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無畏艦和磨石

1940年2月13日，圣安東尼奧（San Antonio）中學的橄欖球運動員詹姆斯勞森（James Lawson）志愿加入美國海軍，那時離他的18歲生日還有13天。與當時處在戰(zhàn)爭部基層的其他人一樣，他有一份很不錯的薪水，每個月能掙21美元，此時美國剛從大蕭條中復(fù)蘇，能得到一日三餐和一張床，是個還不錯的起步。美軍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擴充到頂峰，此時已經(jīng)急劇瘦身，老百姓一般都看不起水兵，視之為游手好閑的無用之人，稱他們?yōu)闉踬\。第一夫人埃莉諾羅斯福（Eleanor Roosevelt）曾經(jīng)嘲諷水兵世界上最干凈的軀體和最骯臟的腦子，而諾�？耍∟orfolk）、弗吉尼亞等地曾經(jīng)在其城市公園中豎起牌子：水兵和狗不得進草坪。

二等水兵勞森從圣地亞哥新兵訓練營出來后，乘上一艘補給船，穿過太平洋，于1940年5月來到福特島（Ford Island）的瓦胡島（Oahu）的 F-8號（Fox 8）碼頭。他永遠無法忘記第一次沿著木板登上亞利桑那號（USS Arizona）戰(zhàn)列艦時的情景。當時他看到這個龐大的3萬噸無畏艦時，都忘記敬禮了：我真被它的身軀征服了，新水兵都是這樣。我們受訓時學習過要請求登艦許可，向船尾的旗幟敬禮，但是新入伍的二等水兵第一次走上那個跳板時，就立馬把這些給忘掉了。

勞森最初的任務(wù)是體力活鏟除油漆，擦亮銅器，擦洗和拋光甲板，后者是最可怕的工作。這艘戰(zhàn)列艦的甲板是用柚木板制成的，美國海軍設(shè)計出來的拋光甲板的技術(shù)非常耗費體力，它要求水兵使用一塊中間有洞的砂巖磚這些磚最初來自教堂廢墟，因此被稱為圣石（holystone） 洞中插著一把掃帚，用它仔細拋光甲板。上艦第一年，勞森睡的是掛在距甲板6英尺 1空中的一張吊床，所以人們能從下面走過，另一位水兵加倫巴拉德（Galen Ballard）對此還有印象：它晃著很舒服，讓你進入夢鄉(xiāng)，但它很容易翻……睡得高摔得響。

勞森先被提拔為炊事兵削土豆總比擦甲板強幾個月后又晉升為第4甲板區(qū)的三級槍炮士官。他在船尾住，在后甲板的4號炮塔和2號彈射器工作，后者能把偵察機彈射上天：（水上）飛機用支架裝在彈射器上，用一條長纜沿著彈射器的軌道牽引，把偵察機射向空中。飛機一般到港口那邊降落。當船轉(zhuǎn)向迎風行駛時，我們得到發(fā)射的命令。我們要按下發(fā)射鍵，就像開槍一樣。彈射機構(gòu)會擊發(fā)5英寸 2的彈藥筒，當火藥爆炸，就把飛機彈射出去，飛機在支架的牽引下一直滑到彈射器終端，達到起飛速度。我們受訓旋轉(zhuǎn)彈射器，當飛機離船起飛時，要迎著風向，這是飛機的起飛姿態(tài)。當飛機要返回降落時，船只必須來回搖擺平息海浪。這艘巨艦采取這樣或那樣的姿態(tài)，以讓海浪平靜到能讓飛機降落的程度。飛機滑行靠近船只，帆纜士官操作起重機，將飛機吊回來，再安放到彈射器上。

在那個無畏艦剛剛問世的時代，戰(zhàn)列艦的偵察機將目標的坐標發(fā)給其控制室，勞森作為一名高低瞄準手，操控那個巨大的4號炮塔的俯仰角度，水平瞄準手則負責炮塔的水平角度。他們那座179 614磅重的加農(nóng)炮能夠?qū)?400磅重的破甲彈沿15角發(fā)射到20英里之外……因而能夠打擊地平線外超視距的敵人：這真刺激：扣動扳機，并且知道它會將2500 ～ 3000磅高爆炸藥發(fā)射到地平線外打擊某個人……每次我按下那座炮塔的開火鍵，聽到巨大的炮彈咻地飛向20英里之外的水域時，我就想，這是送給東條的又一發(fā)炮彈那時候我們最高的頭兒就是這樣叫日本人的。我們料想，我們有著優(yōu)異的軍隊、優(yōu)異的戰(zhàn)艦、優(yōu)異的火炮，我們能干掉他們。

這艘戰(zhàn)列艦太大了，以至于無法讓它非個性化勞森由于叫不出幾個人的名字，就把每個人都稱為大炮不過海軍知道如何塑造團隊精神，北卡羅來納號（North Carolina）上的約翰拉姆普利（John Rampley）曾經(jīng)解釋道：一個人的名字由高級士官介紹給整個艦炮組，只要有成員不喜歡這個人，或者（認為）他不適合在這個崗位工作，那么他就不能進來。因此你要是真的加入進來了，你就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優(yōu)秀團隊的一分子�？肆痔仨f斯特布魯克（Clint West brook）起初來自布朗克斯（Bronx），與勞森一道在4號炮塔工作，擔任火藥兵，他利用起重機將36磅重的發(fā)射藥包和彈殼從戰(zhàn)列艦底部的彈箱中取出，迅速穿過防火舷窗，送上炮塔。韋斯特布魯克覺得戰(zhàn)爭就要到來了……但它會在大西洋打響，而不是在太平洋。我簽了一個6年的服役合同。他說。

勞森最終取得舵手資格，與頭兒富蘭克林范瓦爾肯伯格（Franklin Van Valkenburgh）上校輪流守舵值班，并用這艘船的三種操舵方法工作電力、蒸汽、輔助動力確保它處在戰(zhàn)備狀態(tài)。輔助動力依靠人的蠻勁，船員結(jié)隊使用全部體重與巨大的曲柄相抗衡：你必須跑過長長的走廊，抓住其中一個大大的舵輪把柄，將活塞壓下去。某個人必須站在你身后，把接下來的那個壓下去。這是一項持續(xù)性工作，人們輪流干。不過除了那種動力方法和可怕的拋光甲板工作，勞森還是很喜愛海上生活的，特別是在戰(zhàn)列艦上服役：在那個時代，我們是海軍的支柱，我們瞧不起驅(qū)逐艦船員。在戰(zhàn)列艦上就像生活在一個巨大的城市里。

亞利桑那號的龍骨是于1914年3月16日在紐約市的布魯克林海軍造船廠中鋪設(shè)的，那時候它只被稱為第39號。龍骨是一艘船的殼體的脊椎，是結(jié)構(gòu)性基礎(chǔ)，是船只的中樞。鋪設(shè)龍骨就是把那個脊椎布在支架上，船只將圍繞著它建造，那是一艘船正式誕生的時刻。據(jù)《紐約時報》報道說，由于第39號與其姐妹艦賓夕法尼亞號

（Pennsylvania）將會是所有海軍中已建造或正在建造中的最大的戰(zhàn)列艦，龍骨鋪設(shè)儀式……一直被推遲到昨天上午11點，目的是讓（穿著大衣、戴著禮帽和夾鼻金絲眼鏡的）助理海軍部長羅斯福有可能出席……超無畏艦北達科他號（North Dakota）上的水兵鳴槍17響致敬，宣告他的到來，（然后）這艘即將成形的戰(zhàn)列艦的支架上巨大的塔吊開始移動。它將巨大的鋼板搬過來，放到造船者設(shè)定的位置。羅斯福先生走上前來，克利夫斯（Cleaves）上校遞給他一條鍍銀螺栓，羅斯福先生迅速將它釘進位置，同時樂隊奏響國歌，觀眾脫帽致意。

助理海軍部長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通過母親薩拉與航海結(jié)緣，他的外祖父沃倫德拉諾（Warren Delano）因與中國的茶葉和鴉片貿(mào)易而致富。富蘭克林十多歲時，就學會在哈得孫河上駕駛家族的那艘6英尺長的縱帆船半月號（Half Moon）航行，他父親因為經(jīng)營鐵路和煤炭而獲利甚豐，他5歲時就陪同有影響力的父親去白宮，格羅弗克利夫蘭（Grover Cleveland）總統(tǒng)告訴這個男孩：我的小家伙，我對你有一個奇怪的希望，那就是你可能永遠不會當美國總統(tǒng)。

作為紐約州參議員，富蘭克林公開支持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Wilson）反對他的第五位堂兄泰迪。當威爾遜贏得選舉后，于1913年任命羅斯福擔任助理海軍部長，當美國在1917年4月6日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羅斯福正在任上。他懇求海軍部長約瑟夫斯丹尼爾斯（Josephus Daniels），要他將監(jiān)督采購和運送的任務(wù)交給自己，但是丹尼爾斯認為羅斯福的行政職責更為重要，因此沒有同意。

羅斯福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熱情，對美國海軍懷著永恒的愛。他在擔任總統(tǒng)期間，親自挑選海軍的將官，每年提高其預(yù)算，并稱海軍為我們，陸軍為他們，直到喬治馬歇爾將軍堅持要他改正，他才停止這樣說。在白宮的早餐會上，這位美國最高行政官員經(jīng)常坐在床上，身上披著海軍藍斗篷，斗篷上布滿了他收集的郵戳和海軍紀念品。

珍珠港事件后負責海軍行動的歐內(nèi)斯特金海軍上將記得1939年2月28日下午參觀休斯敦號（Houston）巡洋艦的一次活動，當時羅斯福興致很高，因為他熱愛海軍，在海上時明顯一直心情舒暢。當這位海軍上將向他致意時，他會跟將軍說一些愉快和半開玩笑的私人話題。

羅斯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擔任助理海軍部長時，溫斯頓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是大不列顛海軍的最高首腦，羅斯福認為他們兩人的職業(yè)道路有些類似。最終他在1939年給丘吉爾寫信說，你應(yīng)該親自與我保持聯(lián)系，把一切你想讓我知道的東西都告訴我。

當駐英大使約瑟夫肯尼迪問及他們的關(guān)系時，羅斯福說：自我在1918年去英國時，我就一直不喜歡他。他的舉止就像宴會上的討厭鬼，對著我們逞威風……我現(xiàn)在關(guān)注到他，原因是他有極大可能出任首相，我想現(xiàn)在就跟他建立關(guān)系。內(nèi)閣成員弗朗西斯帕金斯（FrancesPerkins）把羅斯福稱為我所認識的最為復(fù)雜的人物。

1921年8月10日，羅斯福攜家人在坎波貝洛（Campobello）度假，他的父親在新不倫瑞克（New Brunswick）海岸附近的島上擁有別墅。羅斯福帶著兒子們乘船出海時，看到森林里有火光，于是將船靠岸，幫忙撲滅大火。那天晚上吃飯時，羅斯福感覺不適，提早上了床；第二天早上，羅斯福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無法走路。當夜他的背部和雙腿疼痛不已，體溫升到38攝氏度以上，最終被確診為脊髓灰質(zhì)炎，腰部以下癱瘓。如今他上下樓只能依靠隨從幫忙；一輛福特折篷汽車為他做了改造，只用手就能駕駛；1928年當選紐約州長和1932年當選美國總統(tǒng)后，他與媒體（特別是攝影師）訂立了一個君子協(xié)定，不曝光他癱瘓的形象。他訓練自己在公眾面前做出行走自如的樣子，技巧極為熟練：一只手拄著手杖，另一只手扶著助手或兒子，交替傾斜移動沒有知覺的腿（腿上套著堅固的支架），宛如雙杠上的雜技演員一般慢慢向前移動，完全借助胳膊和肩膀的力量。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演，以至于美國人極少知道他們這位總統(tǒng)自腰部以下是完全癱瘓的。這種病帶來的痛苦也喚醒了他對被忽視的、貧困的和底層的美國社會的同情他對美國第一位女性內(nèi)閣成員弗朗西斯帕金斯說，我們正在建設(shè)一個不拋棄任何人的社會他創(chuàng)建了一角募捐步行基金會（March of Dimes），它催生了脊髓灰質(zhì)炎疫苗，將很快消滅這種疾病。

羅斯福下半身癱瘓，意味著他每天要把一切需要的東西都放在身邊，這使他的生活變得極為混亂。他不是在橢圓形辦公室里領(lǐng)導美國，而是在橢圓形書房（Oval Study）里工作，那是一間緊鄰白宮二樓總統(tǒng)臥室的小房間，里面都是五月花號帆船的模型和家具。房間一角被一架管風琴占據(jù)，書架上擺放的是150冊羅斯福的集郵本，墻上掛著他母親、妻子和有歷史意義的航船的一些畫像。羅斯福在這3間相鄰的臥室、浴室和書房生活和工作，不需要額外幫助。這3個房間是如此重要，萬一出現(xiàn)電力供應(yīng)中斷的情況，備用發(fā)電機會接力保持供電。橢圓形辦公室就沒有這樣的待遇。

亞利桑那號戰(zhàn)列艦上布設(shè)了4個炮塔，每個炮塔上有3門14英寸大炮，這是它的標志性火力（14英寸/45倍指炮管內(nèi)徑14英寸，長度為口徑的45倍），此外它還設(shè)有22門5英寸/51倍火炮、3門3英寸/50倍防空炮、39門點45機槍和兩具21英寸魚雷發(fā)射管。與其偉大的歷史先驅(qū)無畏號（HMS Dreadnought）一樣，亞利桑那號在4個傳動軸的驅(qū)動下，最高速度可達21節(jié)，每個傳動軸由1臺帕森（Parson）渦輪機提供動力，每臺渦輪機有3個巴布科克威爾科克斯（Babcockand Wilcox）鍋爐，但與英國的無畏號不一樣，它使用的是燃油，而不是煤。

亞利桑那號上的船員親切地稱她為趕緊動身船（AtemMaru）這是把趕緊動身（up and atem）這個俗語和日語的船結(jié)合在一起而成赫伯特胡佛（Herbert Hoover）曾經(jīng)乘坐它到加勒比地區(qū)進行總統(tǒng)巡游。在圣地亞哥駐扎了9年之后，它自1940年6月起與另外幾艘美國艦艇一起進駐珍珠港。

亞利桑那號和賓夕法尼亞號作為夏威夷艦隊的兩顆明星，是那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列艦，也是一場軍事革命的結(jié)果，全世界海軍都相信海戰(zhàn)今后將會那樣演變。在此前的3個世紀的風帆時代（Age of Sail）中，各國建造的風帆戰(zhàn)列艦在兩個舷側(cè)的一層層甲板上設(shè)置成排的槍炮。不過由于它們的火力和速度受到風速和風向的限制，打擊距離不過數(shù)百碼。1850年，法國率先在拿破侖號

（Napoléon）戰(zhàn)列艦上使用了蒸汽動力；1859年，光榮號（Gloire）戰(zhàn)列艦開始使用鐵甲；1876年，敬畏號（Redoubtable）開創(chuàng)性地使用鋼鐵制造。這些創(chuàng)新引發(fā)了英國和德國的軍備競賽，并在1906年發(fā)展到頂峰，英國造出了傲視群雄的軍艦：無畏號戰(zhàn)列艦。這艘軍艦使用蒸汽動力，速度達到驚人的21節(jié)，裝甲帶厚達11英寸，艦上的5個炮塔中聳立著10門12英寸加農(nóng)炮，極具革命性，極其強大，如其名稱所顯示的一樣，無懼任何挑戰(zhàn)；它在各國衍生出來的戰(zhàn)艦都被稱作無畏級，其后代是超無畏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