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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客談瀛洲(新版) 《你在高原》是張煒浩繁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最宏大、最重要的作品,自問世后深受讀者敬重和喜愛,榮獲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你在高原》10部各自獨(dú)立成書,《海客談瀛洲》是第三部。 主人公寧伽剛到雜志社工作不久,即與古航海史青年專家紀(jì)及一起接受了任務(wù):為霍老撰寫傳記。在考查中,紀(jì)及發(fā)現(xiàn)了傳主的許多瑕疵甚至污點(diǎn),加上與傳主長期霸占的山村少女的愛情,引起了位高權(quán)重的霍老深深的嫉恨。紀(jì)及結(jié)合研究秦王東巡等事件,發(fā)表了多年未能完成的古航海專著,結(jié)果引起霍老暗中推助的瘋狂圍剿。于是長期聚集在霍老身邊的各色人物粉墨登場,演出了一場亦莊亦諧且血淚交織的現(xiàn)代悲劇。 本書容納了一個歷史大傳奇,融匯了馬蒂斯式的拼貼技巧、結(jié)構(gòu)現(xiàn)實主義、“東方套盒藝術(shù)”,是一次高難度的藝術(shù)“四重奏”。
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頒獎詞:《你在高原》是“長長的行走之書”,在廣袤大地上,在現(xiàn)實與歷史之間,誠摯凝視中國人的生活和命運(yùn),不懈求索理想的“高原”。張煒沉靜、堅韌的寫作,以巨大的規(guī)模和整體性視野展現(xiàn)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在長達(dá)十部的篇幅中,他保持著飽滿的詩情和充沛的敘事力量,為理想主義者繪制了氣象萬千的精神圖譜。《你在高原》恢宏壯闊的浪漫品格,對生命意義的探尋和追問,有力地彰顯了文學(xué)對人生崇高境界的信念和向往。
自 序
自然,這是長長的行走之書。它計有十部,四百五十萬言。雖然每一部皆可獨(dú)立成書,但它仍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系列作品。在這些故事的軀體上,跳動著同一顆心臟,有著同一副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和血脈循環(huán)系統(tǒng)。 在終于完成這場漫長的勞作之后,有一種穿越曠邈和遠(yuǎn)征跋涉的感覺。回視這部記錄,心底每每滋生出這樣的慨嘆:這無一不是他們的親身所歷,又無一不是某種虛構(gòu)。這是 自 序 自然,這是長長的行走之書。它計有十部,四百五十萬言。雖然每一部皆可獨(dú)立成書,但它仍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系列作品。在這些故事的軀體上,跳動著同一顆心臟,有著同一副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和血脈循環(huán)系統(tǒng)。 在終于完成這場漫長的勞作之后,有一種穿越曠邈和遠(yuǎn)征跋涉的感覺;匾曔@部記錄,心底每每滋生出這樣的慨嘆:這無一不是他們的親身所歷,又無一不是某種虛構(gòu)。這是一部超長時空中的各色心史,跨越久遠(yuǎn)又如此斑駁。但它的主要部分還是一批五十年代生人的故事,因為記錄者認(rèn)為:這一代人經(jīng)歷的是一段極為特殊的生命歷程。無論是這之前還是這之后,在相當(dāng)長的一個歷史時期內(nèi),這些人都將是具有非凡意義的樞紐式人物。不了解這批人,不深入研究他們身與心的生存,也就不會理解這個民族的現(xiàn)在與未來。這是命中注定的。這樣說可能并沒有夸張。 它源于我的摯友 ( 寧伽 ) 及其朋友的一個真實故事,受他們的感召,我在當(dāng)年多少也成為這一故事的參與者。當(dāng)我起意回敘這一切的時候,我想沿他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全部實勘一遍,并且給自己制訂了一個必要落實的、嚴(yán)密的計劃:抵達(dá)那個廣大區(qū)域內(nèi)的每一個城鎮(zhèn)與村莊,要無一遺漏,并同時記下它們的自然與人文,包括民間傳說等等。當(dāng)時的我正值盛年,并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豪志,又將遭遇怎樣的艱難。后來果然因為一場難料的事故,我的這個實勘行走的計劃只完成了三分之二,然后不得不停下來。這是一個難以補(bǔ)償?shù)拇蠛丁?/p> 因為更真實的追求才要沉湎和虛構(gòu),因為編織一部心史才要走進(jìn)一段歷史。 我起意的時候是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中。我動手寫下第一筆的時候是八十年代末。如果事先知道這條長路最終會怎樣崎嶇坎坷,我或許會畏懼止步。但我說過,那實在是盛年的舉意,用書中的一個人物的話說,即當(dāng)時是——“茂長的思想,浩繁的記錄,生猛的身心”——這樣一種狀態(tài)下的產(chǎn)物。 萌生一個大念固然不易,可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要為它花去整整二十年最好的光陰:撫摸與鐫刻的二十年,不舍晝夜的二十年…… 我是一個五十年代生人,可對這一代,我仍然無法回避痛苦的追究。這是怎樣的一代,你盡可以暢言,卻又一言難盡。仍然是書中的一個人物,他這樣談到自己這一代: “……時過境遷,今天它已經(jīng)沒有了,是的,顯而易見——我是指那種令人尊敬的瘋狂的情感。每到了這時候,我又不得不重?fù)煲恍┳屓擞憛挼拇笤~了。因為離開它們我就無法表述,所以我請求朋友們能夠原諒……時代需要偉大的記憶!這里我特別要提到五十年代出生的這一茬人,這可是了不起的、絕非可有可無的一代人啊……瞧瞧他們是怎樣的一群、做過了什么!他們的個人英雄主義、理想和幻覺、自尊與自卑、表演的欲望和犧牲的勇氣、自私自利和獻(xiàn)身精神、精英主義和五分之一的無賴流氓氣、自省力和綜合力、文過飾非和突然的懊悔痛哭流涕、大言不慚和敢作敢為,甚至還要包括流動的血液、吃進(jìn)的食物,統(tǒng)統(tǒng)都攪在了一塊兒,都成為偉大記憶的一部分……我們?nèi)缃癫恍枰阑麄円唤z一毫,一點(diǎn)都不需要!因為他們已經(jīng)走過來了,那些痕跡不可改變也不能消失……” 作為這些人中的一員,我更多的時候是將一切掩入內(nèi)心。因為我知道:你盡可以暢言,卻又一言難盡。 最后想說的是,我源自童年的一個理想就是做一名地質(zhì)工作者。究竟為什么?我雖然沒有書中一個人物說得那么豪邁——“占領(lǐng)山河,何如推敲山河”——但也的確有過無數(shù)浪漫的想象。至今,我及我的朋友們,帳篷與其他地質(zhì)行頭仍舊一應(yīng)俱全。 我的少年時代,有許多時候是在地質(zhì)隊員的帳篷中度過的。我忘不了那些故事和場景,每次回憶起來,都會沉浸在一些美好的時光中。 這十部書,嚴(yán)格來講,即是一位地質(zhì)工作者的手記。 這是一個深入閱讀的時代嗎?當(dāng)然不是?墒俏乙K止這二十年的工作嗎?當(dāng)然不能。 可是如此的心靈記錄,竟然也需要追逐他人的興趣?連想一下都是褻瀆。 我耗去了二十年的時光,它當(dāng)然自有緣故,也自有來處和去處。 作者于2009年12月16日 張煒,1956年11月出生于山東省龍口市,原籍棲霞縣。1975年發(fā)表詩,1980年發(fā)表小說。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專業(yè)作家。發(fā)表作品一千余萬字,被譯成英、日、法、韓、德、瑞典等多種文字。在國內(nèi)及海外出版單行本四百余部,獲獎七十余項。 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古船》《九月寓言》《外省書》《柏慧》《能不憶蜀葵》《丑行或浪漫》《刺猬歌》及《你在高原》(十部);散文《融入野地》《夜思》《芳心似火》;文論《精神的背景》《當(dāng)代文學(xué)的精神走向》《午夜來獾》;詩《松林》《歸旅記》等。 1999年《古船》分別被兩岸三地評為“世界華語小說百年百強(qiáng)”和“百年百種優(yōu)秀中國文學(xué)圖書”,《九月寓言》與作者分別被評為“九十年代最具影響力十作家十作品”!堵曇簟贰兑惶肚逅贰毒旁略⒀浴贰锻馐贰赌懿粦浭窨贰遏~的故事》《丑行或浪漫》等作品分別在海內(nèi)外獲得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莊重文文學(xué)獎、暢銷書獎等多種獎項。 大河小說《你在高原》獲得華語傳媒年度杰出作家獎、鄂爾多斯獎、出版人年度作者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tuán)特等獎、第八屆茅盾文學(xué)獎等十余獎項。
自 序· · · · · · · · · · · · · · · · · · · · · 1
卷 一 第一章 信難求· · · · · · · · · · · · · · · · · · · 3 五千年的湯· · · · · · · · · · · · · · · · 12 夫妻· · · · · · · · · · · · · · · · · · · · 24 得一詞條 · 徐村· · · · · · · · · · · · · · 35 分與合· · · · · · · · · · · · · · · · · · · 37 第二章 圓心· · · · · · · · · · · · · · · · · · · · 47 受命· · · · · · · · · · · · · · · · · · · · 56 無可奈何· · · · · · · · · · · · · · · · · 64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71 得一詞條 · 君房· · · · · · · · · · · · · · 73 自 序· · · · · · · · · · · · · · · · · · · · · 1 卷 一 第一章 信難求· · · · · · · · · · · · · · · · · · · 3 五千年的湯· · · · · · · · · · · · · · · · 12 夫妻· · · · · · · · · · · · · · · · · · · · 24 得一詞條 · 徐村· · · · · · · · · · · · · · 35 分與合· · · · · · · · · · · · · · · · · · · 37 第二章 圓心· · · · · · · · · · · · · · · · · · · · 47 受命· · · · · · · · · · · · · · · · · · · · 56 無可奈何· · · · · · · · · · · · · · · · · 64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71 得一詞條 · 君房· · · · · · · · · · · · · · 73 第三章 時間的皺褶· · · · · · · · · · · · · · · · 76 東巡 · 一· · · · · · · · · · · · · · · · · 82 得一詞條 · 殺鮫· · · · · · · · · · · · · 89 東巡 · 二· · · · · · · · · · · · · · · · · 91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97 卷 二 第四章 季風(fēng)· · · · · · · · · · · · · · · · · · · 103 恥辱的印記· · · · · · · · · · · · · · · 113 誰的兒子· · · · · · · · · · · · · · · · · 122 呂擎· · · · · · · · · · · · · · · · · · · 130 得一詞條 · 七十二代孫· · · · · · · · · · 139 第五章 秦王路· · · · · · · · · · · · · · · · · · 142 東巡 · 三· · · · · · · · · · · · · · · · · 153 百花齊放之城· · · · · · · · · · · · · · 157 得一詞條 · 童男女· · · · · · · · · · · · 166 東巡 · 四· · · · · · · · · · · · · · · · · 168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175 第六章 陌生的城· · · · · · · · · · · · · · · · · 180 和式料理· · · · · · · · · · · · · · · · · 188 騾子理療師· · · · · · · · · · · · · · · 196 轉(zhuǎn)折· · · · · · · · · · · · · · · · · · · 208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219 卷 三 第七章 多聲部· · · · · · · · · · · · · · · · · · 225 走向冬季· · · · · · · · · · · · · · · · · 236 得一詞條 · 齋戒· · · · · · · · · · · · · 247 東巡 · 五· · · · · · · · · · · · · · · · · 249 固執(zhí)的一代· · · · · · · · · · · · · · · 256 第八章 恫嚇· · · · · · · · · · · · · · · · · · · 261 向東方· · · · · · · · · · · · · · · · · · 269 得一詞條 · 登瀛· · · · · · · · · · · · · 278 東巡 · 六· · · · · · · · · · · · · · · · · 280 逝者· · · · · · · · · · · · · · · · · · · 284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291 第九章 荒原的悲悼· · · · · · · · · · · · · · · 295 東巡 · 七· · · · · · · · · · · · · · · · · 300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303 大雷雨· · · · · · · · · · · · · · · · · · 306 得一詞條 · 船場· · · · · · · · · · · · · 321 卷 四 第十章 兄弟行· · · · · · · · · · · · · · · · · · 327 東巡 · 八· · · · · · · · · · · · · · · · · 334 一只小鳥· · · · · · · · · · · · · · · · · 341 得一詞條 · 桑島· · · · · · · · · · · · · 351 蘑菇廳· · · · · · · · · · · · · · · · · · 354 第十一章 東巡 · 九· · · · ·· · · · · · · · · · · · 364 癲狂· · · · · · · · · · · · · · · · · · · 371 得一詞條 · 稷門· · · · · · · · · · · · · 380 回眸· · · · · · · · · · · · · · · · · · · 383 最后的探望· · · · · · · · · · · · · · · 393 第十二章 秋冬之界· · · · · · · · · · · · · · · · · 401 自傳片斷· · · · · · · · · · · · · · · · · 410 東巡 · 十· · · · · · · · · · · · · · · · · 413 催逼· · · · · · · · · · · · · · · · · · · 417 得一詞條 · 紅甲板· · · · · · · · · · · · 425 碰撞與疼痛· · · · · · · · · · · · · · · 429 致海神書· · · · · · · · · · · · · · · · · 435 第 一 章 信難求 1 “人生自有美妙機(jī)會,須臾不可游移,豈可恍惚彷徨哉!”王如一的門牙扣緊了下唇,湊近我,吐出了一串半文半白的話。這是一個機(jī)靈的、詭計多端的家伙,眼窩四周的一圈黑色絨毛不停地抽動著。 我望著他,不吭一聲。 他一直在說東部沿海的某個城市,這會兒開始做總結(jié):那是個富可敵國的地方,因為富裕之后的文化焦慮或自尊作怪,時下作出了一個大膽的舉措,要與遠(yuǎn)在古代咸陽的幾千年前的秦始皇牽線搭橋。“一言以蔽之,此乃跨越式發(fā)展思路也!”他具體解釋:人家有了一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幾千年前秦始皇派人去大海尋找長生不老藥的史實,都可以在自己的城市里一一得到印證。翻開 《 史記 》,其中明明白白地記載:“齊人徐巿 ( 福 ) 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福發(fā)童男女?dāng)?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剩下的關(guān)鍵問題即是:徐福是哪里人氏?船隊又從何處入海? “人家的答案是:就是這個城市的人!就從這里出航!交出一個答案不易,可證明這個答案更難。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嘛,就是趕緊找到幾個能干的專家……” 我在心里感嘆:把一座城市與千古一帝掛上鉤,不能不說是一件大事;再與那個神秘傳奇嫁接到一塊兒,也未免有點(diǎn)冒失。 “惟其如此,才要擲重金而買寶刀——何為寶刀?專家是也!”他激動了,揮動手掌。 令我稍稍疑惑的是,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重大機(jī)會,為什么他們夫妻還不趕緊介入?這正是他們的強(qiáng)項啊!這兩人的怪異是出了名的:既忠貞執(zhí)著,又離心離德;如膠似漆,卻又彼此恨著;沒人比他們更默契,就像一對比翼鳥;沒人比他們更冷漠,相互琢磨起來會使用毒辣的心計。與這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合作都是極端危險的,因為他們?nèi)甲兓脽o常,行事沒有規(guī)律,往往產(chǎn)生出犬牙交錯的利益關(guān)系,讓人不知所措。 “人家這一次需要的是秦漢史專家,特別是古航海專家、考古工作者!彼蛎蜃欤安贿^也需要一定數(shù)量的文人墨客——最后總要把研究成果通俗化啊,讓廣大群眾都知道!彼行┕牡难劬D(zhuǎn)動著,東瞟西看。我說:“那你們也可以參與。 彼⒆∥,左邊的嘴角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顫,發(fā)出了“哧”的一聲。這是在表達(dá)一種輕蔑。 我于是琢磨起他的領(lǐng)域:供職社科院語言所,愛好幾筆半文半白的文字,沒有什么令人注目的學(xué)術(shù)成果;其妻子頗不簡單,干過兩年體工隊員,據(jù)說是快球手,不知為什么轉(zhuǎn)業(yè)當(dāng)了檔案員,大多數(shù)時間卻在城里城外跑,偶爾隨自己的男人做點(diǎn)什么,人極忙……她給人深刻印象的是那一頭波浪翻滾的披肩發(fā)、一對美麗而憤怒的眼睛——慣于長時間盯著對方,常常引起他人的懼怕和誤解。 這樣的人在生活中不可或缺,他們有生氣,有魄力,還有魅力。他們是生活中的激素,是聲音,是刮個不停的風(fēng)。如果突然沒有了他們,時間仿佛會停滯下來。總之這對夫婦堪稱天地間的絕配,誰都無法將其忽略;他們像是一對頻頻揮舞的雌雄寶劍,其共同特點(diǎn)就是精力極端充沛,有著頑童般的中年,任何時候都興趣盎然;信息靈通,通常會提前一兩天或一兩個月,甚至是一兩年得知一些消息,并根據(jù)實際情形和需要,加以利用。 2 最想不到的是這個機(jī)會竟會沾上我。當(dāng)它榮幸地落在自己頭上之后,我開始矛盾和躊躇了。這除了因為自己具備相當(dāng)復(fù)雜和漫長的人生經(jīng)歷,懂得凡事要往不同的方向想一想之外,還因為這任務(wù)是由她交代下來的,這就不由得讓我怔了一下——就在一年前,也是她把一個光榮事項交給了我:與他人合作,為一位權(quán)高位重的人寫一部傳記。誰知活兒接下來才發(fā)覺這事兒十分棘手,如今正進(jìn)退兩難,手捧刺猬呢。合作者是科學(xué)院的一位才子,這之前我們并不熟悉。她當(dāng)時說:這才是真正的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想想看,一位科學(xué)家與一位編輯家( 兼詩人 )的結(jié)合,邏輯的縝密和詩意的文采都有了!也是活該,誰讓我沒事了就在紙上畫一些長短句子呢。不過我那會兒猶豫中也多少有些興奮,因為傳主畢竟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大人物”,整個過程一定會像探險般地有趣和美妙,總之值得——誰知事情進(jìn)行下去卻糟透了,合作者撂了挑子,最后一切全停。聯(lián)手的人叫紀(jì)及,是古航海史研究專家,界內(nèi)頗有名氣。這人盡管以前就聽說過,可我第一眼見到他還是有些泄氣:黑瘦黑瘦,皮膚干干的,不太說話,表達(dá)力十分貧瘠。這樣的一個人如何交流呢? 那個麻煩還沒有完呢,她又?jǐn)S過來這個新任務(wù),而且還是我們倆。 我不得不琢磨她的每一句話,以便理解得準(zhǔn)確無誤:東部某座城市經(jīng)過反復(fù)研究,有了一個大的文化立項,要找一批重要的文化科學(xué)界人士論證和撰寫有關(guān)著作。她強(qiáng)調(diào):“你和紀(jì)及是領(lǐng)導(dǎo)反復(fù)權(quán)衡之后選出來的!蔽荫R上說一句:“我算什么專家啊!薄安槐刂t虛了,你和紀(jì)及都是。專長互補(bǔ),可以合作也可以分頭工作——順便說一句,那個項目你們也不要再拖了!蔽蚁氤眠@機(jī)會將前一個項目推掉——只這樣想,沒有勇氣說出。我“哎哎”應(yīng)答著,反讓對方誤以為是謙卑地接受了,真是糟糕透頂。 我的這種猶豫不決、瞻前顧后的性格常常誤事。我的確缺乏快刀斬亂麻處理問題的能力。不過如果換一種場合,情形或許會稍有不同。問題的癥結(jié)當(dāng)然是自己心里發(fā)癢,多少向往那個機(jī)會:和當(dāng)年一樣,想趁機(jī)出門多跑一跑。想想看,一個人總是關(guān)在屋里會多么懊喪,他們常要想法到處走走看看。另外就是,自己在拿不準(zhǔn)的一些事情上,難免會有些猶豫——尤其是當(dāng)著自己的領(lǐng)導(dǎo),況且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領(lǐng)導(dǎo)——她當(dāng)面交代一個事項時,總是讓我難以拒絕。這是我的一個羞于啟齒的缺點(diǎn)或毛病,它確是存在的。我當(dāng)時一走神一恍惚,也就沒能及時地表達(dá)出真實復(fù)雜的、更完整的一些想法。我常常因為羞怯而誤事,這是真的。 她是我們的主編兼社長婁萌。在整座城市,大概沒有一個像樣的男人會忽視她:人到中年了,卻似乎更加迷人了,莊重,含蓄而寬容……凡閱歷深長的過來人都知道,美麗的容顏再加上這些性格因素,該有怎樣的魅力。所以只要接觸過她的人都對其歷久難忘。而在她來說,要維持自己的某種尊嚴(yán)和日常所需的矜持,也的確是非常困難的。引誘太多,索取太多,應(yīng)酬太多。她對付這一切可能也花費(fèi)了不少精力,好在她可以借助自身的豐富經(jīng)驗,崇高地位,以及其他的一些復(fù)雜屑細(xì)的小竅門。這一切既保護(hù)了她,也使其陷入了難言的寂寞。我看得出,她很寂寞。 與之談話是一種享受,這是我調(diào)到雜志社不久即有的一個體會。她能讓對方在短時間內(nèi)感受到一種溫暖,一種信任,絲毫也不必提防和抵御,很快放松下來。總之讓人有那種一見如故之慨。當(dāng)然,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雖然從年齡上講和我差不多,可真的積累了人性方面的超人理解力,能夠像一個長者一樣,從心理而不是從職務(wù)上,居高臨下地與我談話。愛笑,微笑或開懷大笑。有一次她談起我的合作者紀(jì)及,竟然問了一個做夢也想不到的問題:“這個青年有口臭吧?”我當(dāng)時毫無準(zhǔn)備,只得如實回答:“不知道,沒有吧!彼粲兴嫉攸c(diǎn)頭:“噢,沒有就好。我看他瘦干干的,還有臉色,以為他有嚴(yán)重的胃病。”我說胃病倒是真的,其他么倒沒什么。 我那時驚訝于她細(xì)致而奇異的思路,同時也注意到了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清新氣息。她不是依靠香水等化妝品才這樣,而仿佛是天生如此。這真不容易。 “你們?nèi)ネ瓿蛇@個任務(wù)吧,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決定了,我也推薦了。我相信你們倆以前磨合了一陣,合作起來一定愉快。再說那里離你的老家不遠(yuǎn),你不是總愛往東跑嗎?” 最后一條倒是真的。說實在的,這才是我不忍拒絕的真正原因。 深夜,一個人的時候,我想了許多。我甚至想:這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以前交給我們的是一件苦差事,這會兒大概有意要給我們一個補(bǔ)償吧。真的,一想到可以有許多機(jī)會去東部走,心里立刻高興起來。在東部,秦始皇差人帶上三千童男童女尋找長生不老藥的故事,許多人自小耳熟能詳。這是一個有趣的傳說——不管如何,凡是騙了帝王的故事總是美麗的。這個傳說中的兩個主人公,一個是目如鷹隼的秦王,那個因為統(tǒng)一中國而名垂千古的豪杰,另一個是騙人手段高超的方士徐福。想想看吧,究竟是何等機(jī)靈的、智慧超人一等的人物,才能在那個帝王的眼皮底下率領(lǐng)一幫人打造船只,囤積糧草,讓對方為其準(zhǔn)備上好的弓弩手、五谷百工、三千童男童女,然后瞅準(zhǔn)一個順風(fēng)順?biāo)暮锰鞖庖蛔吡酥?徐福大概找到了東海里遠(yuǎn)遠(yuǎn)不止三座“仙山”,載去了一船船的能工巧匠和美女美男,而后“止王不歸”。這是一個引人想象的好故事,一個大騙子的故事。 我盡管到了好奇心漸漸減弱的年齡,也還是被這些傳奇故事一次次吊起了胃口。東部城市離我的老家不遠(yuǎn),我有時忍不住想:那個頑皮的、膽大包天的徐福,有沒有可能就是我們的老鄉(xiāng)? 3 我回家與梅子一說這事兒,她立刻高興起來。她總是這樣,只要聽說領(lǐng)導(dǎo)吩咐了什么,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興奮,就像占了一個大便宜似的。她一對圓圓的杏眼眨著,看著我,那神情形同精明實則傻氣。我有時想,如果我們的人民個個像她一樣,這個國家該是多么容易治理。『芸上,就有那么多“壞樁騾子”——這是東部人對不安分的、心眼較多的人的一種稱呼——于是國家也就平添了許多麻煩。我私下里想起這一點(diǎn)常常既羞愧不安又毫無辦法,因為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這也是梅子一家人的共識。 紀(jì)及有一段時間不見了,這次一見發(fā)現(xiàn)他好像更加干瘦貧瘠了。才三十多歲,皮膚就這么干燥。我想,這個人需要愛情的滋養(yǎng)了。只是彼此交往尚淺,不宜就此深入交流而已。我想告訴他:本人在年輕的時候,因極度缺乏異性之愛,也曾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頭發(fā)焦干,兩眼發(fā)澀。當(dāng)然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愛情這味靈藥一旦投上,結(jié)果不言自明——頭發(fā)變得黑油油的,皮膚富有彈性且兩眼放光,愛笑,一咧嘴就會露出晶瑩閃亮的牙齒。我心里為紀(jì)及納悶的是,這樣一個高智商的人,所謂的才子,怎么就如此木訥呆笨、不通蹊蹺?況且他自身的條件多么好啊,只是不會利用而已。有一次我在他那兒見到了一個叫王小雯的姑娘:身形小小的,玲瓏可愛。我一下就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愛慕和渴望。瞧她無聲地忙著,連被子都替他疊好了。她心中想著什么難以掩藏,特別是那雙眼睛,水汽充盈黑白分明,如果不渴望男性的愛撫才怪呢?墒沁@邊的紀(jì)及呢,黑瘦如故,一看就知道尚未從中得益。我心里替他著急,恨不能當(dāng)場抓過他的手按在姑娘胸窩那兒。白搭,這種事兒是不能硬來的,那是別人幫不了的。 果不出所料。后來,當(dāng)我們終于可以更多地交談一些私事時,他承認(rèn)與王小雯只是一種“朋友關(guān)系”,并嘆息:“她多么可愛!”我立刻說: “那還等什么?”他搖搖頭,不再說下去。我知道,對這種語言艱澀、話到舌尖留半句的人,也只有干著急。等著看吧,這種欲言又止、半吐半露的作風(fēng),會讓你付出一些代價的。 這次進(jìn)門,還沒有好好說話,他已經(jīng)忙了起來:從旁抱過一大疊資料書籍圖表之類,還順手拖過一個長長的卡片盒子。沒有辦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所謂的科學(xué)家、研究員,天生的嚴(yán)謹(jǐn)可愛再加上死腦筋。讓我吃驚的是,這任務(wù)下達(dá)也不過才五六天吧,他是從哪里搞來這么多東西的?既然如此,我們接手的這個項目也就簡單了。我從心里感謝他,也欽佩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真是慧眼識人——這種事兒交給這樣的人算是找對了。他說:“是這樣,我以前在古航海研究中涉及過這方面的材料,這次就順便湊集到一起了。以后還需要現(xiàn)場勘察,研讀更多的資料。這件事難度很大,關(guān)于徐福東渡、為秦王尋找長生不老藥和三仙山的記載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傳說和掌故,那是不能采信的。” 我試圖對這種呆僵氣加以匡正:“可是人家的結(jié)論已經(jīng)有了,我們要做的只不過是替人家論證一下、寫出來而已。” 他的目光直射在我的臉上:“替誰論證?” “當(dāng)然是甲方了。” 他的臉上有一種難以察覺的冷笑,這笑容除非是長時間相處的熟人才能發(fā)現(xiàn):“哪有什么甲方乙方! “怎么沒有?那個東部城市就是甲方啊!” “沒有。要有,甲方也只能是歷史本身。”他的臉色明顯地嚴(yán)肅多了。 我問他什么意思? “歷史本身是怎樣的,我們只能還它的真實。任何結(jié)論只能產(chǎn)生在論證之后,如果反過來——那就荒謬了!” “可是……”我不知該說點(diǎn)什么才好。他的話聽起來也許沒錯,只不過我想反駁,這可能也是一種習(xí)慣——可他還沒等我開口就直接說出了更要命的話題: “目前至少有三五個地方都堅持說徐福是他們那兒的人,說自己那兒才是真正的啟航地!” “還有這事兒?我以前怎么沒聽說過?如今這是怎么了,都一下子迷上徐福了!大概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都想長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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