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修仙殿上一朵小小的杏花,生來仙胎,直到遇見一個人。
為了這個人,她遭遇被貶,歷經(jīng)修行磨勵,輾轉(zhuǎn)不得七世。只因為萬花之中,那個人曾執(zhí)扇風(fēng)流、眉眼含笑地對她道:“我便將你印在這扇面上,從此免你驚苦,免你無枝可依!
天命注定的一段情緣,在遭遇天庭的阻斷與懲罰后,能否在人間開出圓滿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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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別枝,女,80后,江南人士。浮生閑時,閱讀是**的享受,寫文是*美的意外。已出版作品《云醉月微眠》、《何須執(zhí)手問年華》、《素色錦年不自知》、《浮生花事繪從容》。
明德一十八年。
秋。
風(fēng)神國。
杏花村。
“向晚,向晚……”粗聲大氣的中年女聲,由遠(yuǎn)及近。
向晚忙跳下高高的草垛,顧不及撣衣服,邊往家跑邊應(yīng)道:“來了來了!
“死丫頭,都什么時辰了,還不做飯!”婦人動作熟練地揪過向晚的辮子,照著她腦后就是一巴掌。
向晚吃痛卻不吭聲,低著頭,小手拼命想把辮子從婦人手中解救出來。她今年八歲,出生時恰逢杏開二度,人心惶惶。
向晚當(dāng)然知道為何有此異象,也記得自己當(dāng)初是怎么被貶下凡的。那個跪在她身邊求情的人、那個一言不發(fā)的座上女子,以及,那滿臉怒容對著她說“杏花仙子違反仙規(guī),即刻打入人間,再次修行”的男子……可是,前因后果呢?
為何她會犯這種錯,為何犯了錯的她死不肯認(rèn)錯,包括那之前的種種經(jīng)歷,她怎么都回想不起來。
除了她是杏花仙子,那一日在天庭被貶下凡,她再記不得其他。
也罷。既是被貶,要記憶何用,更無所謂這種種遭遇。無所謂爹不親娘不疼;無所謂弟弟經(jīng)常爬她頭上欺負(fù)她,爹娘卻只責(zé)罰她;無所謂饑一頓飽一頓;無所謂身上的破衣爛衫,權(quán)當(dāng)……這是修行吧。
她安于現(xiàn)狀,并且沉默,只喜歡坐在草垛上望著天,想著左臂上的那朵杏花封印,想著那一臉怒容她想解釋卻不及的男人。
她為何這般倔強(qiáng)?他又為何這般生氣?向晚搖搖頭,使勁將婦人手中的辮子扯回,惹來頭皮一陣熱辣揪疼。
“你個死丫頭,下回再偷懶,我把你的頭發(fā)全剪光!”婦人猶不解氣地朝向晚劈頭蓋臉打去。向晚側(cè)著身子躲開,有兩下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她耳朵上,一時腦中嗡嗡作響。
婦人撒完氣走了。向晚站在原地等那嗡嗡聲消失,回家動手做飯。
洗菜、切菜,然后一頭顧著灶下柴火,一頭站在小凳上炒菜——灶臺太高,八歲的向晚夠不著。
炒好菜,接著煮飯。她將米放入鍋里,轉(zhuǎn)身動作利落地端著水便欲添上,驀地一道黑影沖過來,抬腳踹上向晚身下的小凳。小凳一滑,向晚不備之下,仰面倒去。
屁股落地,疼得像是摔成了四瓣?蛇@不是*糟的,*糟的是向晚在后倒的過程中,手中水盆順勢潑向身后的桌子,桌上剛炒好的四個菜瞬間被淋成了湯。
“娘……娘……姐姐往菜里灌生水……”黑影大喊著往廚房外跑,過門檻時不小心被絆了一跤,小小的身影爬起來,又哭又叫地跑了出去。
向晚根本沒有解釋的機(jī)會,瘦小的身板被抓起來就是一頓狠揍。她的娘親拿著竹條狠狠抽她,她的弟弟——那個踢掉她腳下小凳的罪魁禍?zhǔn)讋t咬著手指站在邊上一臉無辜地看她被抽。他才哭過的眼睛又圓又亮,黑色的衣裳襯得他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干凈白皙,唇紅齒白的好像一個瓷娃娃。
向晚不哭不鬧不求饒。她挨揍向來如此。
雖是隔著衣裳,身上被抽過的地方還是熱辣辣的疼。她的娘親松手,扔了竹條,抱起她瓷娃娃一樣的弟弟,一徑哄道:“小陽乖,餓了吧,娘這就去做飯,馬上可以吃了……”
向晚看著娘親與弟弟離去的背影,咬著牙喘著氣,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今天的午飯,自然沒有她的份了。她不敢回房休息,她知道她若回房,她那瓷娃娃一般的弟弟吃完飯肯定又會來找她麻煩。
沿著村里的小河往西,一直到西村口的小廟停下。小廟殘破,除了初一十五,平日里若有人來燒香拜佛,便表示這人家里不太平了。
向晚躲到小廟北面,身后是滿坡的杏樹。翻過杏林坡,是個堆滿墳?zāi)沟男』钠隆?br /> 這一帶向晚很熟,每次她挨揍或不想被弟弟找到時,就會躲到這里來。
向晚撿起塊石子,一筆一筆沿著廟墻上的畫像輪廓劃。畫像不小,與八歲的向晚齊高。向晚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把玉帝的像畫在墻上,她只知每當(dāng)她心情不好躲來這里時,便會用小石子一遍遍地描摹畫像。日積月累,廟墻上的畫像愈來愈深,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折蘭勾玉悠哉哉騎著他的白馬途經(jīng)杏花村,看到的就是廟墻上的畫像。
他的畫像。
雖然筆鋒粗劣,但一眼望去,那五官神韻,竟與他有八九分相像!
折蘭勾玉心里一震。在這陌生的村莊,離家千里之遠(yuǎn)的一座小廟墻上,竟出現(xiàn)他的畫像!
“表哥表哥,你認(rèn)識她嗎?”一旁黑色駿馬上的樂正禮問。他們途經(jīng)這小小的杏花村,慕名前往杏林坡,聽聞異響,循聲一觀,不料竟撞見有人將表哥折蘭勾玉的像畫在墻上。那人還是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娘。
向晚聞聲扭頭,只一眼便扔了手中石子,轉(zhuǎn)身往身后杏林坡跑。她的動作本該利落而嫻熟,無奈剛挨過打,身子就不那么靈活了。沒跑幾下,就被一人一馬當(dāng)先攔下。
向晚抬頭,只見眼前之人鮮衣怒馬,眉目如畫,手執(zhí)一玉柄折扇,墨發(fā)長過腰際,只在末梢松松系了根玉色絲帶,天然一股華貴優(yōu)雅,高高在上猶如神祇。
身量雖小了些許,但那眉眼、那氣質(zhì),不正是玉帝——北廟墻上畫像的正主么?
“玉……玉……玉帝……”向晚大驚,驚懼全寫在眼底。想起那次他大怒她被貶下凡,這一次不知又會如何罰她!
“天哪天哪表哥,她竟然知道你名字,她竟然叫你弟弟!”樂正禮驅(qū)馬趕上,看跟前的小姑娘身量瘦小,不過六七歲光景,渾身臟兮兮的,身上衣裳大小補(bǔ)丁十幾個,長長的頭發(fā)用根粗繩捆著,亂糟糟的倒不像是用梳子梳的而是隨手抓了幾下扎成一束。
不止樂正禮,折蘭勾玉也甚是驚奇。他從未見過她,可她不僅畫下他的畫像,竟還直呼他名字,這之中莫不是有他不知道的淵源?還有乍見時她眼中的驚惶,那不是害怕陌生人的恐慌,而是對他這個人的懼怕,可是……理由呢?
折蘭勾玉決定將這一切弄個清楚明白。
向晚還想逃跑,人已被折蘭勾玉拎上馬背。他一手穩(wěn)穩(wěn)按住她,一手攥著扇子抓緊馬韁,臉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問:“我送你回家!
“不要!”向晚驚跳,單薄的肩膀一顫。她不能帶陌生人回家。
“禮,問路。”折蘭勾玉打馬往旁邊一靠,示意樂正禮先行。
向晚的抗拒無效。
往村莊里走,隨便問個路人,莫不是回答:“是小晚啊,可憐的,她家就在前頭右轉(zhuǎn)第五個房子!
是啊,可憐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可憐的小晚。
在杏花村,比她家窮的多了,孩子比她家多的也多了,但她該是村里所有小孩里*可憐的吧。做家務(wù)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了家務(wù)還要挨打;有弟弟不可怕,可怕的是弟弟欺負(fù)她之后,總是用一副很無辜的表情看著她,而她的爹娘從來不問誰是誰非,直接打她一頓了事。
鄰居里也有好心的,看她挨打挨餓,有時會塞給她一個饅頭。但她不喜歡這樣,她不喜歡別人的同情,不喜歡別人的施舍,所以她總是一個人偷偷躲到小廟,在小廟杏林坡的那個狹小空地里,一個人療傷。
“死丫頭,碗也不來洗,又跑哪去偷懶了?”折蘭勾玉抱著向晚才下馬,一個中年婦女沖過來,從他手里一把拉過向晚,也不顧忌有陌生人在場,劈頭蓋臉就打了下去。
折蘭勾玉伸手,折扇攔住中年婦女的手,淡淡一笑。
“你們是誰?”向夫人這才注意到還有兩個陌生人在場,一人身形修長,風(fēng)華無雙,雖不足歲,已有大人模樣;另一人又小幾歲,眉目清朗,粉面黑眸,如畫中瓷人,雖都還是孩子,但觀其形貌衣著,俱是出身富貴。
“您是她母親吧!彪m是問話,卻是肯定語氣。折蘭勾玉略一沉吟,手中折扇一開,
笑得清風(fēng)明月,“請問,我們是認(rèn)識的么?”
向夫人莫名其妙,迫于折蘭勾玉的言談氣度,不由老實搖頭。
“敝姓折蘭,不知與府上可有淵源?”折蘭勾玉笑得愈發(fā)親切,折扇貼著微尖的下巴,看著向夫人,眉眼微挑。
在風(fēng)神國,復(fù)姓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除皇族之外,又以折蘭、樂正、微生三
大家族*為顯赫。
一聽“折蘭”二字,向夫人慌得跪下身去,尖著嗓子顫顫抖抖地道:“大人明鑒!草民豈敢與大人攀親帶故!”
折蘭勾玉微一頷首,視線移向向晚,若有所思。家世的顯赫,素來的養(yǎng)尊處優(yōu),讓他這一刻雍容華貴得就該是接受眾人膜拜似的,坦然尊貴得緊。
向晚抬眼看他,全不知他心中打算。又瞥了眼跪著的娘親,一聲不吭就往廚房跑,準(zhǔn)備在挨揍前把碗洗好。
她身上的衣衫過于寬大,因著跑動,頭發(fā)一松一垮,看起來明明狼狽萬分,偏又跑得飛快,幾下消失在轉(zhuǎn)角處。
折蘭勾玉看著她的背影,手中折扇一合,縱身上馬,掉頭離去前對仍跪著的向夫人笑道:“一場誤會,不打擾了,告辭!
折蘭勾玉與樂正禮并沒**時間離開這個名叫杏花村的小村莊。
走馬觀花一圈,已近傍晚。兩人在村里*有錢的孫員外家借宿,聽那熱心愛嘮
叨的孫員外講些杏花村的趣事,以及,并不有趣的向家的事。
“小晚這孩子又聽話又懂事,就是可憐。她出生那年,村里滿坡杏花一夜之間
花開二度,徐長老說天呈異象、必有大災(zāi),大伙兒聽了紛紛收拾細(xì)軟連夜逃亡避禍,小晚的親娘就是在逃亡路上生下的小晚。半道路上哪有產(chǎn)婆,她親娘產(chǎn)后血崩,就這么去了。她現(xiàn)在的娘親是他爹的續(xù)弦,后娘,才幾歲的孩子,平時家務(wù)全做,農(nóng)時跟著大人下地,她爹也不管,由著她讓后娘使喚,可憐喲!”孫員外是這樣說的。
“那年的杏花不都是二度盛開么?”彼時折蘭勾玉七歲,對此頗有印象。
“哎,出去了才知道。”疽詾橹挥形覀兇宓男訕涫沁@樣,所以后來逃亡的人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又都回來了。”孫員外說到這里一頓,搖搖頭嘆息道,“咱村的徐長老說話一向神準(zhǔn),大家連夜收拾東西,拖兒帶女的……哎,這都八年過去了,也沒見什么大災(zāi)大難,也是奇了怪了!
折蘭勾玉笑,手中折扇一開,悠哉哉搖著。想起廟墻上的畫像,他漂亮的眼眸瞇成彎彎一道弧,臉上的笑容卻愈發(fā)謙和溫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