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集

李白

導(dǎo)?讀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甘肅天水人。出身富商之家，五歲移居四川。從小受到很好的教育，是個“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的神童。二十六歲離家遠游，五湖四海，見聞頗多。四十二歲后，見到唐玄宗，得到“翰林供奉”（起草文書）的差使，以寫詩得到賞識。后來，在安史之亂中，跟錯了永王璘，五十七歲那年，以涉嫌叛亂，判死刑。經(jīng)過朋友奔走，改為流放邊區(qū)，中途遇赦。后來想從軍報國，因病未能如愿，“天奪壯士心”，于六十二歲時死去。

李白的一生，大體和唐玄宗時代同期，從他一生中第一首詩《訪戴天山道士不遇》，到最后一首《臨路歌》，寫詩寫了四十年。李白的詩，氣魄博大、感情充沛、天才橫溢。杜甫稱贊說“落筆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當(dāng)然是說得玄了，不過詩寫得前無古人，的確不假。

李白的詩中，有許多“一醉累月輕王侯”的反抗，他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可見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是要沖決網(wǎng)羅的。他寫“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等詩，代中國古代人民發(fā)出他們的苦難之聲、風(fēng)雨之聲，也都是這一反抗的延續(xù)。

古朗月行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仙人①垂兩足，桂樹作團團。白兔搗藥成，問言誰與餐？蟾蜍蝕圓影，天明夜已殘。羿②昔落九烏，天人清且安。陰精③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憂來其如何，惻愴摧心肝！

【題 解】

《樂府遺聲》時景二十五曲中有《朗月子》；鮑照有《朗月行》。詩中“蟾蜍”“蝕影”“陰精”“淪惑”等句，似有諷示“讒詔蔽明”之意。

陳沆《詩比興箋》以為“憂祿山將叛時作”。按祿山之禍，兆于女寵，故曰“蟾蜍蝕圓影”“陰精此淪惑”。結(jié)句憂深，不能無指。

【注 釋】

① 仙人：仙人垂足，桂樹婆娑，均月中影象。

② 羿：古善射者。傳說堯時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堯令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

③ 陰精：指月。張衡曰：“月者陰精之宗�！�

關(guān)山月

明月出天山①，蒼茫云海間。長風(fēng)幾萬里，吹度玉門關(guān)②。漢下白登③道，胡窺青海④灣。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高樓當(dāng)此夜，嘆息未應(yīng)閑。

【題 解】

《樂府古題要解》：“《關(guān)山月》，傷離別也�！惫�茂倩云：“《相和曲》有《度關(guān)山》，亦此類也。”王褒詩“無復(fù)漢地關(guān)山月”，詩意疑出此。

【注 釋】

① 天山：一名“雪山”，即祁連山，匈奴謂天為“祁連”。自甘肅張掖而西至今維吾爾自治區(qū)境內(nèi)。

② 玉門關(guān)：在今甘肅敦煌縣西，古通西域大道。

③ 白登：山名，今山西大同縣東，匈奴圍漢高祖于此。

④ 青海：隋時屬吐谷渾，唐高宗時為吐蕃所據(jù)。開元中先后與吐蕃攻戰(zhàn)，皆近其地。

長干①行 二首

其一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凇＠沈T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③。常存抱柱④信，豈上望夫臺⑤。十六君遠行，瞿塘滟預(yù)堆⑥。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fēng)早。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⑦，預(yù)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fēng)沙⑧。

其二

憶妾深閨里，煙塵不曾識。嫁與長干人，沙頭候風(fēng)色。五月南風(fēng)興，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風(fēng)起，想君發(fā)揚子。去來悲如何，見少離別多。湘潭幾日到，妾夢越風(fēng)波。昨夜狂風(fēng)度，吹折江頭樹。淼淼暗無邊，行人在何處。好乘浮云驄，佳期蘭渚東。鴛鴦綠蒲上，翡翠錦屏中。自憐十五余，顏色桃李紅。那作商人婦，愁水復(fù)愁風(fēng)！

【題 解】

黃庭堅云：“《太白集》中《長干行》二篇：‘妾發(fā)初覆額’，真太白作也；‘憶妾深閨里’，李益尚書作也。所謂‘癡如尚書李十郞’者也。辭意亦頗清麗可善，亂之《太白集》中，亦不甚遠�！卑础短圃娂o事》則以后一篇為張朝作，未知孰是。又集中另有《江夏行》一首，都是反映當(dāng)時商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后市民生活的作品，未可以鄙俚淺俗疑之�！独钤姳嬉伞肪怪^“恐李益亦不若是之粗鄙也，而謂李白為之乎？”純是主觀說法，未足為據(jù)。

【注 釋】

① 長干：里名，在秦淮南。江東謂山垅之間平地曰“干”。樂府有《長干行》，屬雜曲歌辭。

② 劇：游戲。

③ 塵與灰：同生同死，永不分離之意。

④ 抱柱：傳說尾生與女子期于橋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柱而死。

⑤ 望夫臺：在忠州南數(shù)十里。

⑥ 瞿塘滟預(yù)堆：三峽中險灘。舟人諺曰“滟預(yù)大如馬，瞿塘不可下”，形容水道的艱險。

⑦ 三巴：巴郡，今重慶；巴東：今巴東；巴西：今合川。

⑧ 長風(fēng)沙：在今安徽懷寧縣東。陸游云：“自金陵至長風(fēng)沙七百里，而室家來迎其夫，甚言其遠也。”按第二首“沙頭候風(fēng)色”，亦可指長風(fēng)沙。

白頭吟 二首選一

其一

錦水東北流，波蕩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云間兩分張①。此時阿嬌②正嬌妒，獨坐長門愁日暮。但愿君恩顧妾深，豈惜黃金買詞賦。相如作賦得黃金，丈夫好新多異心。一朝將聘茂陵女，文君因贈《白頭吟》。東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條羞故林。兔絲故無情，隨風(fēng)任傾倒。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莫卷龍須席，從他生網(wǎng)絲。且留琥珀枕，或有夢來時。覆水③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古來得意不相負，只今惟見青陵臺④。

【題 解】

《西京雜記》：“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詞曰：‘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訣絕。今日斗酒會，明日溝水頭。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注 釋】

① 分張：分離。

② 阿嬌：漢武帝陳皇后小字阿嬌，別在長門宮，愁閉悲思。聞司馬相如工詞賦，因奉黃金百斤，乞相如為文以悟主上，皇后復(fù)得親幸。

③ 覆水：《后漢書》：“覆水不收，宜深思之�！�

④ 青陵臺：傳宋康王以韓朋妻美而奪之，使朋筑青陵臺，然后殺之。其妻請臨喪，遂投身而死。王命分埋臺左右，期年各生一梓樹，枝條相交，有二鳥哀鳴其上，因號“相思樹”。

俠客行

趙客①縵胡纓②，吳鉤③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④。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v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⑤經(jīng)》？

【題 解】

通過侯嬴朱亥二壯士助信陵君奪兵卻秦救趙的故事，歌頌任俠精神，是李白詩歌中重要題材之一。積極的浪漫精神與任俠愛國的典型性格，都在此詩中集中地表現(xiàn)出來。

【注 釋】

① 趙客：燕趙悲歌慷慨之士。此指俠客。

② 縵胡纓：蓬頭突鬢，上垂粗纓。狀其形。

③ 吳鉤：鉤類，古兵器名，多吳地產(chǎn)。

④ 朱亥、侯嬴：都是魏國有名的俠士。侯嬴年七十，是魏都大梁（今開封）夷門的看守，信陵君聞其賢，特為置酒大會賓客，駕車親迎侯嬴，禮為上賓；嬴復(fù)推薦隱在屠市中的朱亥，亦敬禮有加。魏安釐王二十年（前257），秦圍趙都邯鄲，魏遣晉鄙將十萬軍往救，脅于秦，停軍觀望。侯嬴因代信陵設(shè)策竊魏王兵符，偕朱亥椎殺晉鄙，奪兵進擊秦軍，邯鄲之圍遂解。

⑤ 太玄：漢揚雄曾校書天祿閣，又草《太玄經(jīng)》。此言儒生無用。

幽州胡馬客歌

幽州胡馬客，綠眼虎皮冠。笑拂兩只箭，萬人不可干。彎弓若轉(zhuǎn)月，白雁落云端。雙雙掉鞭行，游獵向樓蘭①。出門不顧后，報國死何難？天驕五單于，狼戾②好兇殘。牛馬散北海③，割鮮若虎餐。雖居燕支山④，不道朔雪寒。婦女馬上笑，顏如赪玉⑤盤。翻飛射野獸，花月醉雕鞍。旄頭⑥四光芒，爭戰(zhàn)如蜂攢。白刃灑赤血，流沙為之丹。名將古誰是，疲兵良可嘆。何時天狼⑦滅？父子得閑安！

【題 解】

此首以詩目辭意考之，當(dāng)是“游俠二十四曲”之一。前十句敘胡馬客之武勇，懷義報國；后十六句極言匈奴之桀驚殘暴，無有捍御之者。觀其結(jié)句興嘆，似在安祿山亂時所作。

【注 釋】

① 樓蘭：漢代西域國名，在今維吾爾自治區(qū)鄯善縣一帶。

② 狼戾：狼性貪戾，謂貪而戾。

③ 北海：匈奴地名，今貝加爾湖附近。

④ 燕支山：一作“焉支山”，今甘肅境內(nèi)。

⑤ 赪玉：赤玉，赪音檉。

⑥ 旄頭：星名，一曰“昴”。有六星，傳說此星大明時則兵災(zāi)起。

⑦ 天狼：星名。傳說天狼星變色，主有侵掠。

秦女休行

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手揮白楊刀，清晝殺仇家。羅袖灑赤血，英聲凌紫霞。直上西山去，關(guān)吏相邀遮。婿為燕國王，身被詔獄加。犯刑若履虎，不畏落爪牙。素頸未及斷，摧眉伏泥沙。金雞①忽放赦，大辟②得寬賒。何慚聶政姊③，萬古共驚嗟！

【題 解】

自注：“古詞，魏朝協(xié)律都尉左延年所作，今擬之�！贝藢贅犯�雜曲歌辭。按左延年辭言秦女休為燕王婦，為宗報仇，殺人都市，遇赦得免；傅玄辭言龐娥為父報仇殺人，以烈義稱；太白此辭擬左延年，但左、傅俱用長短句，太白但用五言，為小異耳。

胡震亨云：“女休事奇烈，第重述一過，便堪擊節(jié)。太白擬樂府，有不與本辭為異正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