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新身的存在，就像你稱呼他們的那樣，會造成很大的混亂，不是么？我們怎么知道誰是新身誰是原身？”
　　“這個領(lǐng)域里的思考尚待完成，”他說，“就像人工流產(chǎn)、基因工程、克隆、器官移植，以及其他醫(yī)學(xué)進(jìn)展方面的問題，人們曾經(jīng)對此爭論不休。這個問題，也會被爭論一番的。”
　　“我敢肯定，這問題可是大不一樣啊。”我說，“打比方，父母和兒女年齡一般大，或者更年輕。這意味著什么？”
　　“留著等哲學(xué)家、牧師、詩人和電視里露臉的博學(xué)之士來評判。我的職責(zé)只是延長生命�！�
　　“作為一個有識之士，你對此應(yīng)該是思考過的�！�
　　“我怎么可能一個人就把這問題解決了呢？你得自己這么經(jīng)歷一下才會明白�！�
　　“可是……”
　　我們來來回回不著邊際地討論這個話題，直到我自己都意識到我是在拖延時間。
　　“我在想……”拉爾夫微笑著說，“要是我已經(jīng)死了，我們就不會在這兒說這些話了�！�
　　大夫說：“亞當(dāng)?shù)莫q豫也很是在理。”他轉(zhuǎn)向我，“你得做第二個重要決定了。”
　　我估計事到臨頭了。“不至于太困難吧，我希望�！�
　　“請跟我來�！�
　　由一個打雜的和一個年輕護(hù)士伴著，外科大夫帶領(lǐng)我和拉爾夫拐了數(shù)條走廊，穿過幾扇上鎖的大門。最后，我們來到一個空曠的、屋頂?shù)桶�的冷藏室，里面亮著日光燈，地上鋪瓷磚。
　　我站在那里，發(fā)起抖來，不僅是因為溫度的緣故。拉爾夫挽住我的手臂，開始在我耳邊輕聲說話，但我聽不清他講什么。眼前的一切是我以前見所未見的，事實上，眼前這一切是任何人見所未見的。這不再是好玩的猜測或獵奇了。這里是新世界開始的地方。
　　“你們從哪里搞來這些？”我問，“這些軀殼？”
　　“他們是那些不幸死去的年輕人�！贝蠓蛘f道。
　　我好像在觀看一場大屠殺之后的情狀，于是十分愚蠢地問：“都是同時死去的？”
　　“自然不是同時死的。他們來自世界各地。他們像眼下運送人體器官那樣被運送來的。那并不太難�！�
　　“這過程里，哪些步驟會碰到困難呢？”
　　“需要時間和專門技術(shù)，清理上好的繪畫作品也是如此，非得有行家能手來打理不行。這樣的人才還不多。但是是可以做到的。當(dāng)然啦，這種該發(fā)生的事情總會發(fā)生�！�
　　懸掛在那里的、用繩子綁著的是成排成排的軀殼：白色的、深色的、介于兩者之間的；皮膚有斑紋的、皮膚潔凈的、毛茸茸的、不長毛的、留胡子的、大胸脯的、身材高的、骨骼寬大的或矮胖的。每個軀殼都有一個號碼，裝在塑料口袋里，掛在頭部上方。有幾具看上去令人難堪，腦袋稍稍歪垂在一邊像是在沉睡，腿張成一個角度。另外一些看上去好像正要開始起跑。所有的軀殼，就我所能看見的，都相當(dāng)年輕，說一些看上去像青年人，倒不如說更像大孩子。最大的不過才剛上四十歲。這使我回憶小孩時和父親一起在裁縫店里見到過的成排成排的西裝。只不過眼前這些不是蔽體的衣服，而是人的肉身，活著從女人雙腿間生出來的。
　　“你為何不走走看看挑選挑選？”大夫說，讓護(hù)士陪著我，“選那么幾具，寫下看中身體的號碼。我們可以一起討論你的選擇。這是我感興趣的事情。你知道我喜歡干什么？猜測人們會挑選什么樣的軀體，看看我猜得準(zhǔn)不準(zhǔn)。通常我的眼力很對�！�
　　確實，選購軀體，我心里是有些主意的。比如，我知道我不想把自己變成金發(fā)碧眼白皮膚的漂亮小子。人們或許會把我看成賞心悅目的傻瓜蛋。
　　“我可以提幾句建議么？”拉爾夫說，“換換口味，你或許想搖身一變當(dāng)一回年輕女子呢�！�
　　我說：“變也好，不變也好，都好。我母親常這么說。”
　　“有些男人想生孩子。或者他們喜歡像女人那樣體驗性生活。你的作品里就有這么一個男人，說在他的性幻想里自己總是女人�！�
　　“是啊……我懂你意思了……”
　　“或者你可以挑一個黑人身體。這里有幾具�！彼�不無譏刺地擤了擤鼻子，“想想你可以從這個社會體驗到多少事情，而且……諸如此類吧�！�
　　“是啊，”我說，“不過，我讀一本這方面的小說不就得了么？”
　　“隨你便吧。我所說的只是讓你知道你有許多選擇。慢慢來，別著急。你偏愛什么人種、性別、尺寸、年齡，都是你的選擇。照我看來，人們再怎么思考都不算過分。他們想當(dāng)然認(rèn)為誰看上去威猛誰就厲害。當(dāng)然，你可以在六個月后再套進(jìn)另一個軀殼，隨心所欲，盡情發(fā)揮。或者，你是不是特別執(zhí)著于你所謂的自我？”
　　“我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他說：“要明白人的所謂的自我有它好的一面，但并不全都是好的。拿著�！�
　　“老天爺。謝謝。”
　　我接過口袋，但我不覺得惡心。我的確想離開那間屋子。這地方比停尸間更糟糕。這些軀殼會被重新弄活。那些后果連想都不能想。除了老邁的，似乎這里各色人等應(yīng)有盡有。那些年輕的肯定是成批死掉的，或許遭了謀害。我得當(dāng)機(jī)立斷挑個順眼的，趕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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