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籟之聲,隱于大山(代序)
鐵凝
賈大山是河北省新時期第一位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作家。一九八○年,他在短篇小說《取經(jīng)》獲獎之后到北京中國作協(xié)文學講習所學習期間,正在文壇惹人注目。那時還聽說日本有個二賈研究會,專門研究賈平凹和賈大山的創(chuàng)作。消息是否準確我不曾核實,但已足見賈大山當時的熱鬧景象。
當時我正在保定地區(qū)的一個文學雜志任小說編輯,很自然地想到找賈大山約稿。好像是一九八一年的早春,我乘長途汽車來到正定縣,在他工作的縣文化館見到了他。已近中午,賈大山跟我沒說幾句話就領我回家吃飯。我沒有推辭,盡管我與他并不熟。
我被他領著來到他家,那是一座安靜的狹長小院,屋內(nèi)的家具不多,就像我見過的許多縣城里的居民家庭一樣,但處處整潔。特別令我感興趣的是窗前一張做工精巧的半圓形硬木小桌,與四周的粗木桌椅比較很是醒目。論氣質,顯然它是這群家具中的精英。賈大山說他的小說都是在這張桌子上寫的,我一面注意這張硬木小桌,半開玩笑地問他是什么出身。賈大山卻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他家好幾代都是貧下中農(nóng)。然后他就親自為我操持午飯,燒雞和油炸馃子都是現(xiàn)成的,他只上灶做了一個菠菜雞蛋湯。這道湯所以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因為大山做湯時程序的嚴格和那成色的精美。做時,他先將打好的雞蛋潑入滾開的鍋內(nèi),再把菠菜撒進鍋,待湯稍沸鍋即離火。這樣菠菜翠綠,蛋花散得地道。至今我還記得他站在爐前打蛋、撒菜時那瀟灑、細致的手勢。后來他的溫和嫻靜的妻子下班回來了,兒子們也放學回來了。賈大山陪我在里屋用餐,妻兒吃飯卻在外屋。這使我忽然想起曾經(jīng)有人告訴我,賈大山是家中的絕對權威,還告訴我妻兒與這權威配合得是如何的默契。甚至有人把這默契加些演義,說賈大山召喚妻兒時就在里屋敲墻,上茶、送煙、添飯都有特定的敲法。我和賈大山在里屋吃飯沒有看見他敲墻,似乎還覺出幾分缺欠。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賈大山有一個穩(wěn)定、安寧的家庭,妻子與他同心同德。
那一次我沒有組到賈大山的稿子,但這并不妨礙賈大山給我留下的初步印象,這是一個寬厚、善良,又藏有智慧的狡黠和謀略,與鄉(xiāng)村有著難以分割的氣質的知識分子,他嘴闊眉黑,面若重棗,神情的持重多于活躍。
他的外貌也許無法使你相信他有過特別得寵的少年時代。在那個時代里他不僅是歷選不敗的少先隊中隊長,他的作文永遠是課堂上的范文,而且辦墻報、演戲他也是不可少的人物。原來他自幼與戲園子為鄰,早就在迷戀京劇中的須生了。有一回賈大山說起京劇忍不住站起來很帥地踢了一下腿,腳尖正好踢到鼻梁上,那便是風華少年時的童子功了。他的文學生涯也要追溯到中學時代在地區(qū)報紙上發(fā)表小說時。如果不是一九五八年在黑板報上發(fā)表了一首寓言詩,很難預料這個多才多藝的男孩子會有怎樣的發(fā)展。那本是一首慷慨激昂批判右派的小詩,不料這詩一經(jīng)出現(xiàn),全校上自校長下至教師卻一致認為那是為右派鳴冤叫屈、企圖顛覆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反動寓言。十六歲的賈大山蒙了,校長命他在辦公室門口的小榆樹下反省錯誤,那天下了一夜的雪,他站了一夜。接著便是無窮盡的檢查、自我批判、挖反動根源等等,最后學校以警告處分了結了此案。賈大山告訴我,從那時起他便懂得了敵人這個概念,用他的話說:三五個人湊在一塊兒一捏鼓你就成了階級敵人。
他輝煌的少年時代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是因病輟學,自卑,孤獨,以及為了生計的勞作,在磚瓦廠的石灰窯上當臨時工,直到一九六四年響應號召作為知青去農(nóng)村。也許他是打算終生做一名地道的正定農(nóng)民的,但農(nóng)民卻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有配合各種運動的歪才。于是賈大山在頂著太陽下地的業(yè)余時間里演起了樂觀的悲劇。在大隊俱樂部里他的快板能出口成章:南風吹,麥子黃,貧下中農(nóng)收割忙……后來沿著這個快板階梯他竟然不用下地了,他成為村里的民辦教師,接著又成為入黨的培養(yǎng)對象。這次賈大山被嚇著了使他受到驚嚇的是當時的極左路線:入黨則意味著被反復地、一絲不茍地調(diào)查,說不定他十六歲那點陳年舊賬也得被翻騰出來。他的自尊與自卑強烈主宰著他不愿被人去翻騰。那時的賈大山一邊做著民辦教師,一邊用他的編寫才華編寫著那個時代,還編出了好處。他曾經(jīng)很神秘地對我說:你知道我是怎么由知識青年變成縣文化館的干部么?就因為我們縣的糧食過了江。
據(jù)當時報載,正定縣是中國北方第一個糧食過江的縣。為了慶祝糧食過江,縣里讓賈大山創(chuàng)作大型劇本,他寫的劇本參加了全省的匯演,于是他被縣文化館挖了上來。所以,賈大山停頓片刻告訴我,你可不能說文藝為政治服務不好,我在這上邊是沾了大光的。說這話時他的眼睛超乎尋常的亮,他那兩只狹長的眼睛有時會出現(xiàn)這種超常的光亮的,那似是一種有重量的光在眼中的流動,這便是人們形容的犀利吧。犀利的目光、嚴肅的神情使你覺得你是在聽一個明白人認真地講著糊涂話。這個講著糊涂話的明白人說:干部們就愿意指揮種樹,站在你身邊一個勁兒叮囑:注意啊注意啊,要根朝下尖朝上,不要尖朝下根朝上啊!賈大山的糊涂話講得莊重透徹而不浮躁,有時你覺得天昏地暗,有時你覺得唯有天昏地暗才是大徹大悟。
一九八六年秋天我又去了正定,這次不是向大山約稿,是應大山之邀。此時他已是縣文化局局長這似乎是我早已料到的,他有被重新發(fā)現(xiàn)、重新挖的苗頭。
正定是河北省著名的古城,千余年來始終是河北重鎮(zhèn)之一。曾經(jīng),它雖以糧食過江而大出過風頭,但最為實在的還是它留給當今社會的古代文化。面對城內(nèi)這檐牙高啄鉤心斗角的古建筑群,這禪院寺廟,做一名文化局局長也并非易事。局長不是導游,也不是只把解說詞背得滾瓜爛熟就能勝任的講解員,至少你得是一名熟悉古代文化的專門家。賈大山自如地做著這專門家,他一面在心中完整著使這些祖宗留下的珍貴遺產(chǎn)重放光彩的計劃,一面接應各路來賓。即使面對再大的學者,專家賈大山也不會露怯,因為他的起點不是只了解那些靜穆著的磚頭瓦塊,而是佛家、道家各派的學說和枝蔓。這時我作為賈大山的客人觀察著他,感覺他在正定這片古文化的群落里生活得越來越穩(wěn)當妥帖,舉止行動如魚得水。那些古寺古塔仿佛他的心愛之物般被他摩挲著,而談到他和那些僧人、住持的交往,你在夏日習習的晚風中進一趟臨濟寺便一目了然了,那時十有八九他正與寺內(nèi)住持焦師父躺在澄靈塔下談天說地,或聽焦師父演講禪宗祖師的棒喝。
幾年后大山又任縣政協(xié)副主席。他當局長當?shù)脙?nèi)行、自如,當主席當?shù)们f重、稱職。然而賈大山仍舊是個作家,可能還是當代中國文壇唯一只寫短篇小說的作家,且對自己的小說篇篇皆能背誦。在和大山的交往中,他給我講了許多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的故事,那些故事與他的獲獎小說《取經(jīng)》已有絕大的不同。如果說《取經(jīng)》這篇力作由于受著當時文風的羈絆,或許仍有幾分圖解政策的痕跡,那么這時賈大山的許多故事你再不會漫不經(jīng)心地去體味了。雖然他的變化是徐緩的、不動聲色的,但他已把目光伸向了他所熟悉的底層民眾靈魂的深處,于是他的故事便構成了一個賈大山造就的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有樂觀的辛酸,優(yōu)美的丑陋,詭譎的幽默,愚鈍的聰慧,冥頑不化的思路和困苦中的溫馨……
賈大山講給我的故事陸續(xù)地變成了小說。比如一位窮了多半輩子終于致富的老漢率領家人進京旅游,當從未坐過火車的他發(fā)現(xiàn)慢車票比快車票便宜時居然不可思議地驚嘆:慢車坐的時候長,怎么倒便宜?比如社教運動中,某村在階級教育展覽室抓了一個小偷,原來這小偷是在偷自己的破棉襖,白天他的棉襖被作為展品在那里展覽,星夜他還得跳進展覽室將這棉襖(他爺爺討飯時的破襖)偷出御寒。再比如他講的花生的故事:賈大山當知青時花生是中國的稀有珍品,那些終年不見油星的百姓趁隊里播種花生的時機,發(fā)了瘋似的帶著孩子去地里偷花生種子解饞。生產(chǎn)隊長恪守著職責搜查每一個從花生地里出來的社員,當他發(fā)現(xiàn)他八歲的女兒嘴里也在嚅動時,便一個耳光打了過去。一粒花生正卡在女兒氣管里,女兒死了。死后被抹了一臉鍋底黑,又讓人在臉上砍了一斧子。抹黑和砍臉是為了嚇唬鬼,讓這孩子在陰間不被鬼纏身。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讀賈大山小說的時候,眼前總有一張被抹了黑又被砍了一斧子的女孩子的臉。我想,許多小說家的成功,大約不在于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孩子因為偷吃花生種子被卡死了,而在于她死后又被親人抹的那一臉鍋底黑和那一斧子。并不是所有小說家都能注意到那鍋底黑和那一斧子的。后來我讀大山一篇簡短的《我的簡歷》,寫到一九八六年秋天,鐵凝同志到正定,閑談的時候,我給她講了幾個農(nóng)村故事。她聽了很感興趣,鼓勵我寫下來,這才有了幾篇夢莊記事。今天想來,其實當年他給我講述那些故事時,對夢莊記事系列已是胸有成竹了。而讓我永遠懷念的,是與這樣的文壇兄長那些不可再現(xiàn)的清正、有趣、純粹、自然的文學閑談。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下,這尤其難得。
一些文學同行也曾感慨為什么賈大山的小說沒能引起持續(xù)的應有的注意,可賈大山仿佛不太看重文壇對他的注意與否。河北省曾經(jīng)專門為他召開過作品討論會,但是他卻沒參加。問他為什么,他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說發(fā)表時他也不在乎大報名刊,寫了小說壓在褥子底下,誰要就由誰拿去。他告訴我說:這褥子底下經(jīng)常壓著幾篇,高興了就隔著褥子想想,想好了抽出來再改。在賈大山看來,似乎隔著褥子比面對稿紙更能引發(fā)他的思路。隔著褥子好像他的生活能夠沉淀得更久遠、更凝練、更明晰。隔著褥子去思想還能使他把小說越改越短。這讓我想起了不知是誰的名句:請原諒我把信寫得這么冗長,因為我沒有時間寫得簡短。
寫得短的確需要時間需要功夫,需要世故到極點的天真,需要死不改悔地守住你的褥子底下(獨守寂寞),需要坦然面對長久的不被注意。賈大山發(fā)表過五十多篇小說,生前沒有出版過一本小說集,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已不能說是當紅作家。但他卻不斷被外省文友們打聽詢問。在各領風騷數(shù)十天的當今文壇,這種不斷地被打聽已經(jīng)證明了賈大山作品留給人的印象之深。他一直住在正定城內(nèi),一生只去過北京、保定、石家莊、太原。一九九三年到北戴河開會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了海。北戴河之后的兩年里,我沒有再見賈大山。
一九九五年秋天,得知大山生了重病,我去正定看他。路上想著,大山不會有太重的病。他家庭幸福,生活規(guī)律,深居簡出,善以待人,他這樣的人何以會生重病?當我在這個秋天見到他時,他已是食道癌(前期)手術后的大山了。他形容憔悴,白發(fā)很長,蜷縮在床上,聲音喑啞且不停地咳嗽。疾病改變了他的形象,他這時的樣子會使任何一個熟識從前的他的人難過。只有他的眼睛依然如故,那是一雙能洞察世事的眼:狹長的,明亮的。正是這雙閃著超常光亮的眼使賈大山不同于一般的重病者,它鼓舞大山自己,也讓他的朋友們看到一些希望。那天我的不期而至使大山感到高興,他盡可能顯得輕快地從床上坐起來跟我說話,并掀開夾被讓我看他那驟然消瘦的小腿跟狗腿一樣啊,他說,他到這時也沒忘幽默。我說了些鼓勵他安心養(yǎng)病的話,他也流露了許多對健康的渴望。看得出這種渴望非常強烈,致使我覺得自己的勸慰是如此蒼白,因為我沒有像大山這樣痛苦地病過,我其實不知道什么叫健康。
一九九六年夏天,蔣子龍應邀來石家莊參加一個作品討論會,當我問及他想看望哪些朋友時,蔣子龍希望我能陪他去看賈大山,他們是中國作協(xié)文講所的同學。是個雨天,我又一次來到正定。蔣子龍的到來使大山顯得興奮,他們聊文講所的同學,也聊文壇近事。我從旁觀察賈大山,感覺他形容依然憔悴,身體更加瘦弱。但我卻真心實意地說著假話,說著看上去他比上次好得多。病人是需要鼓勵的,這一日,大山不僅下床踱步,竟然還唱了一段京劇給蔣子龍。他強打著精神談笑風生,他說到對自己所在單位縣政協(xié)的種種滿意我用多貴的藥人家也不吝惜,什么時候要上醫(yī)院,一個電話打過去,小車就開到樓門口來等。他很知足,言語中又暗暗透著過意不去。他不忍耽誤我們的時間,似又怕我們立刻離去。他說你們一來我就能忘記一會兒肚子疼;你們一走,這肚子就疼起來沒完了。如果那時癌細胞已經(jīng)在他體內(nèi)擴散,我們該能猜出他要用多大毅力才能忍住那難以言表的疼痛。我們告辭時他堅持下樓送我們。他顯然力不從心,卻又分明靠了不容置疑的信念使步態(tài)得以輕捷。他仿佛以此告訴人們,放心吧,我能熬過去。
賈大山是自尊的,我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當著外人他一直保持著應有的尊嚴和分寸。小梅嫂子(大山夫人)告訴我,只有背著人,他才會為自己這遲遲不好的病體焦急萬分地打自己的耳光,也擂床。
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農(nóng)歷臘月二十六),是我最后一次見到賈大山。經(jīng)過石家莊和北京兩所醫(yī)院的確診,癌細胞已擴散至大山的肝臟、胰臟和腹腔。大山躺在縣醫(yī)院的病床上,像每次一樣,見到我們立即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這時的大山已瘦得不成樣子,他的病態(tài)使我失去了再勸他安心養(yǎng)病的勇氣。以大山審時度勢的聰慧,對自己的一切他似亦明白。于是我們不再說病,只不著邊際地說世態(tài)和人情。有兩件事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件是大山講起某位他認識的官員晚上出去打麻將,說是兩里地的路程也要乘小車去。打一整夜,就讓司機在門口等一整夜。大山說:你就是騎著個驢去打麻將,也得喂驢吃幾口草吧,何況司機是個人呢!說這話時他揮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著一個什么地方,義憤非常。我未曾想到,一個病到如此的人,還能對一件與他無關的事如此認真?烧l又敢說這事真的與他無關呢?作為作家的賈大山,正是這種充滿著正義感和人性尊嚴的情感不斷成就著他的創(chuàng)作。他的疾惡如仇和清正廉潔,在生他養(yǎng)他的正定城有口皆碑。我不禁想起幾年前那個健康、幽默、出口成章的賈大山,他曾經(jīng)告訴我們,有一回,大約在他當縣文化局局長的時候,局里的話務員接到電話通知他去開一個會,還問他開那么多會真有用的有多少,有些會就是花國家的錢吃吃喝喝。賈大山回答說這叫酒肉穿腸過,工農(nóng)留心中。他是在告誡自己酒肉穿腸過的時候別忘了心中留住百姓呢,還是譏諷自己酒肉穿腸過的時候百姓怎還會在心中留呢?也許告誡、譏諷兼而有之,不經(jīng)意間透著沉重,正好比他的有些小說。
一九九七年二月三日,與大山的最后一次見面,還聽他講起另一件事:幾個陌生的中學生曾經(jīng)在病房門口探望他。他說他們本是來醫(yī)院看同學的,他們的同學做了闌尾炎手術,住在賈大山隔壁。那住院的同學問他們,你們知道我隔壁住著誰嗎?住著作家賈大山。幾個同學都在語文課本上讀過賈大山的小說,就問我們能不能去看看他。這同學說他病得重,你們別打擾,就站在門口,從門上的小窗戶往里看看吧。于是幾個同學輪流湊到賈大山病房門前,隔著玻璃看望了他。這使大山心情很不平靜,當他講述這件事時,他的嗓音忽然不再喑啞,他的語氣十分柔和。他不掩飾他的自豪和對此事的在意,他說:幾個陌生的中學生能想到來看看我,這說明我的作品對人們還是有意義的,你說是不是?他的這種自豪和在意使我忽然覺得,自一九九五年他生病以來,雖有遠近不少同好親友前來看望,但似乎沒有誰能抵得上幾個陌生的中學生那一次短暫的隔窗相望。寂寞多年的賈大山,仿佛只有從這幾個陌生的孩子身上,才真信了他確有讀者,他的作品的確沒被遺忘。
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日(正月十四)大山離開了我們,他同疾病抗爭到最后一刻。小梅嫂子說,他正是在最絕望的時候生出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的希望,他甚至決心在春節(jié)過后再去北京治病。他的渴望其實不多,我想那該是倚仗健康的身體,用明凈的心,寫好的東西。如他自己所期望的:我不想再用文學圖解政策,也不想用文學圖解弗洛伊德或別的什么。我只想在我所熟悉的土地上,尋找一點天籟之聲、自然之趣,以娛悅讀者,充實自己。雖然他已不再有這樣的可能。但是觀其一生,他其實一貫是這樣做的。他這種難能可貴的一貫,使他留給文壇、留給讀者的就不僅是獨具氣韻的小說,還有他那令人欽佩的品性:善意的,自尊的,謹慎的,正直的。他曾在一篇小說中借著主人公,一個鞋店掌柜的嘴說過:人也有字號,不能倒了字號。文章至此,我想說,大山的作品不倒,他人品的字號也不倒。
賈大山作品所傳遞出的積極的道德秩序和優(yōu)雅的文化價值,相信能讓并不熟知他的讀者心生歡悅,讓始終惦念他的文學同好們長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