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和缽》是一本跨界表達的散文作品,分為“碗”與“缽”兩部分,從人們?nèi)粘I钇骶咄牒屠徴勂,論及藝術(shù)家楊鍵水墨畫作品“碗”“缽”系列,通過龐培、楊鍵兩位藝術(shù)大家的思想對話與交流,通過文學(xué)和藝術(shù)作品的相互闡釋和表達,揭示碗和缽形象的象征內(nèi)涵及其背后的哲學(xué)邏輯。作者筆觸細(xì)膩、見微知著,語言靈動、充滿詩意,涉獵范圍廣泛,談及詩歌、繪畫、哲學(xué)等多個領(lǐng)域,任思緒之所至。
楊鍵的性命與招魂
薛仁明
畫畫之前,大家知道,楊鍵是位詩人。有人甚至還說他是當(dāng)代中國□好的詩人。是否過譽,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楊鍵和當(dāng)代的詩人很不一樣。
若論精神樣貌,新詩詩人迥異于古代的詩人。他們,毋寧更近于西洋詩人。我常說,中國新詩詩人多數(shù)是用中文寫著西洋詩。可是,楊鍵例外。
新詩詩人愛談西方,多以西方為典律。不談?wù)勎鞣,即便不被視為義和團、不被視為故步自封,至少,也會顯得很沒水平。這是百年來的時髦,也是百年來的不得不然,更是新詩詩人的“基本素養(yǎng)”。 楊鍵不然。楊鍵很“土”,像個“草包”。早在□008年,《南方周末》訪談時,他就明白表示不喜西洋音樂,“聽西方的什么交響樂、鋼琴(曲)都不喜歡”;他也看不上西洋繪畫,“中國的東西要比他們的好多了”。這種種不喜,他不遮不掩,說得很理直氣壯。
《南方周末》的記者與編輯會不會詫異楊鍵的底氣怎么如此之足?如此違反“常識”的底氣又從何而來?彼時,□008年,中國還沒什么人談“文化自信”;《南方周末》,則是西洋人□認(rèn)可的一份中國媒體。
時隔11年,□019年,中國人漸漸有能力開始平視西方。中國人行遍天下、真開了眼界,尤其在西方長住過了之后,終于明白,西方?jīng)]咱們以前想象的那么好,中國也沒咱們認(rèn)為的那么差。一時之間,過去老覺得西方多好的人,反顯得特別“土”;而崇洋媚外之徒,倒讓人覺得非!安莅薄Q巯,回頭再看看楊鍵,原來極端“保守”的他,似乎又格外“超前”。
但其實,楊鍵既不“保守”,也不“超前”,他就是他,他一直在那兒。他一直緊接著中華大地,因此顯得“土”;在“土”之下,又扎著歷史厚實的“根”。有“土”有“根”,廣袤而深遠(yuǎn),所以他巋然不動,卓爾不群;禪宗有言,“獨坐大雄峰”,楊鍵有這樣的氣概。
有此氣概,楊鍵一轉(zhuǎn)成為畫家之后,他的水墨作品自然也就卓爾不群。早先他畫山水,既不秀麗,也不空靈,更沒半點的虛無縹緲,反而,有著近代中國歷史的種種苦澀與郁結(jié),看著看著,老讓人想起他的史詩《哭廟》。他的山水,是心畫;畫殘山、畫剩水,山水間有哭聲。
幾年后,楊鍵開始畫碗、畫缽,也畫芒鞋。碗、缽乃吃食之器,鞋為行走之物;兩者皆是形而下的,但也可以是形而上的。昔日僧人托缽、著芒鞋,是謂行腳。行腳可以讓生命踩實,可以遠(yuǎn)離顛倒夢想。我平日穿的老布鞋,和楊鍵畫的芒鞋相仿。老布鞋黑面白底,與山水畫顏色相近;老布鞋看起來“土”,但自有一份簡潔、大氣;老布鞋穿著透氣,不覺得與大地有隔。腳下一雙老布鞋,我們可以重新體會古人所說的“俯仰于天地之間”。
楊鍵從殘山剩水的哭聲中走了出來,持碗如老農(nóng)、托缽如頭陀、著芒鞋如羅漢,如此行腳,如此俯仰天地之間,是要重整舊山河嗎?是要重拾中國文明的親冥與無隔嗎?為此,詩人龐培寫了一本專著,名曰《碗和缽》,其中有段話,正可作為此文的小結(jié):“楊鍵畫缽,事關(guān)性命;楊鍵畫碗,是在招魂。
龐培,1962 年生,江蘇江陰人,詩人、散文家。獲第四屆張棗詩歌獎、第二屆孫犁散文獎等獎項。著有詩文集《低語》《五種回憶》《鄉(xiāng)村肖像》《途中》《阿炳:黑暗中的暈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