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也妮·葛朗臺》出版于1833年,是巴爾扎克著名的作品,也是《人間喜劇》中“*出色的畫幅之一”。法國索漠城首富老葛朗臺善于把握機遇,是一個擅長投資、敢于投機的資本家。他坐擁財富,平生唯有一個愛好——把玩錢幣,但在生活中對自身和家人吝嗇無比。他有一個天真美麗的獨生女兒——歐也妮。為了爭奪與她聯姻的機會,銀行家和公證人兩個家庭之間一直明爭暗斗。她卻愛上了巴黎來的身無分文的堂弟夏爾,為了他不惜激怒愛財如命的父親,傾盡全部私蓄資助他去印度闖蕩,導致父女關系破裂,在苦苦的等待中失去了父親、虛耗了青春,*終等到的卻是靠販賣人口發(fā)財歸來的負心漢。老葛朗臺這一世界文學史上著名的守財奴形象,被作者刻畫得極其生動。
中產階級的面目
某些內地城市里面,有些屋子看上去像*陰沉的修道院,*荒涼的曠野,*凄涼的廢墟,令人悒郁不歡。修道院的靜寂,曠野的枯燥,和廢墟的衰敗零落,也許這類屋子都有一點。里面的生活起居是那么幽靜,要不是街上一有陌生的腳聲,窗口會突然探出一個臉孔像僧侶般的人,一動不動地,黯淡而冰冷的目光把生客瞪上一眼的話,外地客人可能把那些屋子當作沒有人住的空屋。
索漠城里有一所住宅,外表就有這些凄涼的成分。一條起伏不平的街,直達城市高處的古堡,那所屋子便在街的盡頭,F在已經不大有人來往的那條街,夏天熱,冬天冷,有些地方暗得很,可是頗有些特點:小石子鋪成的路面,傳出清脆的回聲,永遠清潔,干燥,街面窄而多曲折,兩旁的屋子非常幽靜,坐落在城腳下,屬于老城的部分。
上了三百年的屋子,雖是木造的,還很堅固,各種不同的格式別有風光,使索漠城的這一個區(qū)域特別引起考古家與藝術家的注意。你走過這些屋子,不能不欣賞那些粗大的梁木,兩頭雕出古怪的形象,蓋在大多數的底層上面,成為一條黝黑的浮雕。
有些地方,屋子的橫木蓋著石板,在不大結實的墻上勾
勒出藍色的圖案,木料支架的屋頂,年深月久,往下彎了;日曬雨淋,椽子已經腐爛,翹曲。有些地方,露出破舊黝黑的窗檻,細巧的雕刻已經看不大清,窮苦的女工放上一盆石竹或薔薇,窗檻似乎就承受不住那棕色的瓦盆。再往前走,有的門上釘著粗大的釘子,我們的祖先異想天開的,刻上些奇形怪狀的文字,意義是永遠沒法知道的了:或者是一個新教徒在此表明自己的信仰,或者是一個舊教徒為反對新教而詛咒亨利四世。也有一般布爾喬亞刻些徽號,表示他們是舊鄉(xiāng)紳,掌握過當地的行政。這一切中間就有整部法蘭西歷史的影子。一邊是墻壁粉得很粗糙的,搖搖欲墜的屋子,還是工匠賣弄手藝的遺物;貼鄰便是一座鄉(xiāng)紳的住宅,半圓形門框上的貴族徽號,受過了一七八九年以來歷次革命的摧殘,還看得出遺跡。
這條街上,做買賣的底層既不是小鋪子,也不是大商店,喜歡中世紀文物的人,在此可以遇到一派樸素簡陋的氣象,完全像我們上代里的習藝工場a。寬大低矮的店堂,沒有鋪面,沒有擺在廊下的貨攤,沒有櫥窗,可是很深,黑洞洞的,里里外外沒有一點兒裝潢。滿板的大門分做上下兩截,簡陋的釘了鐵皮;上半截往里打開,下半截裝有帶彈簧的門
鈴,老是有人開進開出。門旁半人高的墻上,一排厚實的護
a曾由教會設立來救濟貧窮婦女的。
窗板,白天卸落,夜晚裝上,外加鐵閂好落鎖。這間地窖式的
潮濕的屋子,就靠大門的上半截,或者窗洞與屋頂之間的空間,透進一些空氣與陽光。半人高的墻壁下面,是陳列商品的地位。招徠顧客的玩意,這兒是絕對沒有的。貨色的種類要看鋪子的性質:或者擺著兩三桶鹽和鳘魚,或者是幾捆帆布與繩索,樓板的椽木上掛著黃銅索,靠墻放一排桶箍,再不然架上放些布匹。
你進門吧,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干干凈凈的,戴著白圍巾,手臂通紅,立刻放下編織物,叫喚她的父親或母親來招呼你,也許是兩個銅子也許是兩萬法郎的買賣,對你或者冷淡,或者殷勤,或者傲慢,那得看店主的性格了。
你也可看到一個做酒桶木材的商人,兩只大拇指繞來繞去的,坐在門口跟鄰居談天。表面上他只有些起碼的酒瓶架或兩三捆薄板;但是安育地區(qū)所有的箍桶匠,都是向他碼頭上存貨充足的工場購料的。他知道如果葡萄的收成好,他能賣掉多少桶板,估計的準確*多是一兩塊板上下。一天的好太陽教他發(fā)財,一場雨水教他虧本:酒桶的市價,一個上午可以從十一法郎跌到六法郎。
這個地方像都蘭區(qū)域一樣,市面是由天氣做主的。種葡萄的,有田產的,木材商,箍桶匠,旅店主人,船夫,都眼巴巴地盼望太陽;晚上睡覺,就怕明朝起來聽說隔夜結了冰;他們怕風,怕雨,怕旱,一忽兒要下雨水,一忽兒要天時轉暖,一忽兒又要滿天上云。在天公與塵世的利益之間,爭執(zhí)是沒得完
的。晴雨表能夠輪流的教人愁,教人笑,教人高興。
這條街從前是索漠城的大街,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黃金一般的好天氣”這句話,對每份人家都代表一個收入的數目。而且個個人會對鄰居說:“是啊,天上落金子下來了!币驗樗麄冎酪坏狸柟夂鸵粓鰰r雨帶來多少利益。在天氣美好的節(jié)季,到了星期六中午,就沒法買到一個銅子的東西。做生意的人也有一個葡萄園,一方小園地,全要下鄉(xiāng)去忙他兩天。買進,賣出,賺頭,一切都是預先計算好的,生意人盡可以花大半日的工夫打哈哈,說長道短,刺探旁人的私事。某家的主婦買了一只竹雞,鄰居就要問她的丈夫是否煮得恰到好處。一個年輕的姑娘從窗口探出頭來,決沒有辦法不讓所有的閑人瞧見。因此大家的良心是露天的,那些無從窺測的,又暗又靜的屋子,并藏不了什么秘密。
一般人差不多老在露天過活:每對夫婦坐在大門口,在那里吃中飯,吃晚飯,吵架拌嘴。街上的行人,沒有一個不經過他們的研究。所以從前一個外鄉(xiāng)人到內地,免不了到處給人家取笑。許多有趣的故事便是這樣來的,安越人的愛尋開心也是這樣出名的,因為編這一類的市井笑料是他們的拿手。
早先本地的鄉(xiāng)紳全住在這條街上,街的高頭都是古城里的老宅子,世道人心都還樸實的時代——這種古風現在是一天天地消滅了——的遺物。我們這個故事中的那所凄涼的屋子,就是其中之一。
古色古香的街上,連偶然遇到的小事都足以喚起你的回
憶,全部的氣息使你不由自主地沉入遐想。拐彎抹角地走過去,你可以看到一處黑魆魆的凹進去的地方,葛朗臺府上的大門便藏在這凹坑中間。
在內地把一個人的家稱作府上是有分量的。不知道葛朗臺先生的身世,就沒法掂出這稱呼的分量。
葛朗臺先生在索漠城的名望,自有它的前因后果,那是從沒在內地耽留過的人不能完全了解的。葛朗臺先生,有些人還稱他作葛朗臺老頭,可是這樣稱呼他的老人越來越少了,他在一七八九年上是一個很富裕的箍桶匠,識得字,能寫能算。共和政府在索漠地區(qū)標賣教會產業(yè)的時候,他正好四十歲,才娶了一個有錢的木板商的女兒。他拿自己的現款和女人的陪嫁,湊成兩千金路易,跑到區(qū)公所。標賣監(jiān)督官是一個強兇霸道的共和黨人,葛朗臺把丈人給的四百路易往他那里一送,就三錢不值兩錢的,即使不能算正當,至少是合法地買到了區(qū)里*好的葡萄園,一座老修道院,和幾塊分種田。
索漠的市民很少革命氣息,在他們眼里,葛朗臺老頭是一個激烈的家伙,前進分子,共和黨人,關切新潮流的人物。其實箍桶匠只關切葡萄園。上面派他當索漠區(qū)的行政委員,于是地方上的政治與商業(yè)都受到他溫和的影響。
在政治方面,他包庇從前的貴族,想盡方法使流亡鄉(xiāng)紳的產業(yè)不致被公家標賣;商業(yè)方面,他向革命軍隊承包了一二千桶白酒,代價是把某個女修道院上好的草原,本來留作*后一
批標賣的產業(yè),弄到了手。
拿破侖當執(zhí)政的時代,好家伙葛朗臺做了區(qū)長,把地方上的公事應付得很好,可是他葡萄的收獲更好;拿破侖稱帝的時候,他變了光桿兒的葛朗臺先生。拿破侖不喜歡共和黨人,另外派了一個鄉(xiāng)紳兼大地主,一個后來晉封為男爵的人來代替葛朗臺,因為他有紅帽子嫌疑。葛朗臺丟掉區(qū)長的榮銜,毫不惋惜。在他任內,為了本城的利益,已經造好幾條出色的公路直達他的產業(yè)。他的房產與地產登記的時候,占了不少便宜,只完很輕的稅。自從他各處的莊園登記之后,靠他不斷的經營,他的葡萄園變成地方上的頂兒尖兒,這個專門的形容詞是說這種園里的葡萄能夠釀成極品的好酒。總而言之,他簡直有資格得榮譽團的勛章。
免職的事發(fā)生在一八〇六年。那時葛朗臺五十七歲,他的女人三十六,他們的獨養(yǎng)女兒才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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