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者蕭紅(電影《黃金時代》獨家授權原型人物傳記,導演許鞍華鄭重推薦,最激情最優(yōu)美的蕭紅傳記)
定 價:39 元
- 作者:林賢治 著
- 出版時間:2014/4/1
- ISBN:9787020098316
- 出 版 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 中圖法分類:K825.6=6
- 頁碼:200
- 紙張:膠版紙
- 版次:1
- 開本:16開
電影《黃金時代》獨家授權原型人物傳記!導演許鞍華鄭重推薦!
最激情最優(yōu)美的蕭紅傳記!親近蕭紅熱烈而寂寞的靈魂!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蕭紅
這是關于天才中國女作家蕭紅的傳記。
蕭紅一生追求愛與自由。為了反抗父親指定的婚姻,她棄家出走,從此開始了漫長、曲折、艱苦備嘗的流亡生涯。她先后墜入愛情的陷阱,在貧病中極力掙扎,最后客死于南方孤島香港,年僅三十一歲。
唯有文學,忠實地陪伴著蕭紅。本書把蕭紅置于現(xiàn)代中國廣闊的背景之上,重現(xiàn)了她的生活、寫作和精神世界,多層面地見證了她的苦難和偉大。
林賢治,詩人,學者。廣東陽江人。著有詩集《駱駝和星》《夢想或憂傷》;散文隨筆集《平民的信使》《曠代的憂傷》《孤獨的異邦人》《火與廢墟》;評論集《胡風集團案:20世紀中國的政治事件和精神事件》《守夜者札記》《自制的海圖》《五四之魂》《時代與文學的肖像》《一個人的愛與死》《午夜的幽光》《紙上的聲音》;文學史專著《中國新詩五十年》《中國散文五十年》;自選集《娜拉:出走后歸來》《沉思與反抗》;傳記《人間魯迅》《魯迅的最后十年》《漂泊者蕭紅》;訪談錄《呼喊與耳語之間》等。主編叢書叢刊多種。
01陰影。微光。愛夢想的孩子
02青春校園
03出走
04十字街頭
05歸來的娜拉
06愛神從天而降
07產(chǎn)院里
08在生活的圍困中
09“牽牛房”歲月
10告別商市街
11在青島
12初識上海
13奴隸之書:《生死場》
14獨傾苦杯
15東京:沙粒飛揚
01陰影。微光。愛夢想的孩子
02青春校園
03出走
04十字街頭
05歸來的娜拉
06愛神從天而降
07產(chǎn)院里
08在生活的圍困中
09“牽牛房”歲月
10告別商市街
11在青島
12初識上海
13奴隸之書:《生死場》
14獨傾苦杯
15東京:沙粒飛揚
16回國以后
17七月流火
18三人行
19結束或開始
20重返武漢
21霧重慶,霧日子
22夢繞呼蘭河
23一只馬虻:《馬伯樂》
24向上的翅膀掉下來了
01陰影。微光。愛夢想的孩子
呼蘭。
中國最東最北部的一座小城。說句不算夸張的話,如果不是因為蕭紅,人們很有可能忽略掉它的存在。在地圖上,那不過是省城哈爾濱附近的一個小圓點。松花江有一條支流叫呼蘭河,就像一縷藍色的絲線,從這圓點中間依稀穿過。
早在一百年前,哈爾濱已經(jīng)頗有點現(xiàn)代大都會的氣派了,而呼蘭仍然是閉塞的、守舊的。雖然這里也陸續(xù)有了商會、銀行、郵局、工廠、學校之類,但是,骨子里頭并沒有什么變化。
作為縣城,那時的呼蘭委實小得很,只有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兩條大街,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華。在這里,有金銀首飾店、布莊、雜貨鋪子、茶莊、藥店,也有拔牙的洋醫(yī)生。牙醫(yī)門前掛著很大的招牌,上面畫著很大的一排牙齒,應當是城里最早的廣告了。除了十字街,還有兩條街,叫東二道街和西二道街,也都只有五六里長。東二道街上有一家火磨,還有兩家設在廟里的學堂;最著名的是一個大泥坑,不知顛覆過多少車馬,淹死多少家畜,然而就不見有人填平它,讓它長久蹲伏在那里,繼續(xù)上演可驚可喜的街頭劇。此外,寥寥可數(shù)的是幾家碾磨房、豆腐店,一兩家機房和染缸房。其余還有幾家扎彩鋪,由幾個極粗陋的男人仿照地面的模樣裝扮陰間的世界。小胡同里冷冷清清,一天到晚看不見幾個閑散雜人。住戶人家習慣關起門來過日子,賣豆腐的過來了,要是能吃上一塊豆腐,再拌上幾絲辣椒小蔥,就算是幸福的了。
小城是平靜的。人們默默地生存,默默地老去。一些不幸者,譬如暴死、服刑、瘋癲等等,都是被一律看待的。不論多么悲慘的故事,過去幾年,偶爾有人提起,便像講說岳飛、秦檜似的,幾乎成了往古的事情。
城里人生活貧賤,卑瑣,凡庸,在精神上也只有制作出一些鬼神的故事和戲劇,倒過來愉悅自己,或愚弄自己。在生與死、人與鬼之間,這里是并不存在確定的限界的。
日復一日,完全是機械復制的生活。當白天即將消盡,村落的上空由昏黃漸漸化為絳紫,總會見到蝙蝠的翔舞;成千成萬的黑烏鴉,呱呱地大叫著,從呼蘭城的上空飛掠而過……
烏鴉群一飛過,大昴星就升起來了,天河和月亮也上來了,到處響著蟲子的唧唧的叫鳴……
若無風雨,夏夜是好的。到了八月,呼蘭的女人掄起棒槌開始搗衣裳了,滿城大街小巷,都因她們的勞作而響起丁丁當當?shù)拇驌魳。入冬以后是沉寂的日子。朔風狂吹,來時飛沙走石,過后一片混沌,且飄著清雪。據(jù)說,在呼蘭,一年之間,有四個月是下雪的,嚴寒把整個大地給撕裂了。大約因為經(jīng)不住這般摧毀性的打擊,所以有一些鳥類,從此成為候鳥,在冬季到來之前,成群結隊地早早向南方飛去!
蕭紅生于斯,長于斯,卻歌哭于異地。這個愛夢想的孩子,從小向往呼蘭城外的天空,當青春的羽翼未及長成,便不顧一切地悄然起飛了!正如她所說,女性的天空是低的,而她的天空更低。她憧憬著愛與溫暖,自由而沒有目的。她只是飛,一直飛,飛時又疑心會隨時墜下來……
這可怕的預想十分應驗。她做不成候鳥。雖然她至死眷戀著這片凍土,然而,等不到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便帶著穿心的箭鏃,永遠墜落在南方的海灘里了!
蕭紅生于1911年,正值辛亥革命的年份。時間的契合,使她的生命暗含了一種叛逆、嘩變的物質。她出生的當天,又值端午節(jié),那是流亡詩人屈原投江自沉的忌日。這樣,終生漂泊也就成了無可抗拒的宿命。
從譜牒看,蕭紅的家族本是乾隆年間從山東過來的流民。她姓張,名顣瑩,蕭紅是后來發(fā)表小說《生死場》時所取的筆名。張家最早落腳阿城,經(jīng)過幾代人的艱難種植,多方經(jīng)營,購置恒產(chǎn),終至成為省內遠近聞名的大地主。不過,到了蕭紅的祖父張維禎一代,家勢已經(jīng)衰落。分家時,張維禎分得呼蘭的四十多坰土地,三十多間房屋和一座油坊,從此離開先祖的發(fā)跡地,遷至呼蘭。
張維禎讀書人出身,性情散淡,又不愛理財,一切家務全由妻子管理。實際上,家庭的權力中心,是過繼的兒子張選三,也即蕭紅的父親。蕭紅說過兩件事情。張維禎的遠房侄子,一個相隨干了三十多年的老長工,她稱“有二伯”的,一次就被張選三當眾打倒在地,流血不止,出手是極狠的。還有一次,為著房租的事情,張選三把房客的全套的馬車趕了過來,房客找到張維禎,跪下來哭訴,于是老人把兩匹棕色馬從車上解下來還給了他們。為著這兩匹馬,張選三同老人爭吵了整整一個夜晚。
張選三畢業(yè)于黑龍江省立優(yōu)級師范學堂,被授予師范科舉人,曾任湯原縣農(nóng)業(yè)學堂教員,呼蘭農(nóng)工兩級小學校長、呼蘭縣教育局長、巴彥縣教育局督學、黑龍江省教育廳秘書等職。在外,他是一個謙和的君子、紳士,政治上相當圓通;對內,卻是一個暴君。蕭紅這樣記敘她的印象:“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對待仆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于無情。”
他對蕭紅的管治是嚴酷的。他打她,罵她,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也要罵到使她發(fā)抖的地步。蕭紅總是感覺到他在斜視著自己,威嚴而高傲,每從他的身邊經(jīng)過,身上都像生了針刺一樣。“過去的十年我是和父親打斗著生活。在這期間我覺得人是殘酷的東西!笔捈t回憶說,“因為仆人是窮人,祖父是老人,我是個小孩子,所以我們這些完全沒有保障的人就落到他的手里。后來我看到新娶來的母親也落到他的手里,他喜歡她的時候,便同她說笑,他惱怒時便罵她,母親漸漸也怕起父親來。”在暴露父權的同時,她敏銳地感到男權普遍的強大的存在。她質疑道:“母親也不是窮人,也不是老人,也不是孩子,怎么也怕起父親來呢?我到鄰家去看看,鄰家的女人也是怕男人。我到舅家去,舅母也是怕舅父!
由于蕭紅的叛逆性行為,張選三宣布脫離父女關系,事情嚴重到禁止蕭紅的弟弟張秀珂和她通信,甚至在宗譜里也不記她的名字。她是被開除了族籍的。她們姐弟兩人都曾經(jīng)懷疑,甚至確定張選三不是他們的真正的父親。
母親姜玉蘭在蕭紅九歲時病故!澳赣H并不十分愛我,但也總算是母親。”看得出來,蕭紅的話說得很勉強,也很酸苦。但是,在回憶起和她垂危的母親訣別的時刻,她是懷著深情的。那時刻,她垂下頭,從衣袋里取出她母親為她買的小洋刀,淚花閃爍:
“小洋刀丟了就從此沒有了吧?”
人生是一個尋找的過程,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是喪失的過程。可怕的是,有些事物的喪失是永久性的,這樣,所有尋找的努力都將因此變得徒勞,成為一種尖銳的反諷。而蕭紅,對于精神世界中那些在別人看來純屬虛無縹緲的東西,比如:愛,自由,獨立和尊嚴等等,對于未來許許多多尚未生成的事物,生來有著一種超乎常人的特別強烈的要求;正是這種過度的要求,引誘她,并使她受罰。她陷入永無止境的不滿、不安與焦慮之中,因了自虐般的自我索取而飽受內心的折磨。
蕭紅只愛祖父一個人。
只要說到祖父,蕭紅的語調總是那么柔和、溫潤,仿佛從寒冷的枝頭探身出來的春天的嫩芽。在她的筆下,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喜歡拿著手杖,嘴里含著一根旱煙管,眼睛完全沒有惡意,總是笑盈盈的。
蕭紅長到懂事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是快七十歲的人了。他一天到晚自由自在地閑著,但在蕭紅看來,老人是寂寞的。他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擦擺設在祖母地櫬上的一套錫器。他常常挨罵,祖母罵他懶,罵他擦的錫器不干凈,大約因為蕭紅老是相跟著的緣故,常常捎帶著把她也罵上。這時,蕭紅就會拉著祖父的手往屋外走,邊走邊說:
“我們后園里去吧!
一到后園里,就立刻到了另一個世界了。
一個寬廣的、明亮的、人和大地融合在一起的世界。太陽光芒四射,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蕭紅感覺到,只要拍一拍,連大樹都會發(fā)響;叫一叫,連對面的土墻也會回答似的。到了后園,她就像看準了什么似的奔過去,又好像有什么在那兒等著她,其實什么也沒有,只有自由的精靈,活的精靈在呼喚。她跳著,笑著,喊著,一直到把全身的氣力用盡了,跑不動了,才坐下來休息,這時隨便在秧子上摘下一支黃瓜來,吃了再跑……
后園長著一棵櫻桃樹,一棵李子樹,都不大結果子,還有一棵大榆樹。玫瑰也只有一棵,若是開花,卻燦爛得很,燃燒般從五月一直開到六月。到了秋天,蒿草當中又開起蓼花來。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草種,吐出一串一串的花穗,像小旗子一樣動蕩在草場上。這時候,蝴蝶來了,蜻蜓來了,還招來很多滿身絨毛的蜂子,嗡嗡地在周圍鬧著……
多么自由的世界!花,鳥,蟲子。它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自由多么好。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朵謊花,就開一朵謊花,愿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他。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愿意長到天上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地飛,一會兒黃蝴蝶,一會兒白蝴蝶,它們從誰家來,到誰家去?誰也不知道……
就在這個樂園里,蕭紅跟著祖父鏟地,拔草,栽花,下種。祖父教她分辨谷子和狗尾草,教她這樣或那樣,她都毫不在意,一會兒追大蜻蜓,一會兒捉大綠豆青螞蚱,只是一個勁兒地玩。玩膩了,她會跑到祖父那里亂鬧一陣,或者作弄他的大草帽,偷偷地插上一圈紅通通的玫瑰,讓他安然無覺地戴了滿頭的花朵進屋去;或者搶過祖父澆菜的水瓢,拼盡力氣把水往天空里揚,大喊道:
“下雨了!下雨了!”
玩累了,隨時在祖父身邊躺下,看又高又遠的藍悠悠的天空,看大團大團的白云,像撒了花的白銀似的從祖父的頭上經(jīng)過。有時,就在房子底下找個陰涼的地方,蓋上草帽就睡著了。有時,竟連草帽也忘了蓋,一任它在草叢中快活地喘息。
長大了一點,蕭紅會帶同弟弟,或邀集一些小朋友一起到后園里玩;若是遇上晴好的夜,還喜歡獨個兒留在草叢深處,窺看螢火美麗而神秘的閃光,蒿草搖曳的夜影,聽蟋蟀幽幽的吟鳴。有時她竟壓倒了蒿草躺在上面,她愛天空,愛那無盡的星子,愛在陰影和微光中極目遼闊、深邃的遠方……
后園每年都要封閉一次的。
秋雨過后,花園就開始凋敗了。草黃了,花謝了,大榆樹的葉子飛了滿園。而許多飛舞的翅膀卻不見了,蟲聲沉寂了,這些卑微的生命,像《大地家族》的作者斯奈德說的“最受無情剝削的階級”,就這樣完結了。蕭紅說,好像是有人把它們給摧殘了似的。
等到大雪落下來,后園就被埋住了,通往園子的后門也用泥封了起來。在深深的寂寞里,蕭紅為自己尋找到了一種近于探險的樂趣。她發(fā)現(xiàn):在五間房子的組織中,有一間極小極黑的兩個小后房,原來是一個儲藏室。那里邊耗子成群,蛛網(wǎng)密布,空氣渾濁,而且永久有一股撲鼻的藥的氣味似的。
她并不懼怕,她想,在那些靜臥多年的箱子中,定然有著不少的新奇。
當母親不在屋里時,她悄悄開門過去,趁著后窗透來的一點亮光,打開一個又一個抽屜,把里面許多好看的東西全給搬出來:花絲線、各種顏色的綢條、香荷包、繡花領子、藤手鐲、花鞋;藍翠色的耳環(huán)或戒指;銅環(huán)、木刀、竹尺、觀音粉,還有小鋸;小燈籠,印帖子的帖板,帶纓子的帽子,鵝翎扇子,……有些是祖母的藏品,有些是姑母的遺物,存放了多少年了,連動也沒有動過,個別的快腐爛了,生了蟲子,它們早已被麻木、呆板、無怨無尤的人們忘記了!
她一天天地從黑屋子里往外搬,一天天有新的發(fā)現(xiàn)。搬出來一批,玩厭了,弄壞了,就再去搬。
舊物恢復了大人們的記憶。祖父祖母看見了,竟也撫弄著,敘說著相關的往事,為之慨然興嘆。
沉埋多年的東西,經(jīng)這樣一搬弄,終于見了天日,但因此,壞的壞,扔的扔,也就都從此消滅了。
蕭紅重又回到寂寞之中。
在《呼蘭河傳》這部哀歌式作品里,蕭紅用了復沓的句子,反復寫道:
“我家是荒涼的!
院子租住著許多人家,有養(yǎng)豬的,開粉房的,拉磨的,趕車的,是掙扎在底層的人們。蕭紅有了小伙伴以后,開始走出后園,在這些破舊的房子中間來往,用了她那雙不無困惑的大眼睛,默默地攝取他們日常生活的圖景,傾聽他們的說話、歌唱和唉嘆,感受其中的悲哀和寂寞。然而,周遭的苦難,竟然侵入一顆幼小的心靈,使她受傷而起了哀憫。她在家里常常偷了饅頭、雞蛋之類,分給窮人的孩子們。有一個冬天,看見鄰家的小女孩光著身子蜷縮在炕上,她立刻回家把母親給她新買的一件絨衣送過去。小女孩的一個微笑,讓她那么高興,全然忘卻可能招致母親的責難。
“我家是荒涼的。”在這里,她把眾多客戶的生活當做家史來敘述,她打通了不同家庭的門墻,把它們置于同一片屋檐之下。荒涼的不是后園,也不是屋舍,而是生活,是被這破敗的屈辱的生活磨損了的心。
蕭紅有蕭紅的倫理學。她憎惡父親,卻敬愛著有二伯,一個被看做“家族以外的人”。有二伯終年勞作,家里只供他吃穿,工錢是沒有的。居所十分簡陋,行李是零零碎碎的,枕頭花花地往外流著蕎麥殼,一掀動被子就從被角里流著棉花,掀動褥子,那鋪著的氈片就一片一片地撕裂開了。孤苦的老人不但得不到撫慰,還要挨受打罵,于是有了“跳井”、“上吊”的事,常常聽到他從廂房里傳出的哭聲。在家里,除了祖父,蕭紅最喜歡和有二伯呆在一起,幫他干活,為他縫補衣物,背著家人送給他吃的東西。離家以后,還向人打聽他的情況。她寫他,為他立傳。她要寫出一個善良的、淳樸的靈魂,把這靈魂和襤褸的生活一起高舉起來,控告社會的不公。
她愛她的有二伯,愛周圍的窮人。她把這愛保存在心里,猶如風雪之夜保存著一;鸱N。她的大眼睛常常為淚水所充盈。從童年開始,她便為窮人祝福,也為自己祈禱,希望溫煦的太陽照臨大家的頭頂。可是,陽光是被壟斷了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她得到的只有黑暗。
世界只有黑暗。
祖母死時,蕭紅七歲。
因為祖父的屋子空著,蕭紅就鬧著一定要睡在那屋子里,從此,她開始學詩,接受一種非正規(guī)的美學訓練。
祖父教的是《千家詩》,沒有課本,全憑口頭傳誦。早晨念詩,晚上念詩,半夜醒來也是念詩。祖父念一句,蕭紅跟著念一句,念著念著,后來就提高調門喊起來了。詩的意思明白了沒有不要緊,念起來好聽!按好卟挥X曉,處處聞啼鳥”,多好聽!爸刂丿B疊上樓臺”,多好聽。聲音里有一種神秘之美。聲音最先到達心靈。
念了幾十首之后,祖父開講了。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祖父解釋過后,蕭紅問道:
“為什么小的時候要離家?離家到哪里去?”
祖父說:“好比爺爺像你那么大離家,現(xiàn)在老了回來了,誰還認識呢?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小孩子見了就招呼著說:你這個白胡子老頭,是從哪里來的呀?”
蕭紅聽了覺得不大好,趕緊問祖父:
“我也要離家的嗎?等我胡子白了回來,爺爺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祖父一聽就笑了,“等你老了還有爺爺嗎?”
蕭紅恐懼而且茫然。
祖父見她顯出很惶惑的樣子,趕快說:
“你不離家的,你哪里能夠離家……快再念一首吧!下一首……”
每天在大雪中的黃昏,蕭紅便圍著暖爐,挨著祖父,聽祖父朗讀詩篇,看著祖父噏動著的微紅的嘴唇……
她害怕離開祖父。
當父親打了她,她就在祖父的屋里,一直面對著窗子,從黃昏到深夜。窗外的雪花,像白棉一樣地飄著;暖爐上水壺的蓋子,吱吱地振動著,鳴唱著,像伴奏一支凄婉的歌謠……
祖父時時走近,把多皺紋的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又放到她的頭上,她的耳邊便響起這樣的聲音:
“快快長吧!長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