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脫人生之苦痛、如何安放我們的心、人生的目的、如何獲得自由、如何面對死亡……這本書是錢穆討論人生問題文稿之結集。讀者淺求之,可得當前個人立身處世之要;深求之,則可由此進窺中國傳統(tǒng)學問,知其入門。
錢穆認為自己的學問從生活為人中來,他從小喜讀《曾文正公家訓》一類的書,后來回望,感慨這些教人做人的書,正是他學問的入門。無論做人、為學,《人生十論》皆可啟其端緒,為一切近之入門書,可于日常生活有所裨益。
★ 大師,原來如此親切:著名歷史學家、國學大師錢穆的19封人生書信
人生苦痛之解脫、心的安放、人生的目的、自由、死亡……在那個動蕩不安、生活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年代,年過六十的錢穆一路走來,提筆寫下自己對這些人生問題的體會。時代變遷、生活歷練、史學智慧、對年輕心靈的真摯關切,熔鑄成了這本兼具哲學智慧與生活實感的《人生十論》,讀來仿佛一場親切的圍爐夜話,力量深沉,撫慰人心。
★ 為學之道,出自為人之道。
錢穆從小喜讀《曾文正公家訓》一類的書,后來回望,感慨這些教人做人的書,正是他學問的入門。在瑣碎的日常小事中,《論語》《曾文正公家訓》中句子一次次地浮現(xiàn)在他的生活里,教他面對浮躁,面對害怕,使他不得不一次次切己體察這些句子。我從這一門里跑進學問的,至于這些小文,用意決不在教訓人,我只想告訴人,我自己學問的入門。
★ 從聯(lián)經(jīng)版增補《人之三品類》《身生活與心生活》《人學與心學》《談談人生》四篇。
所增四篇中,錢穆分享了自己關于何為良好生活的心得。在《人之三品類》中,錢穆將人分為時代人社會人文化人三品類,提出對立身之道的斟酌選擇問題;在《身生活與心生活》中,指出在物質占有之外,心生活的重要性;在《人學與心學》中,解釋了在人群中為人與養(yǎng)心與如何互相助益;在《談談人生》中,分享了自我教育、培養(yǎng)性情的心得。五十多年過去,這些文章不僅不過時,反而愈顯先生慧眼,他所關心的問題,是時代的真問題,也是人性的真問題。
自序(節(jié)選)
或許是我個人的性之所近吧!我從小識字讀書,便愛看關于人生教訓那一類話。猶憶十五歲那年,在中學校,有一天,禮拜六下午四時,照例上音樂課。先生彈著琴,學生立著唱。我旁坐一位同學,私自攜著一冊小書,放坐位上。我隨手取來翻看,卻不禁發(fā)生了甚大的興趣。偷看不耐煩,也沒有告訴那位同學,拿了那本書,索性偷偷離開了教室,獨自找一僻處,直看到深夜,要歸宿舍了,才把那書送回那同學。這是一本曾文正公的《家訓》?蓱z我當時枉為了一中學生,連書名也根本不知道。當夜一宿無話,明天是禮拜日,一清早,我便跑出校門,徑自去大街,到一家舊書鋪,正在開卸門板,我從門板縫側身溜進去,見著店主人忙問 :有《曾文正公家訓》嗎?那書鋪主人答道 :有。我驚異地十分感到滿意。他又說《家訓》連著《家書》,有好幾冊,不能分開賣。那書鋪主人打量我一番,說 :你小小年紀,要看那樣的正經(jīng)書,真好呀!我聽他說,又像感到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喜悅和光榮。他在書堆上檢出了一部,比我昨夜所看,書品大,墨字亮,我更感高興。他要價不過幾角錢。我把書價照給了。他問:你是學生嗎?我答:是。哪個學校呢?我也說了。他說 :你一清早從你學校來此地,想來還沒有吃東西。他留我在他店鋪早餐,我欣然留下了。他和我談了許多話,說:下次要什么書,盡來他鋪子,可以借閱,如要買,決不欺我年幼索高價。以后我常常去,他這一本那一本的書給我介紹,成為我一位極信任的課外讀書指導員。他并說 :你只愛,便拿去。一時沒有錢,不要緊,我記在賬上,你慢慢地還。轉瞬暑假了,他說:欠款盡不妨,待明春開學你來時再說吧!如是我因那一部《曾文正公家訓》,結識了一位書鋪老板,兩年之內,買了他許多廉價的書。
似乎隔了十年,我在一鄉(xiāng)村小學中教書,而且自以為已讀了不少書。有一天,那是四月初夏之傍晚,獨自拿著一本《東漢書》,在北廊閑誦,忽然想起曾文正公的《家書》《家訓》來,那是十年來時時指導我讀書和做人的一部書。我想,曾文正教人要有恒,他教人讀書須從頭到尾讀,不要隨意翻閱,也不要半途中止。我自問,除卻讀小說,從沒有一部書從頭通體讀的。我一時自慚,想依照曾文正訓誡,痛改我舊習。我那時便立下決心,即從手里那一本《東漢書》起,直往下看到完,再補看上幾冊。全部《東漢書》看完了,再看別一部。以后幾十冊幾百卷的大書,我總耐著心,一字字,一卷卷,從頭看。此后我稍能讀書有智識,至少這一天的決心,在我是有很大影響的。
……
有一天,和另一位朋友談起了此事。他說 :《論語》真是部好書,你最愛《論語》中哪一章?這一問,又把我楞住了。我平常讀《論語》,總是平著散著讀,有好多處是忽略了,卻沒有感到最愛好的是哪一章。我只有說 :我沒有感到你這問題上,請你告訴我,你最愛的是哪一章呢?他朗聲地誦道 :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我最愛誦的是這一章。他說。我聽了,又是心中豁然一朗,我從此讀書,自覺又長進了一境界。
凡屬那些有關人生教訓的話,我總感到親切有味,時時盤旋在心中。我二十四五歲以前讀書,大半從此為入門。以后讀書漸多,但總不忘那些事。待到中學大學去教書,許多學生問我讀書法,我總勸他們且看像《曾文正公家訓》和《論語》那一類書,卻感得許多青年學生的反應,和我甚不同。有些人,聽到孔子和曾國藩,似乎便掃興了。有些,偶爾去翻《家訓》和《論語》,也不見有興趣,好像一些也沒有入頭處。在當時,大家不喜歡聽教訓,卻喜歡談哲學思想。這我也懂得,不僅各人性情有不同,而且時代風氣也不同。對我幼年時有所啟悟的,此刻別人不一定也能同樣有啟悟。換言之,教訓我而使我獲益的,不一定同樣可用來教訓人。
因此,我自己總喜歡在書本中尋找對我有教訓的,但我卻不敢輕易把自己受益的來教訓人。我自己想,我從這一門里跑進學問的,卻不輕易把這一門隨便來直告人,固然是我才學有不足。而教訓人生,實在也不是件輕松容易的事。
……
十年前,我回故鄉(xiāng)無錫,任教于一所私家新辦的江南大學。那時,在我直覺中,總覺中國社會一時不易得安定,人生動蕩,思想無出路。我立意不愿再跑進北平、南京、上海那些人文薈萃、大規(guī)模的大學校里去教書,我自己想我不勝任。我只想在太湖邊上躲避上十年八年,立意要編著一部國史新編……我把心專用在這上,反而覺得心閑無事,好像心情十分地輕松。太湖有云濤峰巒之勝,又富港汊村塢之幽。我時時閑著,信步所之,或扁舟蕩漾,俯仰瞻眺,微及昆蟲草木,大至宇宙人生,閑情遐想,時時泛現(xiàn)上心頭。逸興所至,時亦隨心抒寫,積一年,獲稿八九萬字,偶題曰湖上閑思錄……不幸又是時局劇變,消息日惡,我把一些約集來的學生都遣散了,國史新編束之高閣,《閑思錄》也中輟了。又回到與古為徒的老路,寫了一本《莊子纂箋》,便匆匆從上海來香港。
這一次的出行,卻想從此不再寫文章。若有一啖飯地,可安住,放下心,仔細再讀十年書。待時局稍定,那時或許學問有一些長進,再寫一冊兩冊書,算把這人生交代了。因此一切舊稿筆記之類,全都不帶在身邊,決心想舍棄舊業(yè),另做一新人。而那本《湖上閑思錄》,因此也同樣沒有攜帶著。
哪知一來香港,種種的人事和心情,還是使我不斷寫文章……去年忽已六十,未能免俗,想把那些雜文可搜集的,都搜集了,出一冊南來文存吧!但終于沒有真付印。
這一小冊,則是文存中幾篇寫來專有關于人生問題的,因王貫之兄屢次敦促,把來編成一小冊,姑名之曰人生十論,其實則只是十篇雜湊稿。貫之又要我寫一篇自序,我一提筆便回憶我的《湖上閑思錄》,又回想到我幼年時心情,拉雜地寫一些。我只想告訴人,我自己學問的入門。至于這十篇小文,用意決不在教訓人,也不是精心結撰想寫哲學,又不是心情悠閑陶寫自己的胸襟。只是在不安定的生活境況下,一些一知半解的臨時小雜湊而已。
一九五五年五月錢穆識于九龍嘉林邊道之新亞書院第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