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養(yǎng)》是新一代短篇小說女王克萊爾·吉根最新小說:有秘密的地方就有羞恥,這個家里沒有秘密。爸爸把我寄養(yǎng)在金斯萊家里。他們給我洗澡,換上干凈整潔的衣服。我們一起打水,做家務,享用午后的面包,看九點新聞。我喜歡這個沒有秘密的家。
一個月亮高高的夜晚,鄰居告訴我,我一直穿在身上的是金斯萊兒子的衣服。他死了。
克萊爾·吉根(Claire Keegan),1968年生,愛爾蘭文學藝術(shù)院院士。在當代世界文壇,只專注于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并獲得國際聲譽的作家并不多。愛爾蘭年輕女作家克萊爾?吉根是其中備受國際文壇關注的后起之秀。只憑三部短篇小說作品,她已躋身世界一流短篇小說家之列。同博爾赫斯和雷蒙德·卡佛一樣,以精致動人的短篇小說見長。2010年出版《寄養(yǎng)》,榮獲戴維·伯恩愛爾蘭寫作獎。
星期天早晨,在克朗尼戈爾的第一場彌撒之后, 父親沒有像往常那樣帶我回家,而是一直朝著海岸, 向韋克斯福德腹地開去。那兒是我母親那邊親戚們的 老家。天氣很熱,明亮的光線夾雜著碎碎的綠蔭灑了 一路。我們經(jīng)過了希萊拉村,父親在那兒玩“四十五 ”輸?shù)袅宋覀兊募t毛短角牛;然后是卡紐的市集,那 個贏了小母牛的家伙在那里迅速賣掉了它。父親把帽 子扔在副駕駛座上,搖下車窗抽起煙來。我甩開辮子 ,平躺在后座上,透過后車窗向外望。有時候天空一 片湛藍,有時候涂抹著幾片白云,但大多數(shù)時候云層 重重,樹枝伸向高壓線,一小群棕色的鳥兒競相高飛 ,消失在天際。
這地方屬于金斯萊一家,我很好奇他們家會是什 么樣子。我看見一個高個子女人站在我面前,要我喝 剛擠出來的熱牛奶。我看見另一個身形不太像她的女 人,穿著圍裙,正將煎餅糊倒在平底鍋上,問我要不 要再來一點兒,就像我母親偶爾心情好的時候那樣。
男主人應該和她身材相仿。他會開著拖拉機帶我去鎮(zhèn) 上,給我買紅色檸檬水還有薯片;蛟S他會讓我清理 棚屋,清除田里的雜草和碎石。我看見他從口袋里掏 出個東西,我希望是五十便士,結(jié)果是手帕。我猜想 著他們住的是老式農(nóng)合還是新式平房,是室外茅廁, 還是帶抽水馬桶和自來水的那種室內(nèi)浴室。我想象著 自己與別的女孩躺在黑暗的臥室里,聊著天亮后不會 再被提起的話題。
似乎開了很久很久,車子終于慢慢駛上一條狹窄 的柏油路,緊接著是車輪碾過攔牛木柵時的震動。路 的兩邊,密實的樹籬被修剪得方方正正。窄道的盡頭 有一棟長長的白房子,周圍樹木的枝條拖在地上。
“爸爸,”我說,“你看那些樹! “它們怎么了?” “病懨懨的!蔽艺f。
“那是垂柳。”他說著,清了清嗓子。
院子里,高高的明亮的窗格映出我們的身影。我 看著自己從后座往外瞧的樣子,披頭散發(fā),野得就像 個修補匠的孩子;而父親,在車輪邊上,看上去就像 是我的父親。一只懶散的大獵犬,披著斑駁的樹影, 心不在焉地低吠了幾聲,然后坐到階梯上,回頭望著 門廊。一個男人從那兒走出來,他身形方硬,就像妹 妹們有時候畫的那些人。不過他的眉毛是白色的,和 頭發(fā)很配。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我媽媽那邊的親戚, 他們都高高的,手臂很長,我懷疑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房子。
“丹,”他縮了縮身子,“最近怎么樣?” “約翰!卑职终f。
他們站在那兒,望了一會兒院子外面,就開始談 論雨:降雨太少啦,田地非常需要雨水,基姆科里基 的牧師每天早晨都在祈雨,從沒見過這樣的夏天。父 親吐了口痰,談話中斷了,接著又轉(zhuǎn)到了牲口的價格 、歐共體、堆積如山的黃油、青檸的價格,還有浴羊 藥液上面去了。這些我早習慣了,當男人們不說話的 時候,他們喜歡用靴子后跟磕起一塊草皮,在車子發(fā) 動前猛拍一下車頂,吐一口痰,或者雙腿敞開坐著, 仿佛他們完全不在意。
女人出現(xiàn)了,她壓根沒有注意他們倆。她比我母 親還要高,也是黑發(fā),不過剪得很齊,像個頭盔。她 穿著寬松印花衫和棕色喇叭褲。車門打開了,我被領 出來吻了一下。被親吻的那側(cè)面頰貼上她的臉時,變 得很燙。
“上一次我見你的時候,你還在嬰兒車里。"她 說完,后退了一小步,等待著我的回應。
“那輛嬰兒車壞了! “怎么回事?” “我哥哥把它當獨輪推車玩,結(jié)果輪子掉了! 她笑起來,舔了舔大拇指,從我臉上擦掉了什么 。我能感覺到她的大拇指,比我母親的要柔軟,我臉 上不管是什么東西,都被她擦掉了。她看著我的衣服 時,我從她眼里看到了我那薄薄的棉裙子,還有臟涼 鞋。有一瞬間我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一陣燥熱的風 不知從哪兒吹來,穿過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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