個故事都有回憶 卑微的心也有夢想
遲子建,女,1964年元宵節(jié)出生于漠河。1984年畢業(yè)于大興安嶺師范學校。1987年入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lián)辦的研究生班學習,1990年畢業(yè)后到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工作至今。1983年開始寫作,已發(fā)表以小說為主的文學作品六百余萬字,出版有八十余部單行本。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偽滿洲國》《越過云層的晴朗》《額爾古納河右岸》《白雪烏鴉》,小說集《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向著白夜旅行》《逝川》《清水洗塵》《霧月牛欄》《踏著月光的行板》《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隨筆集《傷懷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等。出版有《遲子建長篇小說系列》六卷、《遲子建文集》四卷、《遲子建中篇小說集》五卷、《遲子建短篇小說集》四卷以及三卷本的《遲子建作品精華》。曾獲得第一、第二、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澳大利亞“懸念句子文學獎”等文學獎。作品有英、法、日、意、韓等海外譯本。
一 斬馬刀
二 制碑人
三 龍山之翼
四 兩雙手
五 白馬月光
六 生長的聲音
七 追 捕
八 女人花
九 格羅江英雄曲
十 從黑夜到白天
十一 舊貨節(jié)
十二 腎 源
十三 暴風雪
十四 毛邊紙船塢
十五 花老爺洞
十六 黑珍珠
十七 土地祠
后記 每個故事都有回憶
一 斬馬刀
龍盞鎮(zhèn)的牲畜見著屠夫辛七雜,知道那是它們的末日太陽,都怕,雖說他腰上別著的不是屠刀,而是心愛的煙斗。
只要太陽好,無論冬夏,辛七雜抽煙斗是不用火柴的。他的兩個褲兜,分別裝著一面拳頭般大的凸透鏡,和一沓樺樹皮。抽煙斗時他先摸出凸透鏡,照向太陽,讓陽光趕集似的簌簌聚攏過來,形成燃點,之后摸出一條薄如紙片的樺樹皮,伸向凸透鏡,引燃它,再點燃煙斗。當然,取天火不那么容易,陽光燦爛的夏日,凸透鏡瞬間就把火給他盜來了,而隆冬時節(jié),北風呼嘯,太陽精氣不足,火來得就慢。不過辛七雜也不怕慢,他說用太陽火燒的煙斗,有股子不尋常的芳香,值得等待。那面凸透鏡在他身上,像他雇來的長工,被吆來喝去,盡興使喚著。
除了煙斗和凸透鏡,辛七雜的寶貝還有形形色色的屠刀——那是他賴以為生的家把什,他也不能不愛吧。但他的這種愛,卻是牲畜們的恨!他在龍盞鎮(zhèn)做了幾十年屠夫,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對有著靈敏嗅覺的牲畜來講,就是一條隱秘流淌的死亡之河,再熟悉不過了。所以他去江邊,在岸邊吃草的牛馬羊見了他,不管身處的草地多么肥美,也要揚蹄奔向別處;他走在街巷中,曬太陽的豬見了他,趴著都哆嗦,有的甚至遺下尿來;而鄰家的狗逢了他,不是縮頭縮腦地溜回主人身邊尋求庇護,就是討好地湊向他,用舌頭舔他的鞋子,好像在為自己爭取永久的死亡豁免權(quán)。辛七雜不穿皮鞋,不然,他都不用擦皮鞋了。
辛七雜不宰也不吃家禽,說它們?nèi)跣o力,對它們下手下嘴太殘忍,所以龍盞鎮(zhèn)的雞鴨鵝是不在乎他的。雞看見他,照舊溜達它的;鴨子也敢晃著膀子與他并行;而那公主似的大白鵝覓食時,發(fā)現(xiàn)他的褲腳沾著牲畜的碎肉,會毫不客氣地探出長脖子,取而食之。
辛七雜的屠宰用具齊全,殺豬刀,殺牛刀,宰羊刀,剔骨刀,刮毛刀,解牛刀等,大大小小,形制不同,但無一不是鋒利的。他愛惜屠刀,從來都是自己磨刀。青灰的長方形磨刀石,擺在屠宰棚西北角,像塊巨硯。他磨刀時,將方腳矮板凳放在磨刀石上,橫跨著它,像在馴馬。
這些手工打制的屠刀,都出自王鐵匠之手。如今王鐵匠還活著,可他的鐵匠鋪早就黃攤兒了。跟鐵匠鋪一樣消失了的,還有供給制時期的供銷社、糧店,以及彈棉花和鋦缸鋦碗的鋪子。而這些店鋪,在三十年前的龍盞鎮(zhèn),還是名角。
屠刀也得吃喝,也要睡覺,這是辛七雜一貫的說法。屠刀吃什么呢?在辛七雜眼里,它們最愛牲畜的油脂,所以屠刀越使越鋒利,而放置久了,就會餓出銹來。屠刀睡覺時呢,跟人一樣得蓋被子,被子要輕便、隔潮、透氣,不然它們會喘不過氣來。辛七雜用過屠刀,擦拭干凈后,會將它們依次擺放在屠宰棚南窗的松木條桌上,蒙上一塊油漬漬的白麻布。南窗照見月亮,屠刀上的白麻布便透進月光了,辛七雜說月光是最好的擦刀布。
有兩把刀,辛七雜近年是不碰的,一把是七寸長的殺豬刀,還有一把是斬馬刀。辛七雜最初宰豬,都是百八十斤的,七寸的屠刀游刃有余。后來的豬呢,即便屬于綠色養(yǎng)殖,買來的飼料中,也難免有各類添加劑,一頭當年的豬,少說也能長到二百斤,用七寸刀結(jié)果它們,明顯局促了。為了打制九寸殺豬刀,辛七雜還破費不少,給王鐵匠買了一箱高粱燒酒,讓他回到廢棄的鐵匠鋪,重啟烘爐。王鐵匠的力氣江河日下,拉風箱時氣喘如牛,在鐵砧上鍛打燒得紅通通的屠刀時,掄鐵錘的胳膊像遭遇了狂風的樹,顫抖不已。所幸他技藝未失,淬火回火恰到好處,那把九寸殺豬刀,形態(tài)大方,刀身厚薄適中,亮白如雪,刀尖弧度優(yōu)美,鋒利無比,為他續(xù)寫著一個鐵匠的傳奇。九寸殺豬刀在握,辛七雜為它鑲嵌上柞木刀柄后,又求繡娘鐫刻花紋。
辛七雜使用的屠刀的木柄,為防滑而鐫刻的花紋,均出自繡娘之手,這把九寸殺豬刀當然不能例外。為此,他給繡娘送去了兩斤自制的牛肉干,一包花茶。辛七雜曬的牛肉干味道好,但是出名的難嚼。別看繡娘上年紀了,牙齒仍是沖鋒陷陣的勇士,消受得起。繡娘也沒白吃肉干和茶,她給這把殺豬刀,雕刻了兩只展翅的鷹!鷹那剛健的羽翼,在刀柄留下細密幽深的紋理,華美,耐用。九寸殺豬刀出世后,七寸殺豬刀雖說還和其他屠刀一起擺在桌上,但已派不上用場了。
另一把閑置起來的屠刀是斬馬刀,不過它不在屠宰棚,而是掛在辛七雜家廳堂的墻上。王鐵匠說斬馬刀是舊時步騎兩用的戰(zhàn)刀,殺人的兵器,殺馬并不適用,所以當年辛七雜讓他打制斬馬刀時,他抵制過,說這樣的刀命相不好。但最終他拗不過辛七雜,或者說抵御不了他接二連三奉上的酒肴,打制了這把刀。它形制如劍,一拃來寬,長約一米,水曲柳的刀柄上,鐫刻的盡是天上奇跡:閃電紋和彩虹紋。為了試鋒刃,辛七雜曾和王鐵匠攜其入林,砍向一片春天的紅柳。刀起刀落之際,一片紅柳倏然折腰,倒伏在林地上,宛如落霞。辛七雜將斬馬刀磨得雪亮,掛在廳堂的墻上。那面墻從此就擁有了一道永恒的月光,從未黯淡過。辛七雜說,他手中的屠刀,沒有不沾血跡的,他要擁有一把干干凈凈的屠刀,不然睡不踏實。
這把沒沾過一滴血的斬馬刀,那些年殺倒的,不是紅柳,就是碧草,鋒刃橫溢著植物的清香氣,好像他家吊著一只香水瓶。不過,自從辛七雜的父親辛開溜說他在山中發(fā)現(xiàn)了一條白蛇后,辛七雜的老婆就不讓他拿斬馬刀出去了,說白蛇都是得道成仙的,萬一傷及它,神靈降罪,家里就會遭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