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文學院精品文叢:光明三重唱》這部小說集收錄了謝絡繹2013年年底至2015年年初發(fā)表的六個中短篇小說,涉及親密關系障礙、底層生存與情感沖突、中年危機等幽微現(xiàn)實,撫觸時代萬象中蕓蕓眾生之神經(jīng),探究復雜的容易或意欲被忽略掉的,卻又至關重要的心理進程節(jié)點。
少年看到一朵牡丹
鳥道
到歇馬河那邊去
昏以為期
無名者
光明三重唱
跋
《魯迅文學院精品文叢:光明三重唱》:
少年看到一朵牡丹我知道你從未想過要拋棄我但你從來都是這么做的你知道我從未想過要拋棄你但我現(xiàn)在打算這么做了1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萬物躁動,草長鶯飛,抑郁癥患者大面積復發(fā)。生性大條的人看不到這些不動聲色的暗涌,只會一天到晚盯著粗魯?shù)娜巳,要么和母親們一起驚訝于小屁孩們猛長個兒,要么打電話讓徹夜失眠的老人不要做他們的晚餐。而其本人,換工作、打架、剃頭發(fā)、和戀人今天結(jié)婚明天分手,荒唐事干盡。他們和植物動物一樣做出整個冬天都不會去想的事情。常常是,一覺醒來,當草坪浮現(xiàn)綠光,鳥兒們重新嗚叫,他們就會因為意識到也許會徹底告別曾經(jīng)安穩(wěn)的睡眠而發(fā)上一通脾氣。都說春困,真正能在春天沾著枕頭就睡著的有幾個人?豬一樣貪享安穩(wěn)平靜的圈養(yǎng)必須得是去年冬天的事了。
要不是這樣,母親怎么會回來?她是受制于自然的典型。一年當中春天的太陽,一個月之內(nèi)某天的月亮,會讓她突然間變得瘋狂,比如想要回到府上管管四平。不過她還以為自己的兒子不懂這些,當他在她咆哮之時輕顫嘴唇,她根本不會想到他其實特別想把那條暗語講出來:“來月經(jīng)了吧!”他甚至沒想過要把它講成好事大姨媽講得隱諱一點,不過是忍住不發(fā)聲,將它含在嘴里,制造出敢怒不敢言的假象,聽之任之。這是他對自己才會殘忍的證據(jù)之一。他自己吞聽最惡心的話,寧可傷害自己。
最好的情況會發(fā)生在母親不住嘴地痛罵一個小時之后,她終于累了的話會慢慢睡著。那是讓四平非常陶醉的時刻,母親近在眼前而不會罵他。
要說母親也該回來了,四平已經(jīng)坐在二十一樓的飄窗上發(fā)了兩個禮拜的呆了,他的父親也毫無辦法。
“你怎么不去死!”除了這句話他再也罵不出別的。而這其實是四平的母親,這個此刻正在樓下緩緩移動的黑點罵累的時候的結(jié)束語,她比她的丈夫高明的地方在于,她心里藏著數(shù)不清的惡心人的話,多得讓四平暗自叫好,怎么可以罵出這么有水平的話?可是事過之后他會全然不記得它們,那些已經(jīng)與這間屋子合體的話,有的滲入墻縫,有的停在空氣里,當窗戶打開,新鮮空氣進來,它們恭送污濁,移駕到芳香的,使人健康的氧氣之上,迅速腐蝕它們。它們使這間屋子擁有了常年陰云密布的黑暗氣質(zhì)。說出它們的人離開了,留下永不消逝的它們,F(xiàn)在,說出大部分它們的人就在樓下。
四平低頭看到母親的時候,手上的畫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他也不知道自己畫的是誰,勾勾連連的她就誕生了,仰著頭嘴巴張得老大,夠一朵懸在頭頂?shù)拿倒。他把玫瑰畫得很抽象,各種三角型疊交著,他不說是不會有人看出來那是一朵玫瑰的。那張欲拒還迎的嘴,細細薄薄地存在于一張陌生的臉上,那么瘦而疼痛的臉上,四平忍不住要在她的眼角加上一顆眼淚。
當他俯下身子打算這么做的時候,頭一晃就看見母親提著箱子,在迂回的小路上渺小地移動著。離得太遠,他其實看得并不真切,連她的衣服顏色都不好判斷。但她提著箱子。那會形成一個身體向一側(cè)仰著的十分奇怪的走路姿勢,四平知道,除了他的母親,沒有人會那樣走路。她一定是因為無法忍受箱子滾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而固執(zhí)地將它提在手上的。有一回四平想讓母親明白她罵他的那些話聽起來有多刺耳,突然間就想到要說,就像箱子滾在石板路上!可這真不是一句可以說得流暢聽起來也不那么費力的口語,四平放棄了。他后來慫恿住在樓上的婷婷,讓她媽媽去問自己的母親,問她為什么總提著箱子,不累嗎?前一天放學的時候交待的,第二天中午就有了消息——婷婷總是這樣把四平的事當最要緊的事去辦,而婷婷的媽媽又當婷婷的事是最要緊的——所以說,解決問題的速度與問題本身關系不大,基本上由問題是誰的來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