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那些美好的影片,其意義是超出電影之外的,我們可以從中喚醒自己成長期的一絲絲纖細的記憶,也可以從中獲得激情和感動,這種激情和感動對成年的我們依然是禮物。
自序:晴空和云朵
/潔塵
我現(xiàn)在看電影的時候?qū)嵲诓欢,不知道是否跟之前有段時間瘋狂看電影有關(guān)。任何一種迷戀都可能被透支,我不知道近年我對電影的熱情有所消退是不是跟這種說法有所對應(yīng)。
但我想的是,跟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方式發(fā)生了變化有關(guān)吧。
寫這篇自序的時候,我正在日本的旅行途中。這是我第一次在旅途中寫作。這于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寫作體驗。
近年來,我頻頻離開書房,離開一種我熟悉也些微厭倦的體驗方式,我跑了全世界好多國家,尤其是日本,頻繁造訪。
這是一種不知不覺的撕扯,撕開書房給我的庇護,將陌生化和由此帶來的體悟和思索盡可能地引入我的結(jié)構(gòu)之中。但最終的勞作和彌合還是在書房進行,將一切在書房這個場所,通過一個個的文字,加以固定。每每這個時候,我很慶幸我是一個作家。這個職業(yè)帶給我的存在感和幸福感最終是在書房實現(xiàn)的。
2017年7月18日,鐮倉,雨中,我來到了圓覺寺,拜祭小津安二郎先生的墓。墓的基座和墓碑都是黑色大理石,墓碑上沒有鐫刻名字,只有一個無字。照拂之人在墓前供奉著由白百合和黃色小雛菊組成的花束,墓碑左邊是三瓶瓶裝煎茶飲料,右邊是三瓶啤酒。
看過多次關(guān)于小津墓的照片,實地來到墓前,我蹲下正面對著它細細打量,猶如他一貫的固定機位。
世界太豐富,人生太有限,我的注意力在有意識地加以收縮以求深入一些。也許我現(xiàn)在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觀察方式和溝通方式就需要這樣的固定機位吧。我想起小津生前最后一部電影《秋刀魚之味》中的一個固定機位的長鏡頭:走廊盡頭的窗戶,晴空入定,偶爾有云朵蕩過去,一切皆無,無中生有。
其實一個人對外在的真正的需求不會比通過一扇窗戶去感受晴空和云朵更多。
對于電影的閱讀,我曾經(jīng)有過很多年的癡迷甚至有點瘋狂的時期,幾乎每天都看,甚至一天看四部。密集的積累于我的結(jié)果就是在二十多年的寫作中產(chǎn)生了幾十萬字的電影隨筆。現(xiàn)在的這套四卷本精選集,是我從我的三本電影隨筆集《華麗轉(zhuǎn)身》《暗地妖嬈》《黑夜里最黑的花》,以及收入在我的七八部其他的隨筆集中的電影章節(jié)中選擇出來的。我把這些內(nèi)容重新加以修改和編輯,按語種劃分,輯為四集。
以此,我用這套書來總結(jié)和歸納我之前的電影隨筆寫作,因為之后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將離開這種寫作方式。我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寫電影隨筆了。以后再說。
我也在心里默默地把這套書視為對書友們的致謝方式。多年來有很多書友是通過電影隨筆這個主題來閱讀我的文字并予以喜愛,其中好多書友是我的同齡人,我們一起年輕,一起癡迷電影,現(xiàn)在我們一起走到了人生的中途。
這些年,我在好些城市的讀書分享會上遇到我的這些書友們,他們總會拿出最早版本的《華麗轉(zhuǎn)身》。謝謝!
人生的下坡路開始了。我想說的是,體力、精力、視力有限,選最喜歡的,看仔細點。
2017年7月24日于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