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韜(1828-1897),蘇州府長洲縣甫里村(今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qū)甪直鎮(zhèn))人,1845年考取秀才。1849年應英國傳教士麥都士之邀,到上海墨海書館工作。1862年因化名黃畹上書太平天國被發(fā)現,清廷下令逮捕,在英國駐滬領事幫助下逃亡香港。應邀協助英華書院院長理雅各將十三經譯為英文。后來漫游法英等國,又曾赴日考察,經歷豐富,晚年任上海格致書院院長。他思想進步,主張實業(yè)強國,變法維新,在促進中西方文化交流方面尤其功不可沒。王韜擅長古詩文辭創(chuàng)作有《蘅華館詩錄》等傳世!锻蹴w詩集》即主要據此整理而成。王韜詩宗中晚唐溫李元白,尤得李商隱之神。在同光體外自樹清靈婉約一派,詩才縱橫,足可傳誦。
王韜詩在晚清詩壇能獨樹一幟,因為經歷豐富所以詩歌涉及面也很廣,但因其足跡遍及海內外,所到之處皆有創(chuàng)作,生前未加整理,所以作品散佚嚴重,搜集相當不容易。僅僅詩詞方面就有:蘅華館詩錄、蘅華館詩錄外編、弢園集外詩存、弢園未刻詩稿、弢園詩詞、畹香仙館遣愁編詩集、眉珠庵詞等。詩詞是其作品的精華部分,今結集成書以饗讀者。
王韜(一八二八-一八九七)是近代中國東西文化交匯、古今思想激蕩轉折期的重要人物,他博通古今、學貫中西,是中國最早睜眼看世界的文化巨人。但作為一位從小接受嚴格的傳統(tǒng)教育的文人,不管他怎樣地睜眼看世界,傳統(tǒng)文人的思維方式和心理特質,其實早已融化在血液中,而其表達的方式和載體的選擇,自然也難免傳統(tǒng)習慣的影響,只是王韜在舊形式中加入了更多新內容而已。曾經以正統(tǒng)的教育走過科第之途的王韜,在那個仍是以詩取士的時代,首先是一位詩人,他曾謂自己的‘境遇閱歷悉在于是(詩)’,其詩‘足以見我性情’。只是王韜的詩名向來為他在其它方面的成就所掩,哪怕新出的專論王韜文學成就的著作,往往也只關注其政論文以及小說的成就,而鮮論及詩歌。其實,深入研究王韜的詩歌,我們會發(fā)現他在晚清詩壇的影響,在他周圍,圍繞著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洋場口岸詩人群,他在其中起組織者和聯絡者的作用;他可以說是“詩界革命”的先行者,也是最早致力于中國詩文化海外傳播的一位,傳播一體現在助力經典漢詩的英譯,二體現在熱衷于跟海外漢詩作者的倡和?梢娡蹴w是漢語詩歌近代化、國際化轉舵期之關鍵人物。盡管王韜自謂‘余素不能詩,從不敢以詩人自居’,但其實他對自己的詩學修養(yǎng)向來極具自信,其詩學成就,應引起關注。更何況,知人方能論事,要深入研究王韜多方面的歷史貢獻,也首先得全面了解其生態(tài)心態(tài)之變。而這一切都以持‘詩貴真篤’觀的王韜的詩歌文本為最真實的載體,在詩中,王韜‘平生所遭逢,自言無少諱’。因此,全面了解王韜詩歌之體貌,極為重要。而目前研究王韜詩歌的極為有限的幾篇論文,在文獻掌握方面,顯然是不足的,因為所有的論文作者引以為據的,往往只是王韜初編于五十三歲,六十三歲時略有增益的《蘅華館詩錄》,而此集對早年作品多有刪汰,晚年的創(chuàng)作更無緣全面呈現。因此編輯整理王韜較為完整同時又信實可據的詩詞集,就成了一種必要。
一、生平及創(chuàng)作的階段之分
王韜,蘇州府長洲縣甫里(今甪直)人。原名利賓,字仲衡,號蘭卿,又號嬾今;得中諸生后改名翰,字子九,常用號蘅花館主。居滬期間多沿用此名號,據其咸豐九年(一八五九)日記,謂‘余字蘭僊,號子九,正篆崇光’,并開列了如下室名別號:‘夢燕草堂、秋畹廬、卜林居士、懺癡庵主、茗香寮、華曼精舍、蘅香山館、友畸山人、劚葉山房、朖膴詞客、玉魫生樓、蘪蕪外史、溪蓀居、鑱紅子、茝蔚莊、蘿藦斗室、眉珠小盦、讀畫樓、綠筠軒、紅蕉亭、迎翠書齋、衣云閣、翫月窗、墨園、苓芳院、延涼水榭、芙蕖清沼’,這些名號滿是花香墨韻,彰顯著王韜早年斯文淡定的精神氣質。流亡香港后,改名韜,字仲弢,又字子潛、紫銓,號天南遁叟,透露著凄惶不安而又隱遁放廢的心態(tài)。返滬后號淞北逸民,是逸安而又無奈的精神心態(tài)的反映。
王韜一生可說是萍飄蓬轉,不由自主地從一個陌生走向另一個陌生,詩歌創(chuàng)作也隨著足跡的起落而有界劃嶄然的階段之分。大體而言,經歷了這樣幾個時期:
。ㄒ唬├锞幼x書以求科第時期(二十二歲前)
此為王韜一生學業(yè)奠基時期。其母朱氏,出自書香門弟,自小口授《三字經》、《千家詩》、唐詩宋詞,尤其是古人節(jié)烈故事,每每令王韜感動莫名,以至出涕。母親的蒙學教育,自然而然地內化于其精神氣脈。其父王昌桂潛研經學,是段玉裁及門弟子,坐塾授徒為生,詩人江湜即其弟子。有著述,可惜不傳。王韜得父親悉心栽培,儒學功底深厚,被理雅各等西方學者認為是中國最有學問的人。王韜詩詞修養(yǎng)受業(yè)師顧惺影響極深。顧惺被認為是溫庭筠轉世的詞人,風流自賞,倜儻曠放,有《滌庵詩鈔》傳世。王韜離滬南遁前,與顧惺往還最密,唱和極伙,其價值觀念和人生態(tài)度都有顧惺潛移默化的影響。青少年時期的王韜,因為家族的責任而不能不有功名之想、求仕欲望,也曾在十八歲那年應試昆山,以第三名入縣學為秀才。但就其本心而言,是胸無大志,更想以遂性適情的詩人詞客終老一生的。
這一階段王韜詩歌數量極多,二十二歲時積詩已數百首,且僅丁未一年就二百余首,詩作洋溢著青春少年的綺情麗思、雄心幻想,如《雜詩偶錄》寫相思艷情、《反游仙詩》之自勵其志,可為代表。一八四八年春王韜省親淞滬,初涉洋場,寫下《春日滬上感事》,標志著無與世事的青春綺夢之結束。
。ǘ⿵椾e淞濱、亂世獻策時期(二十二至三十五歲)
二十二歲時父親突然病故,使王韜不得不獨肩家庭重擔。為了謀生,同時也因為去歲省親滬上時對西方‘象緯輿圖諸學’有產生求知的渴望,他接受傳教士麥都思之邀,離開甫里那個江南小鎮(zhèn),來到在滬傳教士辦的墨海書館,接替其父,從事文字工作,幫助傳教士漢譯圣經和西學書籍。以正統(tǒng)衛(wèi)道的眼光看,傭書夷人是‘附腥慕羶’、有失名節(jié)的行為,王韜頗遭物議,自己也深感‘勞同負販,賤等賃舂’,加上‘賣文所入,莫供所需’,內心深處的確有一種彈鋏依人的落魄。但西人的倚重和對西學的好奇,使他終于沒有首鼠回顧,反而覺得那里有一方能夠發(fā)揮自己才干的天空。并且,在太平軍縱橫南北之際,西人出于自身在華利益的考慮,也需要倚賴王韜出入太平天國統(tǒng)轄地區(qū)蘇州、南京等地,與太平軍高層官員談判。正因為這樣的機緣,原本沉溺于與紅蕤閣女史戀愛中的多情書生王韜終于切實明白了政治為何物,他審時度勢,希望在內憂外患的亂世中大顯身手,力挽狂瀾,救民水火,實現儒生報國的理想。從一八五九年開始,他屢屢上書清朝地方政府官員,提出和戎、平賊之策,但均遭冷遇,未蒙采納。這跟太平軍給予王韜的禮遇和器重相比,實在給人冰火兩重天之感。懷才不遇的王韜憤懣不平,于是在一八六二年二月轉而以黃畹之名上書太平天國官員,為之謀劃進攻上海的策略。次月事敗,王韜遭清政府通緝,幸得英國傳教士慕維廉的鼎力相助,在英國駐華領事卜魯斯、駐上海領事麥華陀的庇護下,藏匿于英國駐上海領事署一百三十五天,終得逃離上海,流亡香港。
這一時期的王韜‘目擊時勢,無可下手,惟隱于曲糵,并廢詩歌,恐憤世嫉俗之詞,無益國家,適以招禍耳!姼钄盗侩m然不多,但海上饑驅,目擊亂離,憂懷國事,所作多抒霖雨蒼生的愿望及有志難申的牢愁憤懣,真可謂‘十年湖海勞人夢,一卷風塵失意詩’,與早年詩歌的取材已顯然不同,可以《擬杜諸將》、《聞客譚近事有感》、《賊至》、《殺賊》、《有客》、《吾策》等為代表。
(三)遁跡天南、放眼中外時期(三十五至五十七歲)
終于逃脫清廷羅網而南遁香江的欽犯王韜,進了英國學者、傳教士理雅各主持的英華書院,協助理雅各從事儒家經典的英譯工作。以死罪之身而幸蒙收留,王韜自是感戴。再加上此番英譯漢籍畢竟是向西人傳播中華文化,跟前番的漢譯《圣經》的‘非心所喜’不同,是一項更有民族尊嚴的工作。所以在英華書院,王韜的文學才能及學術素養(yǎng)得以真正釋放,他自覺自愿地從事學術,而且心情愉快,做了多種經典如《尚書》、《詩經》等的集釋,以供理雅各翻譯時參考。于是王韜成了理雅各英譯中國經典不能須臾或離的助手,哪怕回國了,沒過多久,還是力邀王韜赴英,繼續(xù)合作翻譯‘中國經典’的文化工程。于是王韜于一八六八年十一月從上海出發(fā),由蘇伊土運河,道經開羅、巴黎、倫敦,抵理雅各故鄉(xiāng)——蘇格蘭亨達利鎮(zhèn)杜拉村,客居此地達二年多時間,直到一八七○年春離開英國回香港。漫游客居期間他親眼目睹了泰西諸國的文明富強,實地考察了泰西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狀況,深入思考了中國和西方的差異和差距,頗多震動和感觸,對他此后的思想巨變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貒笸蹴w的用世熱情又重新被激發(fā)起來,他刊布游記,撰寫《法國志略》、《普法戰(zhàn)紀》等等,介紹國際形勢、西方文化,鼓吹洋務,并創(chuàng)辦了第一家華商出版社——中華印務總局,創(chuàng)辦了第一份華人華語日報《循環(huán)日報》,自任主筆,以之為陣地,撰寫時評政論,倡言變法自強。凡此種種不僅引起當朝大員如曾國藩、李鴻章、丁日昌等的關注,并且也成了日本知識界了解西學的早期文獻和重要窗口。一八七九年,王韜‘作為一個大古文學家、一個詩人、一個鼓吹中國現代化的社論作家’,應日本友人之邀東渡扶桑,旅日達百余日。其間日本各方賢達鳧趨鳳集,眾星捧月,王韜與之往還唱和,并與中國駐日使館官員如何如璋、黃遵憲等締交,結下了深情厚誼。王韜東渡是當時頗為轟動的文化事件。這一階段可以說是王韜一生最輝煌的時期,創(chuàng)造了許多文化奇跡。他的家國情懷、全球眼光、國際影響,為世人所公認。正是在這一時期,王韜真正成為了中國最早睜眼看世界的文化人。
南遁的二十三年,王韜‘文章開百粵’,直稱得上是香港文學的鼻祖,也是溝通滬、港兩地文人的橋梁。其詩歌創(chuàng)作則按時段呈現出題材內容的不同:南遁初期的自我辯解自明心跡,泰西之游的異國見聞,與日本友人的交游唱和,以及回國后的感時傷懷,滿腹經綸、一腔孤忠,傾之于詩,視野開闊,題材多樣,倚天斫地,沉郁粗放。
。ㄋ模┍狈典翜、執(zhí)掌書院時期(五十七至七十歲)
在丁日昌、馬建忠、盛宣懷等的斡旋下,得李鴻章默許,清廷終于消釋王韜‘投紓之疑’。時時望鄉(xiāng)的王韜終于在一八八四年三月,攜家返滬,居淞北寄廬,號‘淞北逸民’,結束了長達二十三年的流亡生活。返滬后的王韜一度仍心有余悸,只想野鶴閑云,超然物外,以免‘再為羅網所攖’,但終究情難自抑,又在《申報》、《萬國公報》上撰文,繼續(xù)評論時政,并從一八八六年開始正式擔任上海格致書院山長,推行西化的精英教育,開創(chuàng)性地以‘考課’的形式引導庶民議政、進行思想啟蒙,同時提倡給女性以受教育的平等機會。王韜掌院時期是格致書院最具思想活力和社會影響力的時期,王韜可以說是一位當之無愧的教育家。
這一階段的詩歌內容,一方面寫終得北返的感慨,并繼續(xù)著與回訪中土的日本友人的唱和;同時更多的是怕再罹羅網的故意放廢之吟,以及在老病衰殘之晚境中、在生命意識驅動之下的悲涼無奈之嘆,故冶游狎妓、尋春買歡之作反比早年為多。
以上是根據王韜的生命軌跡描畫的創(chuàng)作歷程,至于其詩歌的主要內容和總體風格,還得通過詩集文本的解讀方能概括。
王韜(1828-1897),蘇州府長洲縣甫里村(今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qū)甪直鎮(zhèn))人,1845年考取秀才。1849年應英國傳教士麥都士之邀,到上海墨海書館工作。
陳玉蘭,女,1965年7月生,浙江東陽人。1987年7月本科畢業(yè)于杭州大學中文系,獲古典文獻專業(yè)學士學位。1990年獲杭州大學漢語史專業(yè)碩士學位后,分配至蘇州圖書館任館員六年。1996年9月轉治古代文學專業(yè),師從蘇州大學嚴迪昌先生攻讀清代詩詞方向博士學位,1999年6月畢業(yè)分配至浙江師范大學任教。開設課程有先秦兩漢文學、魏晉南北朝文學、唐宋文學、清代詩詞研究、中國詩文化學等。2000年晉升副教授,并始任碩士生導師,2004年破格晉升教授。浙江省十一屆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