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 言 弗蘭克?奧康納曾寫過一本頗富爭議的短篇小說論集《孤獨的聲音》（1963），此書至今仍然促使我要做一番有意義的爭論。總是令我不解的是，奧康納在論及莎士比亞的時候真是精彩之極，然而《孤獨的聲音》從任何方面來看都不及《莎士比亞的發(fā)展》 ，后者是一本關(guān)于這位史上最偉大作家的令人敬佩的文學(xué)研究之作�；蛟S，奧康納和短篇小說藝術(shù)的距離太近，他把它視之為“被淹沒的人群”中傳出的孤獨的聲音。奧康納不得不相信： ……短篇小說因其自身浪漫的、個人主義的、不妥協(xié)的的性質(zhì)——遠(yuǎn)離了大眾。從這一描述中我可以看見D.H.勞倫斯和詹姆斯?喬伊斯，海明威和凱瑟琳?安妮?波特，但是我看不到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屠格涅夫、馬克?吐溫、托爾斯泰、吉卜林和艾薩克?巴別爾。抒情詩歌從文藝復(fù)興到浪漫主義，乃至到W. B. 葉芝，均出自一座美好的高塔，但是短篇小說卻未必要反映任何一種特殊的社會辯證法。短篇小說中沒有荷馬或莎士比亞，狄更斯或普魯斯特：甚至也不能說，短篇小說是屠格涅夫或契訶夫、喬伊斯或勞倫斯、博爾赫斯或卡夫卡、弗蘭納里?奧康納或埃德娜?奧布萊恩這些人主導(dǎo)了短篇小說的形式。如果我聽到人們說起史詩這種體裁的時候，首先會想到荷馬或者彌爾頓，而說起詩劇，多數(shù)人都會應(yīng)之以《哈姆萊特》。短篇小說首先讓我想到的是它的多樣性，而抒情詩則讓我想起雪萊和濟(jì)慈，這只是我個人的怪論嗎？從形式上來看，短篇小說是否更加難以界定呢？弗蘭克?奧康納或許會反駁我的這個問題：因為很難把個人主義、不妥協(xié)與難以界定的特性聯(lián)系在一起。我猜測短篇小說有一些共通的要素把它們聯(lián)系在一起，比詩歌、戲劇和長篇小說的共同特征聯(lián)系得更為緊密�？墒牵�如果我仔細(xì)地想想我最喜歡的20世紀(jì)短篇小說家，如亨利?詹姆斯和D.H.勞倫斯，我基本感覺不出他們是在用同一種體裁寫作：勞倫斯獨特的生命力頌是表現(xiàn)主義式的；詹姆斯的種種微妙是印象派式的。弗蘭克?奧康納，忠實于他在批評方面的迷念，斷定勞倫斯要“逃離他成長環(huán)境中那些被淹沒的人群”，但是我以為這是一種簡單化的理解，或許勞倫斯努力逃脫我們與生俱來的墮落狀態(tài)，也就是他所說的我們“在性欲上的磨難”。詹姆斯則生活在他受教養(yǎng)的世界里，把性欲和幽靈混合成迷人的化合物。那么，作為短篇小說家，勞倫斯和詹姆斯有什么共同點嗎？ 勞倫斯，作為說書人，傳承了托馬斯?哈代的特點，而詹姆斯結(jié)合了屠格涅夫和霍桑的特點。但是勞倫斯和詹姆斯都不是奇異怪誕派的作家，如H. C. 安德森、愛倫?坡、果戈里、劉易斯?卡羅爾、卡夫卡和博爾赫斯。如果說短篇小說的主要傳統(tǒng)是契訶夫式的，與之相對的模式就是卡夫卡—博爾赫斯式的、夢魘般的怪誕幻象。勞倫斯和詹姆斯顯示出契訶夫的特點，兩人都不是博爾赫斯的先驅(qū)。弗蘭克?奧康納覺得短篇小說是契訶夫式的藝術(shù)，充斥著“新的被淹沒的人群，有醫(yī)生、教師，有時還有牧師”。然而在讀契訶夫的時候，我感到的是每一個人都被孤獨和誤解所淹沒。奧康納責(zé)備吉卜林太多地顧及周圍人們的感覺，在我看來奧康納似乎邏輯不通。短篇小說必須要寫人的孤獨才能經(jīng)久流傳嗎？馬克?吐溫、托馬斯?曼、海明威、�？思{、以及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他們都深知孤獨的滋味，但是對我來說，那幾乎不是他們?nèi)魏我粋�作為小說家關(guān)注的中心。勞倫斯告訴我們要相信故事，而不是藝術(shù)家，偉大的故事很少只是反映一種人性特征。我在想，這卷書里評論的所有故事哪一篇是我最喜歡的呢？是巴別爾的《在敖德薩是怎樣的》還是漢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牙痛姑媽》呢？巴別爾的本亞?科瑞克和魔王般的牙痛姑媽，他們根本就談不上是被淹沒的聲音。也許短篇小說只是像一個又一個奇跡彼此相聯(liá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