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教育改造》提出了教育改造的迫切性和現(xiàn)實性,指出了教育改造的方法和思想,體現(xiàn)了陶行知作為著名教育家一貫的思想和觀點,其中所研究和實驗的教育問題,直到今天仍感到很中肯,很新鮮,仍有進行試驗的價值。經(jīng)過七十多年的考驗,本書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和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
自序
這部書代表我在中國教育里摸黑路所見著的幾線光明。從“教授”寫到“教學”,從“教學”寫到“教學做”,人家怕要疑我前后思想矛盾,其實我的矛盾處,便是我的長進處。當選擇舊稿時,我曾下了一個決心,凡是為外國教育制度拉東洋車的文字一概刪除不留,所留的都是我所體驗出來的。所以我所寫的便是我所信的,也就是我所行的。
當吾母六十壽辰,我立志要將吾父母傳給我最好的精神在中國教育上充分表現(xiàn)出來作為我獻與她的壽禮。她所最歡喜的是她的四個孫兒;她常呼他們?yōu)樗捏刺。因此我便想到最好的壽禮,無過于把她愛蟠桃的心推廣出去使全國的蟠桃都得到他們所應得的愛護。自從這天以后我便深刻的注意到小朋友們所受的教育。我踏進蟠桃園里去看了一看,知道這蟠桃園已由玉皇大帝交給專好“升賞”的猴王看管了。玉皇大帝所以叫他看管的意思只是怕他“后來閑中生事,不若與他一件事管了,庶免別生事端”。誰知他不當一件事做,往往在園里“耍了一會,吃了幾個桃子,變做二寸長的一個人兒,在大樹梢頭濃葉之下睡著了”。再抬頭看看,只有小桃,中桃,后樹上的大桃,“止有幾個毛蒂青皮的,原來熟的都是猴王吃了”。這不是中國兒童教育的縮影嗎!我們要想徹底改造蟠桃園,不但要請出如來法掌去收服猴王,還要“瑤池王母自栽培”才能使它“夭夭灼灼花盈樹,顆顆株株果壓枝”咧。紙上的教育改造能有多大效力!大家愿把整個的心捧出來獻給小孩子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改造。這部書最多不過是畫了幾條路線罷了,倘使遇不著有心改造的人,便與廢紙何異?
試驗主義與新教育
《說文》:“新,取術也。”木有取去復萌之力,故新有層出不已之義。新教育與舊教育之分,其在茲乎?夫教育之真理無窮,能發(fā)明之則常新,不能發(fā)明之則常舊。有發(fā)明之力者雖舊必新;無發(fā)明之力者雖新必舊。故新教育之所以新,舊教育之所以舊,亦視其發(fā)明能力之如何耳。發(fā)明之道奈何?曰,凡天下之物,莫不有賴于其所處之境況。境況不同,則征象有異。故欲致知窮理,必先約束其境況,而號召其象征,然后效用乃見。此試驗之精神,近世一切發(fā)明所由來也。彼善試驗者立假設,擇方法;舉凡欲格之物,盡納之于軌范之中:遠者近之,微者大之,繁者簡之,雜者純之,合者析之,分者通之,多方以試之,屢試以驗之,更較其異同,審其消長,觀其動靜,察其變化,然后因果可明而理可窮也。例如試驗甲乙二教授法之優(yōu)劣,則必將試驗時之一切情形,歸為一致。蓋必先一其教師,一其教材,一其設備,一其時間,一其地方,而所教之學生又須年齡等,男女等,家境等,程度等,然后施以各異之教法,乃可知結果之攸歸;屢試而驗,然后二法之優(yōu)劣,乃可得而發(fā)明焉。故欲求常新之道,必先有去舊之方。試驗者,去舊之方也。蓋賞論之,教育之所以舊者五,革而新之,其惟試驗。所謂五舊者何?
一曰,依賴天工彼依賴天工者,待天垂象,俟物示征,成敗利鈍,皆委于氣數(shù)。究其流弊,則以有限之時間,逐不可必得之因果,是役于物而制于天也,安得不為所困哉?困即無自新之力矣。茍其有之,或出于偶然。即有常矣,或所示者吝,吾又安能窮其極而啟其新耶?荀子曰:“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因物而多之,孰與騁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與理物而勿失之也?”此數(shù)語可謂中試驗精神之窾要矣。蓋善試驗者役物而不為物所役;制天而不為天所制。惟其以人力勝天工,故能探其奧蘊,常保其新焉。
二曰,沿襲陳法彼泥古之人以仍舊貫為能事。行一事,措一詞,必求先例。有例可援,雖害不問;無例可援,雖善不行。然今昔時勢不同,問題亦異。問題既異,方法當殊。故適于昔者未必適于今。徒執(zhí)古人之成規(guī),以解決今之問題,則圓枘方鑿,不能相容,何能求其進步也?故欲求教育刷新進步,必先有試驗,以養(yǎng)成其自得之能力。能自得,始能發(fā)明;能發(fā)明,則陳法自去,教育自新矣。
三曰,率任己意教育為一種專門事業(yè),必學焉而后成。然從事教育之人,偏欲憑一己一時之意,以定進行之趨向。故思而不學,憑空構想者有之;一知半解,武斷從事者有之;甚至昧于解決,以不了了之者亦有之。空想則無新可見;武斷則絕自新之路;不了了之,則直無新之希望矣。欲救斯弊,必使所思者皆有所憑,所斷者皆有所據(jù);困難之來,必設法求所以解決之,約束之,利用之:凡此皆試驗之道也。
四曰,儀型他國今之號稱新人物者,輒以儀型外國制度為能事;而一般之士,見有能儀型外人者,亦輒謂為新人物。雖然,彼豈真能新哉?夫一物之發(fā)明,先多守秘密。自秘密以迄于公布,須歷幾何時?自公布以迄于外傳,又須歷幾何時?況吾所儀型者,或出于誤會。以誤傳誤,為害匪淺。即得其真相,而輾轉傳述,多需時日。恐吾人之所謂新者,他人已以為舊矣。不特此也。中外情形有同者,有不同者。同者借鏡,他山之石,固可攻玉。不同者而效焉,則適于外者未必適于中。試一觀今日國中之教育,應有而無,應無而有者,在在皆是。此非儀型外國之過歟?若能實心試驗,則特別發(fā)明,足以自用。公共原理,足必教人。教育之進步,可操左券矣。
五曰,偶爾嘗試當一主義發(fā)生之時,必有人焉慕其美名而失其真意。其弊也,彌近似而大亂真。乃時人不察,誤認試驗為嘗試。計劃不確,方法無定,新猷未出,已中途而廢矣。彼真試驗者,則不然。必也有計劃,有方法,視阻力為當然,失敗為難免,具百折不回之氣概,再接再厲之精神。成敗雖未可必,然世界實由此而進步,教育亦由此而進步。此豈持嘗試之見者所可能哉!
既能塞陳舊之道,復能開常新之源,試驗之用,豈不大哉!推類至盡,發(fā)古人所未發(fā),明今人所未明,皆試驗之力量也。吾國數(shù)千年來相傳不絕之方法,惟有致知在格物一語。然格物之法何在,晦庵與陽明各持一說;尬桃浴凹次锔F理”釋之,近矣。然而即物窮理,又當用何法乎?無法以即物窮理,則物仍不可格,知仍不可致。陽明固嘗使用即物窮理者也。其言曰,“初年與錢友同論做圣賢,要格天下之物。……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錢子早夜去窮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使致勞神成疾,當初說他這時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窮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勞思致疾,……及在夷中三年,頗見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類此者皆坐格物不得其法之弊也。假使陽明更進一步,不責物之無可格,只責格之不得法,競競然以改良方法自任,則近世發(fā)明史中,吾國人何至迄今無所貢獻?然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全國學者,茍能盡刷其依賴天工,沿襲舊法,儀型外國,率任己意,偶爾嘗試之舊習,一致以試驗為主,則施之教育而教育新,施之萬事而萬事新,未始非新國新民之大計也。不然,若以應時為盡新之能事,則彼所謂舊教育者,當時亦嘗為新教育也;而今之新教育,又安知他日之不或舊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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