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學作品浩若繁星，在歷史長河中披沙揀金，唯有經典永存。經典的文學作品，可讓世代億萬讀者都能從中領悟人生的真諦，找尋生活的智慧，感知世間的冷暖，參透生命的意義，或心向往之，或心生共鳴，或心蕩神怡，或心如刀絞，雖難以完全心悅，但定能完全誠服。

四大名著是，李杜詩歌是，陶蘇文辭是，《聊齋志異》亦是。

作為清代著名的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在后世膾炙人口的程度，可與四大名著相媲美。時至今日，影視主題曲《說聊齋》中的前兩句“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響起，依然會引來群體合唱，一陣歡笑，即便它產生于1987年。而這首歌還有這樣一段詞：“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愛。笑中也有淚，樂中也有哀。幾分莊嚴，幾分詼諧，幾分玩笑，幾分那個感慨。此中滋味，誰能解得開？”歌詞雖短，但卻從思想和藝術兩方面點出了《聊齋志異》的些許精髓。至于“此中滋味”，無數(shù)讀者正一步步將其解開，并用心品嘗，而這一切都要先追溯至“滋味”的釀造者蒲松齡那里。

一

蒲松齡（1640—1715），生于明末，長于清初，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山東淄博人。蒲家書香繼世，雖然父親蒲槃棄儒從商二十年，但蒲松齡自幼習儒，以科舉入仕為業(yè)，憑借自己的努力和才華，在十九歲時便得到著名詩人施潤章（時任山東學政）的肯定，以“縣、府、道三第一”考取了秀才。然而，此時自許頗高、意氣風發(fā)的他，萬萬不會想到，在接下來的五十余年中，自己創(chuàng)作的八股文會如此地不合時宜，等待自己的會是屢試不中、家道中落、入幕坐館的境遇。在荊棘遍布的科舉之路上，屢敗屢戰(zhàn)的貧寒之士數(shù)不勝數(shù)。有的直至風燭殘年，依舊要面對屢戰(zhàn)屢敗的現(xiàn)實，而此時，早年的心高氣傲、時不我待，都湮沒在不甘心、不快意之中了。況且，比起不能為官，更直接摧殘內心的是如何讓全家人活下去。因此，為了維持生計，寒士們或鬻文賣字，或忍為幕賓，或坐館授徒。蒲松齡雖縱狂放兀傲，卻也沒能跳出這一宿命。在五十一歲時，他終于放棄科考，直至七十二歲，才援例拔貢生，而這離他去世只差四年。屢敗屢戰(zhàn)的傷痛，換來的是蒲松齡長達四十余年的坐館生涯和幾年的入幕生活，同時也成就了他這位杰出的古代文言小說家。

蒲松齡“雅愛搜神”“喜人談鬼”（《聊齋自志》），從康熙元年（1662）二十二歲時便開始搜集、整理鬼神故事，也從他人處得到許多素材，“四方同人，又以郵筒相寄”。至康熙十八年（1679）四十歲時，方將手稿第一次集結成書，命名為《聊齋志異》，并寫下《聊齋自志》吐露心聲。之后數(shù)年，又有增補。其中四百余篇短故事的創(chuàng)作情況不一，大致可分為三類：或忠實記述傳說，往往篇幅較短；或在民間傳說的基礎上進行藝術加工；或根據(jù)現(xiàn)實題材進行藝術虛構。后兩類無疑是小說的精華所在，且往往在篇末出現(xiàn)“異史氏曰”的內容對故事予以延伸、評論，這與《史記》中的“太史公曰”異曲同工。

二

“聊齋”是蒲松齡的書齋名，“志”意為“記載”。此書之名便告訴讀者，書中內容是他記載、撰寫的奇聞異事。然書中深意，卻不止于此，而在于“孤憤”二字。在《聊齋自志》中，蒲松齡將這部嘔心之作稱為“孤憤之書”，清楚表明了自己要借此寄托“孤憤”的創(chuàng)作動機。其“寄托如此，亦足悲矣”一語，不知包含著多少辛酸與悲切，這又與司馬遷的“悲憤著書說”何其相似！然而更重要的是，他所謂的“孤憤”，不只是因個人坎坷遭際而產成的怨憤，而是有著廣泛而深刻的內容，代表的是底層民眾的心聲和意志。長期生活在底層的見聞，常年奔波于場屋的困頓，使蒲松齡更能明白普通民眾的遭遇和心聲，更能用犀利的眼光透視到官場的黑暗、科舉的不公、世情的澆薄，也更懷有人文關懷精神。而這些都是《聊齋志異》的精神特質，也是蒲松齡所要寄托的“孤憤”所在。

……

三

《聊齋志異》卓越的藝術成就是多方面的，如文風多樣，亦莊亦諧；詩意濃郁，語言醇雅而不失生活趣味；狐鬼世界或神秘幽靜，或朦朧縹緲，或溫馨浪漫，或恐怖驚險，給讀者營造了豐富的審美體驗。不過，其中最為重要的當是魯迅先生稱贊的“用傳奇法，而以志怪”（《中國小說史略》）。

“志怪”是專門寫神仙鬼怪、奇聞異事的文言短篇小說，傳統(tǒng)寫法以粗陳梗概為主，往往篇幅較短，蒲松齡所尊崇的干寶《搜神記》、劉義慶《幽冥路》都是六朝著名的志怪小說集。“傳奇”是唐代以后出現(xiàn)的文言小說，較之志怪，注重按照生活邏輯虛構曲折情節(jié)，刻畫人物形象，描摹場景，敷寫細節(jié)。在《聊齋志異》中，既有志怪體，又有傳奇體，還有軼事體，但多數(shù)篇章都采用了一種寫作方式：用傳奇小說的寫法來創(chuàng)作鬼怪神異故事，讓人耳目一新。其主要體現(xiàn)如下幾個方面

……

四

《聊齋志異》寄托深遠，藝術卓越，是蒲松齡向世人展示自我、尋求知己的重要載體。在“立德”“立功”都難有所成的境況下，他和許許多多的寒士們一樣，渴望能通過“立言”讓后世之人“知我”（《聊齋自志》）——知曉他的癡與狂、才與憤，體會他的所想所贊、所刺所嘆。

……

五

古典小說研究者吳組緗先生曾在《聊齋志異評賞大成》（漓江出版社1990版）卷首題詞道：“對于《聊齋志異》，我們應當一篇一篇加以分析評論。因為每一篇作品都是一個有機的藝術整體，各有自己的生命；我們必須逐篇研究，探求其內在的精神和藝術特色�！痹谖幕�呈現(xiàn)形式多元化的今天，我們若能回歸文本，細細品讀，置身于狐、鬼、妖的浪漫虛幻與現(xiàn)實人間的世情冷暖之中，出入在亦真亦幻之間，體會蒲松齡和當時萬千普通民眾的吶喊和心聲，體察當時的世態(tài)人情、風俗制度，領會其短篇故事構思之精妙，實乃一種不可多得的人生體驗。

高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