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邊草(收藏版)》,是一本戲曲隨筆,主要涉及京劇,兼論其他戲曲。作者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有一定專業(yè)背景,且是作家,文筆縱橫活潑,寫來識趣兼?zhèn)洌鷦涌勺x。上輯是看戲觀感,善于從戲本身聯(lián)想現(xiàn)實與歷史,既有關于戲曲的趣味知識,又旁涉生活現(xiàn)實與戲曲的關聯(lián),寫出舞臺小人生,人生大舞臺。下輯是說戲評點,論及京劇藝術魅力形成的原因,京劇變革的憂慮,以及京劇名宿等人物的勾勒,寫來富有史料性,又富有思考性。在京劇申遺成功之后,如何面對我國傳統(tǒng)戲曲、振興傳統(tǒng)戲曲的文化背景下.集中書寫戲曲主題并能夠?qū)懙蒙钊霚\出具有普及性、可讀性的文集還非常少見。這本小書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這一空白。且《戲邊草(收藏版)》中有作者畫的幾十幅戲曲人物畫.圖文并茂,使得《戲邊草(收藏版)》更有自己的特色。
上輯:
千古忠孝節(jié)與義
——京劇《四郎探母》談
戲內(nèi)戲外《鎖麟囊》
《焚綿山》是埋伏好的一枚刺
《虹霓關》和紅泥關
花飛蝶舞梁谷音
花借美人方能紅
收拾鉛華歸少作
悲劇怎么就落在了西施的身上
打漁為何殺家
為什么現(xiàn)在要演《竇娥冤》
曲劇該是一種什么味兒
老板的汗血馬和駱玉笙的花盆鼓
牡丹亭的手機聲
在臺北看昆曲
下輯:
身段挑起京戲
京劇的新與舊
一道湯和風攪雪
梨園故居多城南
還有小院桃李在
——李萬春和鳴春社
想起了葉盛章
葉派歌吹名半世
京劇和票友
一筆占盡秋江月
——戲曲人物畫談
十萬春花如夢里
——焦菊隱與京劇
戲曲之憂
《戲邊草(收藏版)》:
說起我看京戲的經(jīng)歷,真是十分的好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我們班一位同學的父親,是個工程師,愛好京劇,是個票友,自己張羅演出一場京戲,叫做《四進士》,他出演其中的毛朋。同學送我一張票,邀請我去看他父親的演出。演出的地點在廣和劇場,離我家很近,便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京戲。發(fā)現(xiàn)舞臺上除了幾個桌子椅子什么也沒有,連起碼的布景都沒有,光聽他父親一個人哼哼唧唧的唱,唱半天也沒有唱完一句詞,聽得真的不耐煩,沒看多一會兒,竟然睡著了。從此,對京戲不再感冒,一向敬而遠之。后來,讀中央戲劇學院,教授我們古代戲曲史的祝肇年教授,在講《西廂記》時問我們看過這出戲嗎?看大家和我一樣無言以對,便不無諷刺地說,很多人不都說看過《西廂記》嗎?看過,看過小人書。對于京劇,我就屬于祝先生說的“小人書”水平。
再次走進京戲的劇場,是幾十年后,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真是已經(jīng)非常晚了。那還是朋友送我的一張長安戲院的票,演出的是幾出折子戲,其中一出《秋江》,令我嘆為觀止,那種無實物的虛擬化表演,將老艄公和小尼姑在江上搖船劃槳顛簸蕩漾的情景,表現(xiàn)得那樣惟妙惟肖,那樣出神人化的藝術化。在戲劇學院讀書時看過表演系的表演課,那種無實物表演是最難的,需要對生活的仔細觀察,需要對藝術千錘百煉的傳統(tǒng)積淀和提煉。想起以往對京戲的輕薄,很為自己如此的淺薄無知而感到慚愧。從那以后,我成為了長安戲院的?停3L崆暗侥抢镔I好戲票,一出一出的戲連著看,給自己補課。
越看越愛看,越覺得自己對京戲一無所知,越覺得京戲博大精深,是現(xiàn)在有些稀湯寡水卻只會添加味精的話劇無法匹敵的。我最愛看的是全本戲,發(fā)現(xiàn)我們的先輩不僅戲演得精彩,唱得精彩,劇本千錘百煉,跌宕起伏,氣脈貫通,讓人佩服,有些大戲編得一點不比莎士比亞差。
比如,《四郎探母》就是其中的一出。
《四郎探母》,以前是禁戲,批判它階級調(diào)和,美化叛徒。在以往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教育模式和歷史觀下,楊四郎被俘之后為番邦挎刀打仗,還娶了番邦的鐵鏡公主為妻,生下了孩子,不是叛徒是什么?但是,看完全戲之后,我在想,這出戲的妙處。便是把楊四郎推向了這樣一個絕境之中,在這樣的背景中出場的楊四郎,光環(huán)褪去,不再是楊家將似的英雄,卻和英雄和普通人一樣有思念鄉(xiāng)土家庭和親人的感情,而且,隨著分別的日子的加長,這種思念之情愈發(fā)的加深而難以抑制。楊四郎的探母,便不是一般的探母,他必須面對自己所處的這種困境。而這種困境并不是他自己造成,自己所能解脫的,是戰(zhàn)爭將人情和人性無情的擺弄和摧殘,即便是英雄也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卻偏偏要努力如小草擠出重壓之下的磐石的石縫間。
這便是這出戲的好看之處。它不是一般的兒女情長,男歡女愛,乃至肌膚之親的情欲粉戲,而是要看人性的掙扎,內(nèi)心的坦露,殘酷現(xiàn)實的面對。所以,我看這出戲,不怎么在意“坐宮”一折那段經(jīng)典的“對啃”的精彩對唱,不在意那一聲“叫小番”驚心動魄的翻山越嶺的高調(diào)門。我在意的是,楊四郎此一番與眾不同的探母,面對的不是一位高堂老母,而是要面對眾多的人懷疑、隔膜乃至敵視的眼睛,面對更多世味情勢的考驗和折磨。在必須要面對輿論和世人面前的忠孝節(jié)義的拷問的同時,還要面對自己的情感和內(nèi)心真實而殘酷的逼問。不說別的,只看這樣兩位女人,一個是已經(jīng)為他生子并深愛他的現(xiàn)在的妻子鐵鏡公主,一個是在家鄉(xiāng)辛苦勞作為他死守活寡十五年眼巴巴等候他歸來的發(fā)妻,他該如何面對?為什么如此難以面對,楊四郎還要知難而進去面對。這就是千古不變的忠孝與節(jié)義,人情與人性!端睦商侥浮窌鴮懙氖沁@樣一個恒大的主題,演繹的是這樣一個曲折的敘事主調(diào)。這里雖沒有金戈鐵馬之中的英雄那種斷株追日、煎餅補天的壯烈,卻有著更為深入的內(nèi)心咬噬和內(nèi)心的慘烈。這樣的主題和敘事主調(diào),不僅編寫在戲的人物與情節(jié)之中。更編寫在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結構之中,成為古典戲曲和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為我們今天所能夠共享。雖然,戲的最后是以喜劇的方式結尾,但它觸及的卻是一個悲劇的內(nèi)核。戲好就好在這里。它以喜劇的外殼包裹著一顆悲劇的心。這恰恰是吻合中國觀眾審美習慣與基準的中國戲曲傳統(tǒng)的藝術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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