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中人生》
　　大凡嗜酒如命之人的家庭多不美滿，高爾基在《母親》那部書中描述過這種故事。如果大家覺得高爾基時代離我們太遠，我就講今天的故事。今天的故事講述我自己的經(jīng)歷。我的綽號“二踢腳”，這個綽號是怎么來的，大家聽完我的故事就明白了。我是大興安嶺山區(qū)的苦孩子，知道大興安嶺嗎？就是那年燒起一場大火那地方。父親會造酒，我這個苦孩子雖然經(jīng)常餓肚子，卻是聞著酒味長大的。父親說我四歲時就偷喝過酒，小時候不高興、或者不聽話時，父親只要給勺酒喝，馬上就好起來，似乎對酒有天生的緣分。我這個苦孩子也愛讀書，我乃正兒八經(jīng)“老三界”高中生。1964年入伍后，得了個“二踢腳”綽號。“二踢腳”原本是種炮仗，點燃后騰空而起連爆兩響。大家之所以送我這個綽號，就是因為我在兩個方面最叫響。這兩個方面是什么，暫不說透，往下聽便能體味得到。那時候部隊連初中生都少見，“老三界”更是鳳毛麟角。因為有文化，所以我這個“二踢腳”從當新兵起就與別人不一樣受人看待，當然是受人高看啦。我先是在連隊當文書，干些寫寫劃劃的事，不久在八一節(jié)團聯(lián)歡會上大展才華。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一口氣背頌出《紅樓夢》中所有的詩詞，好家伙，滿場那個掌聲，放炮仗一樣。聯(lián)歡會結束后，我們團長，38年入伍的老革命，高興得揪住我的耳朵說，你小兔崽子是人才，放在連隊可惜了，得給你找個好地方。老連長對我說，小伙兒，你走運了，知道嗎，團長一高興就揪人耳朵，揪誰的耳朵誰走運。第二天，老團長就打電話通知我們連長：送那小子來團部報道，教老子學文化。于是我就到團里當了文化教員，主要任務是每周給全團軍官輔導一至兩次文化課。那時候部隊大老粗多，文化學習以認字為主，我呢，一本《紅樓夢》當教材，邊講解內容邊教認字，一年下來全團軍官差不多都能把《紅樓夢》讀下來了。團長、政委去師部開會，師長改口叫我們團“《紅樓夢》團”，這說明我們團有文化呀。這下好了，老團長回到團里就揪住我的耳朵說：你小兔崽子還真行，第一腳踢響了，師長表揚了。老子獎勵你坐我的小車圍營區(qū)兜幾圈，晚上到我家喝幾杯，記住了，啊。到老團長家喝酒，是我入伍后第一次聞到酒味，因為當戰(zhàn)士是嚴禁喝酒的。老團長把我整到他家里喝酒，足以說明他不是一般的喜歡我，也說明他很高看有文化人。老團長說老子我今天高興，放開喝，啊。我說小兔崽子我今天也激動去了，造多了您別怪我。兩個人一口氣造了一瓶多燒酒，都多了。老團長說，小兔崽子，咱們院子坐，你給老子背幾句。秋夜風爽，月明星繁，我仰天扯嗓：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諏χ�，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我這人嗓門高，夜靜傳聲遠，競引來一群機關干部看熱鬧。老團長見狀大喜，哈哈大笑道：都他媽的學上癮了，好啊。院子站不下幾個人，小兔崽子，轉移去操場。到了操場，人多了，我更來勁，搖頭晃腦又大聲朗誦：一個是閬苑仙芭，一個是美玉無暇。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全團住在一個大院內，操場處于中心，我的大嗓門傳到了每一個角落，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老團長和我卻意識不到自己的“醉行”，反而越來越高興。至到政委聞聲趕來，把我們兩個“醉人”叫走“研究工作”，這場鬧劇才收場。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師部，師長痛罵了團長，團長又找到我，說，他媽的，你小兔崽子喝酒這一腳踢得也夠響的，把師部都震動了。你這個“二踢腳”一正一歪。我已經(jīng)給師長寫檢查了，你也給我寫一份，就說以后不喝酒了，這事就算結了�！岸�踢腳”的綽號就這么來的。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全國都在破四舊，包括《紅樓夢》在內的四大古典名著被當作大毒草批判，我也就不敢再拿《紅樓夢》賣弄學問了。但是我有文化，記憶力也好，一般人不具備這個條件，所以學毛著活動又給了我機會。毛主席語錄我能從頭背到尾，被樹為全師“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積極分子”。別小看這個“分子”，管用呀，就憑這個，后來提了干部！當然，這與老團長的關心也分不開，所以提干當天晚上我就懷中揣瓶酒跑到老團長家，我倆又喝起來。我這人不管喝多喝少都興奮，幾杯過后又要給老團長背誦《紅樓夢》，老團長這次沒喝多把住了關，說現(xiàn)在是文化大革命，你小兔崽子不能再耍這個了�？墒腔氐竭B隊還是沒管住自己，當時也不只咋想的，把全排集合起來，說：大家知道不？毛主席最喜歡看《紅樓夢》，本排長也喜歡看。我現(xiàn)在給大家背幾段聽。沒等背出口，指導員突然出現(xiàn)了，當場對大家宣布：你們排長喝醉了，解散！指導員救了我。如果我當時背出口，撤銷干部職務是輕的，沒準能被打成“反革命”，那就徹底完了。從此，我磕磕碰碰的命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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