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蒼穹之燼(云荒大陸《羽》系列最終卷,滄月長篇收官之作。破軍慕湮千年后重逢,飛鳥和魚之戀如何結(jié)局?揚子晚報推薦超好評)
定 價:32.8 元
- 作者:滄月 著
- 出版時間:2013/10/1
- ISBN:9787538743135
- 出 版 社:時代文藝出版社
- 中圖法分類:I247.58
- 頁碼:424
- 紙張:膠版紙
- 版次:1
- 開本:16開
云荒的命運之輪啊……九百年了,轉(zhuǎn)到這里,已經(jīng)是最后關(guān)頭。
如今,冰族重返舊土勢如破竹……破軍即將復(fù)蘇。
大劫到來,血花將一朵接著一朵綻放在云荒大陸的土地上。
春寒尚自料峭,云荒大陸上那一輪權(quán)力爭奪何時才是結(jié)束。
在光陰之河上順流逆流、輾轉(zhuǎn)千年后,
破軍是否能握住那只他從來無法觸及的手,一起走向下一個輪回?
白墨宸、殷夜來、慕容雋、琉璃、望舒......他們將走上怎樣的宿命結(jié)局?
滄月【云荒】大陸長篇,最終卷 用蒼穹之光,為你加冕 當(dāng)無數(shù)的人和事都已經(jīng)化為灰燼、隨風(fēng)而去的時候,他卻居然還能握住那只手,已然是上天恩賜。 《鏡》之續(xù)集,終于完篇。 破軍慕湮千年后重逢,飛鳥喝魚之戀如何結(jié)局? 云荒大陸最終卷!
滄月CangYue
取“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之意。
2001年底開始在網(wǎng)絡(luò)發(fā)表作品,先以武俠成名后轉(zhuǎn)入奇幻領(lǐng)域;
2002年開始為暢銷雜志寫文;
2004年,獲得《古今傳奇》主辦的全國大學(xué)生武俠小說比賽第一名;
同時獲得溫瑞安設(shè)立的首屆“神州奇?zhèn)b”獎。
2004年底出版單行本《血薇》,
一躍成為暢銷書作家,至今已出版各類書籍十余部。
序章·001
第一章 劍圣之劍·007
第二章 畢生之?dāng)场?19
第三章 雪中之血·042
第四章 分崩離析·058
第五章 迢迢西去·083
第六章 滄流東歸·097
第七章 地宮血祭·125
第八章 星隕空寂·151
第九章 溯流而上·167
第十章 烽煙四起·189
第十一章 黑云壓城·207
第十二章 鋼鐵骨骼·221
第十三章 深海詭變·240
第十四章 孤島驚魂·259
序章·001
第一章 劍圣之劍·007
第二章 畢生之?dāng)场?19
第三章 雪中之血·042
第四章 分崩離析·058
第五章 迢迢西去·083
第六章 滄流東歸·097
第七章 地宮血祭·125
第八章 星隕空寂·151
第九章 溯流而上·167
第十章 烽煙四起·189
第十一章 黑云壓城·207
第十二章 鋼鐵骨骼·221
第十三章 深海詭變·240
第十四章 孤島驚魂·259
第十五章 輪回永在·275
第十六章 緣起緣滅·293
第十七章 千年之戀·316
第十八章 王者之歸·335
第十九章 傀儡之城·355
第二十章 彼岸之光·381
終曲·397
后記·417
[序章]
滿月之夜,云浮城在夜空中隨風(fēng)無聲飄移,掠過明月。
九天之上,空城寂靜,無數(shù)的方尖碑林立,仿佛一座巨大的墓園。細(xì)細(xì)看去,這些碑上都刻著不同的名字,標(biāo)注著起與止的時間——這里面的每一個,都是曾經(jīng)生活在這座云浮城里的純血翼族——天地之間擁有最高智慧的一族。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此刻的他們都已經(jīng)選擇了永久的沉睡。
不生不滅,與天地同在。
那些潔白的石碑不知道是用何種材質(zhì)雕刻而成,晶瑩通透,每一塊上都隱約透出一個人影:站立著,雙手交叉在胸前做出飛翔的姿勢,肩后的翅膀卻是垂落的。那些影子似乎被鑲嵌在了墓碑里,似有若無,惟妙惟肖,千姿百態(tài),居然無一個相同。
這,是那些純血翼族在消失之前留下的唯一“實形”。用了秘術(shù),每個靈魂離開軀體那一瞬間的姿態(tài)被凝固,投射在了碑里,象征著肉身已滅,而魂魄將繼續(xù)飛翔,與天和地融為一體——這也是九天上云浮城里的純血翼族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此刻,在這座已經(jīng)空置了千年的天空之城里,唯一活著的,是一個少女。
“不生不滅,與天地同在?無不無聊呀?”琉璃看了半天,從那些碑前直起了身,忍不住嘀咕了一聲,“有實體多好,可以做這個做那個,可以吃喝玩樂——這些人為什么一個個都不愿意轉(zhuǎn)生輪回呢?”
萬籟俱寂,沒有一個人回答她。
這是她來到這座城市的第六十七個夜晚。按照姑姑臨終前的囑托,她在黯月之夜展開翅膀,帶著隱族所有人的魂魄,竭盡全力飛上了這座九天之上的城市。然而,偌大一座城里,卻只有她一人。
她在那些古老而巨大的方尖碑之間孑身獨行,看著一個又一個離去的族人存在過的記錄——這個傳說中的故鄉(xiāng)已經(jīng)是一座空城,像極了一片偌大的墓地。
忽然間,琉璃眼前一亮,“咦?”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奇特的三聯(lián)碑,比普通的碑高大,上面的字顯然是新刻上去的,顯示著碑的主人剛剛離去不久。
她忍不住念出了上面刻著的名字:曦妃、慧珈、魅婀。
念出這三個名字的時候,琉璃的心跳忍不住快了幾拍——是的!這就是傳說中的云荒三女神吧?就是她們,將尚未孵化的她托付給下界隱族的?
她驚喜地摩挲著碑面,卻發(fā)現(xiàn)這三座方尖碑和其他的并不一樣,上面并沒有人影。她心里不由得一驚:怎么回事?難道三女神并沒有死?
然而很快,碑下刻的一行小字跳入眼中:
浩然萬古,諸神寂滅。吾等三人將于萬年后轉(zhuǎn)生云浮,必不令此城永空。
“一萬年后?翼族轉(zhuǎn)生的時間可真是長啊……”琉璃算著時間,不由得頹然嘆了口氣——這么說來,這座城里沒有人可以陪她了,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沮喪,倏地張開背后金色的雙翼,凌空飛起,落到了云浮城最高的那座方尖碑頂端。
那是云浮城的開創(chuàng)者尚昊的碑,上面留著一個孤獨的剪影,不是和其他族人的影子一樣仰望天空,而是微微垂著頭,似乎在俯視著腳下的大地。
看來,大城主尚昊在離開前,也在思念著自己唯一的妹妹吧?那個被他驅(qū)逐出云浮城、永生永世在大地上輪回漂泊的少城主離湮——他,是否后悔過呢?
那一刻,琉璃忽然想起了一件還沒有做的事情。
是了,如今,是到了自己來糾正這個萬古前的錯誤的時候了!
琉璃收了翅膀,落回地面,在這偌大的城市中奔跑,穿過落滿灰塵的長長玉階,推開空無一人的宮殿大門?帐幨幍耐踝希瑱M放著一支塵封已久的金色權(quán)杖——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就在這一瞬間,那權(quán)杖仿佛活了一樣凌空飛起,自動躍入了她手中!
“應(yīng)該是這么用的吧……”她竭力回憶著姑姑曾經(jīng)的囑托,摘下頸上的雙翼古玉,在手里比畫著。突然,手中一震,那塊古玉倏地化作一道光,圍繞著權(quán)杖飛舞,最后停駐在杖頭,咔嚓一聲嵌入,嚴(yán)絲合縫!
“啊……原來它自己會動!”琉璃松了口氣。
當(dāng)古玉鑲嵌入權(quán)杖之后,金色的權(quán)杖上倏地延展出了雙翼,發(fā)出了明艷的光華——那一點光似乎瞬間點燃了整座城市,從一處折射到另一處,縱橫交錯,僅僅一瞬間,沉寂黑暗的空城立刻變得璀璨奪目!
這……這是怎么回事?闖入宮殿的少女吃驚地抬起了頭,發(fā)現(xiàn)懸浮在云浮城頂上的是無數(shù)巨大的鏡子。那些鏡子每一面都呈現(xiàn)出奇特的弧度,如同天穹一樣簇?fù)碇@座云端的城市——而那些鏡子的聚光中心,居然就是云浮王宮里的王座!
在握住權(quán)杖的那一瞬間,無數(shù)的光芒折射而來,簇?fù)碇腿缯麄九天星辰都在向新生的、無上的王者行禮一樣。
琉璃在光芒的中央看著這一切,目眩神迷。
這就是所謂的“燃燈”儀式?作為最后一個純血的翼族,她點亮了這座空城,成為了云浮城的新主人——就如姑姑所說的那樣:“用蒼穹之光,為你加冕。”
“現(xiàn)在,我變成翼族的王了,是嗎?”她小聲地問自己,看著手里的權(quán)杖,生怕驚動了什么,有些雀躍,“那么,我可以去做姑姑叮囑我做的事情了?”
在隱族覆滅之前,姑姑曾經(jīng)叮囑過她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隱族人的靈魂從大地上攜來,安放在這座城市中的蘊靈池里——那是翼族人孕育新生命的所在。只要把隱族人的三魂六魄放在那里,等轉(zhuǎn)生時間到來后,他們這一族就可以在九天之上復(fù)興了。
這么多年來隱族撫育的恩情,她終于得以回報。
如今,她應(yīng)該去做姑姑囑托的第二件大事了。
琉璃握著權(quán)杖,打開了翼族王宮最深處的那道門。在塵封了千年的密室里,有一盞華麗的水晶燈盞——燈上沒有火焰,只有三縷純白色的光,如同活著一樣輕輕舞動,旋轉(zhuǎn)著相互縈繞,透出一種潔凈安寧的氣息來。
那是姑姑用生命保護下來的東西:云浮城前任城主——離湮,飄散于天地間的三魂。
在萬古之前,這魂魄的主人身為至高無上的純血翼族副族長,卻因為關(guān)心大地上卑微的人類、插手下界興亡而觸怒了自己的親兄長,被大城主尚昊打入了下界,背負(fù)了生生世世的詛咒:只要與人類的情感未曾斷絕,她都必須永生在人界輪回,歷經(jīng)背叛和悲傷,被這片大地不停傷害,也不得再返回云浮城。
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盡管變換了無數(shù)次外形和身份,但少城主始終承受著詛咒帶來的痛苦,從無善終——在上一世,當(dāng)兩個朝代交替、天下動蕩生靈涂炭時,她轉(zhuǎn)生為空桑女劍圣慕湮,親手封印了化身為魔的弟子云煥。
這個輪回似乎永無結(jié)束。
如今,這座城市迎來了新的主人,她終于可以結(jié)束這一切了。
在合掌默默祝頌后,琉璃拿起了象征著云浮城城主身份的權(quán)杖,輕輕點在了那縷純白的光華上,稚嫩的聲音里透出一種肅穆莊嚴(yán)——
“我,翼族之主——琉璃,以新任云浮城城主的身份宣布,即刻解除一切加諸您身上的詛咒。從此,您將翱翔于天,無所畏懼!”
當(dāng)咒語吐出的那一剎那,那三縷魂忽然動了,仿佛解除了束縛,瞬間向著三個方向飄散開來,宛如一朵美麗的純白色花朵在瞬間綻放!
那些光散開后又瞬間聚攏,凝成一束,圍繞著琉璃飛舞了一圈,似在無聲地致謝,然后飄向了那些林立的方尖碑,依次掠過那些長眠的族人,似在和這些萬古之前熟悉的朋友無聲地敘舊追緬,最后,在那座最高的碑前長久停駐。
那是創(chuàng)造這座天空之城的初代城主——尚昊。
那道光環(huán)繞著這座碑,一遍又一遍,掠過那個影子的胸膛和臉頰,久久不散——就像是一雙手緊緊擁抱著暌違已久的親人。
“哥哥!蹦且凰玻鹆坪趼牭搅丝粘抢飩鱽硪宦晣@息。
“離湮城主?”她忍不住失聲呼喚那個剛獲得解放的靈魂。然而那道光散開了,在尚昊的碑旁縈繞了三圈,如同箭一樣掠上,俯瞰了整個空曠的云浮城一眼,發(fā)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然后,頭也不回地沖下云霄,向著九天之下而去,旋即隱入深深的暗夜。
看來,獲得了解脫的少城主還是毫不猶豫地去了云荒,再度投身萬古以來就令她牽掛的洪荒大地。九天之下,那片人類世界里,一定還有她深深牽掛著的東西吧?歷經(jīng)了千難萬劫,卻始終不曾忘記。
琉璃手握權(quán)杖,怔怔地看著黑沉沉的夜空,直到那三縷光再也看不見,才低下頭輕輕地嘆了口氣,忽然覺得這座城市寒冷入骨。
是的,當(dāng)初姑姑所囑托的,她都一件一件完成了,如今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約束她了,既然無法忍受這樣冷清孤寂的生活,便可以自行展翅返回大地,這中間沒有什么阻礙。
可是,她為什么又要回去?
琉璃抬起頭,巨大的圓月就在頭頂似乎不足一百丈的地方,澄明如鏡,仿佛能映照出人的臉。她怔怔地抬起頭來,凝視著這從未見過的巨大的月亮,肩后的翅膀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再度飛起——雖然看上去她只要一躍身就能觸摸到圓月。
到這里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從這個空城離開,但每次站在高處遠(yuǎn)眺大地,她都會猶豫——是啊,回去干什么呢?那片大地上早已沒有了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
琉璃忍不住低下頭去凝望著黑暗中的大地。在九天上的云浮城看過去,凡人居住的下界在六合的彼端,早已渺如煙!牬笱劬,卻什么都看不見。但一片黑暗中,卻浮現(xiàn)出了那個有著水藍(lán)色長發(fā)的鮫人的容顏,遠(yuǎn)遠(yuǎn)近近,時隱時現(xiàn)。
在遙遠(yuǎn)的天上,她俯視著下界,終于想起了自己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是在迷墻背后的狷之原。他曾經(jīng)和她傾訴過那么多塵封已久的往事,從半夜到黎明,連宵語未息,她甚至記得他藏在暗影里的側(cè)臉,和依稀中滑過面頰的淚痕。
——后來,他封印了她的這一段記憶,直到她在云荒和他再度相遇,都不記得曾經(jīng)有過的第一次邂逅。直到今天,她飛上了九天,成為了翼族之王,超越了星辰和輪回,所有在凡世時被封印的瞬間復(fù)蘇,一切歷歷在目。
原來,那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原來,自己并不是對這個人有莫名的熟悉,一見鐘情——在那一見之前,他們早已相遇過。
可是,即便是明白了這一點,如今還有什么意義呢?
山長水遠(yuǎn),天地迢迢,一別之后恐怕再無相見之期。
此刻,他應(yīng)該也在下界繼續(xù)奔走吧?可是,那是另一個世上正在進行的事,和已經(jīng)飛上了九天的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琉璃輕輕嘆了口氣,握著權(quán)杖,在空空的王座上蜷起身體,將金色的羽翼聚攏在雙肩上。那雙巨大的羽翼似乎是一雙溫暖的手,將她小小的、單薄的身體裹住。她閉上了眼睛,努力想要睡去,然而腦海里全是那個影子,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浮現(xiàn),怎么也無法抹去。
“滾出去啊,不要再出現(xiàn)了!”琉璃忍不住低低叫了起來,煩躁地掩住了臉,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然而那個影子卻更加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用深碧色的眼眸凝望著她。那是他離開時的最后一個眼神,疏離而隱秘,似乎藏著無限心事。
“嗚……”有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里滑落。那一刻,九天上空無一人的城池里,傳出了一個女孩無助的啜泣聲。
沒有人聽得見她的哭聲。
然而,剛成為云浮城城主的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飛上九天的短短兩個多月里,九天之下的那片大地上,已經(jīng)風(fēng)云突變。
[第一章]
劍圣之劍
白帝十九年二月,北越郡的雪城,寒風(fēng)呼嘯。
啪的一聲,窗戶開了。風(fēng)卷著雪從窗戶的縫隙里吹了進來,紫金爐上的火苗搖了一搖。一雙枯黑的手?jǐn)R在羊皮羔子的軟褥上,軟軟地垂下,正湊在火旁取暖。此刻風(fēng)一吹,火舌猛然一晃,舔了上去——而那雙手僵僵地伸著,居然沒來得及避開。
更奇怪的是,被火灼烤著,那雙手的主人居然沒有發(fā)出一聲痛呼。
“哎呀!”旁邊的一個小丫鬟正忙著去關(guān)窗戶,一看見連忙回身。她剛將紫金爐挪開,便聽到一個聲音在耳后冷叱:“廢物!怎么這樣不小心?”
她猛然一哆嗦,連忙顫聲道:“對不起,主人……”
“滾!”不等她說完,一掌揮過來,將她抽到了一邊。
門外走進來的是一個男子,穿著白色葛衣,高而清瘦,神色冷峻,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如風(fēng)霜鐫刻而成,眼神如刀劍一樣凌厲,令人不敢與其對視。他進來時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右手還端著一碗湯藥。然而在抬起左手把人打飛出去時,那碗滿滿的藥汁居然紋絲不動!
他連看都不看那個丫鬟一眼,把藥放在火爐旁的案子上,迅速地拉起了那雙被燙傷的手察看——那雙枯瘦焦黑的手上結(jié)滿了疤,猙獰扭曲,五指甚至無法并攏。新傷和舊傷疊在一起,觸目驚心。
“該死……這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復(fù)原?”那人低聲咒罵,眉間有煞氣一掠而過,“難道真的要逼我按照那個見鬼的方子來嗎?”
掌心那只手微弱地動了一下,似乎想要縮回去。
“醒了?”他臉有喜色,抬頭看去。
那個縮在白狐裘中的女子果然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著他,又看了看室內(nèi),似是不知道置身何處。那張臉是令人恐懼的——仿佛被什么燃燒的東西猛烈地迎頭砸過,左半邊臉已經(jīng)化成了焦炭,而另外半邊完好的臉卻美麗如仙子。
“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些?房間里夠暖和嗎?”他開口問,語氣盡量溫和。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茫然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人,將身體微微往后縮了一下,似乎覺得對方身上有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煞氣——天下第一的殺手之王,即便是刻意收斂隱藏,還是令人警覺。
“來,喝藥吧,喝了就會好了!北痹窖┲鲊@了口氣,從案子上拿起那碗藥,另一只手將她連著狐裘扶了起來,“這是我找雪城里最好的大夫給配的藥。”
她被包在狐裘里,很輕,仿佛一片羽毛一樣,皺著眉扭開頭,似乎想躲開他遞過來的碗。他有些不耐煩,抬起左手按在了她的神封穴上,將她扶起在臂彎里。碗到了嘴邊,她不情愿地低下頭喝藥,然而左邊嘴角也結(jié)了痂,口唇只能張開一線。
畢竟沒有做過這種照顧人的細(xì)致活兒,喂得急了一點,藥汁便順著女人的嘴角流了下去,將雪白的狐裘染污了一片。北越雪主有點狼狽地連忙將碗放到案子上,拿來手巾替她抹去。然而一離開他的扶持,那個女子便立刻癱了下來,重新在狐裘里縮成一團,急促地咳嗽起來。
他怔怔地看了片刻,只覺一股濁氣從胸口涌起,啪的一聲,竟將藥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空桑劍圣門下最優(yōu)秀的女弟子,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在帝都那場亂局中,他冒著大險,從深宮大火里將殷夜來救了出來。當(dāng)時她被壓在一根巨大的燃燒著的橫梁下,幾乎成了火人。趁著一片混亂,他用一具宮女的尸體替代了她,將她放在棺里帶出了帝都,從葉城連夜北上,回到了昔日的故鄉(xiāng)雪城。
他本以為只要她能活下來,自己便能得到夢寐以求的劍圣絕學(xué)——然而,沒想到逃出帝都后遍請名醫(yī),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的她竟然還是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況。已經(jīng)三個月了,方圓三百里內(nèi)最好的醫(yī)生都被他請來過,什么貴重的藥材都用過,她卻還是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是從此殘廢了?
一想到這里,他禁不住有些不耐煩起來,霍地一把將那個委頓的女子扶起,將一物塞到她手里,厲聲道:“看,這是什么?這是我從大火里給你帶回來的光劍!來,握緊了!”
她只是茫然地看著他,手指毫不反抗地握上。然而他的手一松開,她的五指便立即無力地松開,那把光劍就從她焦黑扭曲的手指間滾落——她,竟然連一把劍都握不住了。
北越雪主看著這一幕,心中越來越煩躁,轉(zhuǎn)身便走了出去。那個小丫鬟正好急匆匆地捧著燒傷藥走進來,一個避讓不及,“啊”的一聲撞了上去,手里的藥膏糊在了他的胸口。
“蠢貨!”北越雪主心下煩躁,殺氣一升,手直接就扼向了對方的頸部要害。
他扣住丫鬟的脖子,對方連一聲都叫不出來。他一甩手一發(fā)力,就要掐斷對方筋脈。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只聽輕微的唰的一聲,一股冷意從旁掠來,直刺他肘后的大穴!北越雪主一驚之下,扔下了手里的人,霍然回身。
“誰?”他低斥,殺氣凝聚。
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唯有那個傷病垂死的女子靠在榻上,披著厚厚的狐裘,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只是她的手里,竟然不知何時已經(jīng)重新握住了那把掉落的光劍。
殷夜來沒有表情,只是對著嚇呆了的丫鬟說了兩個字:“快走!”
小丫鬟回過神來,尖叫著捂著脖子站起來,踉蹌著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眼看著對方跑出去,那個女子強自撐著的一口氣終于散去,身體往后一靠,軟軟地倒了下去,手指無力地松開,那把光劍重新滾落。
北越雪主沒有去追逃跑的丫鬟,站在那里怔了一怔,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得狂喜——劍氣!剛才襲來的,竟然是一縷劍氣!
“剛才,是你從我手下救了那丫頭?”他幾步回到榻前,看著榻上的女子,嘴角難以抑制地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空桑女劍圣殷夜來——你,終于醒過來了?”
蜷縮在狐裘里的女子抬起頭來,一直茫然的眼神已經(jīng)悄然改變,凜然生輝,宛如一把凝聚的光劍!那一刻,北越雪主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禁吸了一口氣——是的,這才是空桑女劍圣該有的眼神!這才是足以和他匹敵、縱橫天下的劍技!
“太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這樣廢掉!”
那一刻,他喜極,居然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然后倏地一個回身,把狐裘包著的女子放回了榻上。
“快,教我吧!我可以拜你為師!”北越雪主毫不猶豫地跪倒在榻前,抬頭看著殷夜來,眼神急切而熱誠。
“收你為徒?”殷夜來凝視著他,化為焦炭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是!要不然我救你干嗎?”北越雪主看著她。
“劍圣門下世代有男女兩位劍圣,傳承不同的劍技,剛?cè)岵,如日月相互映照!币笠箒淼氐溃Z氣平靜,并無絲毫譏諷,“我這一脈的劍技從來只傳給女弟子。你是個男人,怎么也覬覦起這個來?”
“劍技是沒有界限的!慕湮劍圣當(dāng)年不也收了破軍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北越雪主卻絲毫不動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如今九死一生,難道不肯收我這個徒弟?何況,我的資質(zhì)又不差!”
“呵,資質(zhì)不差?太謙虛了吧。”殷夜來搖了搖頭,輕聲冷笑,“你的劍技……咳咳,早已不在我之下,如今只怕說是天下第一……咳咳,也未必不可能!
“但劍技永無止境!北痹窖┲飨肫鹆硕嗄昵暗耐,頗為惋惜,“昔年我曾經(jīng)登門向令師蘭纈劍圣以及靈飛劍圣討教過一次——你知道嗎?能學(xué)習(xí)劍圣之劍,乃我一生最大的愿望!”
殷夜來咳嗽著,問:“那么……咳咳,你、你有想過兩位師父昔年為何不肯收你嗎?”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北痹窖┲魈痤^,眼神有些迷惑,“當(dāng)年令師和我交過手后也非常贊許,說我的資質(zhì)是其一生所僅見,可為何最終將我拒之門外,卻收了清歡那個酒囊飯袋?”
她看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因為師父早就看出來了——你不配!
北越雪主臉上的表情忽地凝滯了,眼神重新陰冷起來。忽然間,他冷笑一聲,出手如電,一把捏緊了對方的肩。殷夜來想要往后避讓,然而重傷的身體卻無法動彈。
“他們說我不配?”他冷笑起來,眼里終于露出了兇光。
“是的!币笠箒韰s毫不退縮。北越雪主吸了一口氣,似乎強行壓下了某種殺意,一字一字地問:“那么,你說呢?”
殷夜來直視著那狼一樣兇狠的雙眸,絲毫不退避,“依然不配。”
北越雪主臉色一變,手下情不自禁地加力,只聽咔嚓一聲響,幾乎將她的肩骨生生捏斷。他啞著嗓子,低聲問:“為什么?”
殷夜來冷冷看著對方,“就憑你剛才那么對待區(qū)區(qū)一個下人。由此可見,當(dāng)你掌握了超出凡人的力量,成為劍圣后,你又會怎么對待那些力量遠(yuǎn)不如自己的人!
北越雪主聽著,眼神復(fù)雜地變幻,似是不知怎么辯解。
“這些很小的事情,卻是人性善惡的分水嶺!币笠箒頁u了搖頭,咳嗽著,“而你的本性已讓人一目了然……咳咳……劍圣門下,怎能容許一個如此暴虐嗜血之徒?”
“暴虐?嗜血?”他冷笑起來,眼里那種憤怒和不平再度泛濫,“你知道什么!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活下來了!這就是一切!我不殺人,人必殺我!”
“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剛才那個小丫頭呢?她妨礙你了嗎?她難道會殺你?”殷夜來冷笑,“不,北越雪主,不要找借口,如今你殺人,早已不是為了自保,而完全是為了滿足內(nèi)心的殺戮欲望!所以……”
重傷垂死的女子仰頭看著他,眼神鋒利如劍,“所以,蘭纈師父傳給我劍圣之劍,我不能交到這樣一雙手上!”
北越雪主無言以對,忽然煩躁地一把將她拉了過來,恨恨地看著她,“事到如今,你還敢和我說這樣的話?要知道,你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可并不比那個丫頭好多少!”
“我知道,如今的我的確是俎上之肉!北灰皇滞掀,毫無反抗之力,殷夜來卻笑了,“但是,有一點你料錯了——剛才那個小丫頭,她是怕死的。而我,卻不怕。”
北越雪主忽地站起,眼神森冷,語氣都透出一股殺意來,冷笑道:“說得輕巧!你能忍受多大痛苦?信不信我一寸寸捏斷你的骨頭,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只怕你會恨不得自己在帝都大火那一夜就死去!”
“盡管試試吧!彼齾s毫不在意,忽然用盡剩下的力氣,將身上那一襲白狐裘扯了下來——看到她的模樣,那一瞬,連北越雪主的瞳孔也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眼前這個女子的身體被無情的烈火焚毀過,上下纏滿了繃帶,每一寸肌膚都涂滿了藥膏,漸漸結(jié)疤的身體上宛如爬滿了無數(shù)蜈蚣,慘不忍睹。她看著他,忽然間默不作聲地抬起手,直接放在了紫金爐上。
爐火正旺,繃帶被焚毀了,火焰直接舔舐到了肌膚,發(fā)出焦煳的味道。
“你想做什么?”他倏地出手,紫金爐剎那被掀翻。
手上血肉模糊,她的表情卻絲毫不變,轉(zhuǎn)頭看著他,淡淡道:“看出來了嗎?那一場大火,已經(jīng)燒毀了我身上幾乎所有的皮膚,斷了所有經(jīng)脈——如今,我已經(jīng)連痛感都沒有了!
北越雪主怔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看吧,我已經(jīng)是這樣一具活死人的軀體了,”她微笑著,然而布滿疤痕的臉卻可怖異常,“你,還能怎么折磨我呢?”
北越雪主看著她,手指幾度握緊又松開,迸發(fā)的殺意都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這個重傷垂死的女人眼里有如此無懼的光芒,那種力量,竟然令這個冷血的殺手都無可奈何。
“唉……”終于,他身上的殺氣散開了,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那一襲白狐裘,將她重新包裹了起來,低聲道,“別凍著了。先把身體養(yǎng)好——其他慢慢再說!
他宛如包一個偶人一樣將她包了起來,動作溫柔,小心翼翼,末了還低下頭細(xì)心地將帶子一根根地系好,苦惱地低聲道:“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教我劍技呢?我可以向你發(fā)誓,入了劍圣一門后絕對不再亂殺人。我會洗心革面,做一個為天下蒼生拔劍的劍客。”
“是嗎?”她并沒有被那種眼神所動,淡淡開口,“沒有人會相信一頭狼的誓言——我早就聽說過你是怎樣一個人。蔑視生命,沒有敬畏和憐憫的人,同樣也是沒有信義可言的。”
聽到這樣的話,北越雪主眼里又掠過一絲兇狠的神色,手指一用力,手上的帶子啪的一聲被扯斷。
“你看,你根本無法控制你心里的殺意!币笠箒砦⑽⑿α艘幌拢爱(dāng)你一遇到挫折,稍不順心,就只會想到用劍來讓對方臣服——這樣的性格,或許是源于先天,或許是出于后天,但無論如何都是極端危險的。我不能讓你這只手握住劍圣之劍!
他看著她,眼里的那抹兇狠漸漸消散,忽然間松開了手,雙膝點地,將雙手按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低下頭來,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求求你!彼椭^,“求求你了!”
這樣的語氣,令殷夜來不由得愕然。北越雪主深深行禮,語氣變得軟弱而哀婉,“我這一生并無其他目標(biāo),只為追求最高的劍技——殷仙子,你也是當(dāng)世一流的劍客,應(yīng)該能體會我這種心情!你……你就不能成全我嗎?”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對我下毒、下蠱,只要我違逆了你的心意,你隨時取走我的性命就是!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那一瞬,他的眼神竟讓她微微一動。
那是灼熱的、渴望的、極其純凈,也極其誠摯的。那雙眼里透出的是無堅不摧的執(zhí)念,可以為劍而生、為劍而死——是的,她可以想象,如果有著這樣一顆心的人繼承了劍圣之劍,本門劍術(shù)必然光芒萬丈,無人可擋!
“我不會辜負(fù)你的期望,也一定會守住自己的諾言,劍圣一門的聲譽絕對會因我而更加隆盛。”他一字一字地許下諾言,望著她,“我也會竭盡全力地報答你——我會治好你,送你回到白墨宸身邊,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赴湯蹈火為你做到!
聽到“白墨宸”三個字,狐裘里的女子猛然顫抖了一下,卻下意識地?fù)u頭,用焦黑的雙手撫在心口,似是極痛苦地將身體蜷縮了起來。
“不,”她低聲喃喃,“我不想再見到他。”
“白帥他剛剛寫了休書,和悅意公主仳離,天下為之震驚。你知道嗎?”北越雪主開口道,看著殷夜來吃驚地抬起頭,便緩緩地將這段時間以來的局面逐一道出,“那日帝都內(nèi)亂后,諸王勢力均被削弱,最后居然讓白墨宸亂中取勝,輔佐悅意公主登了基——他原本可以做攝政王,君臨天下,卻提出了和已經(jīng)當(dāng)上女帝的妻子仳離,掛冠而去!”
“?”她忍不住低低脫口,“他這是——”
“真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啊……”北越雪主也忍不住嘆息,“你們曾經(jīng)付出了那么慘烈的代價,卻還是分隔兩地,如今劫后余生,難道你不想和他團聚嗎?”
殷夜來微微顫抖著,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咬著牙搖了搖頭。
“你不想?”北越雪主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女子,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許久,才聽她低聲問:“那么……鎮(zhèn)國公府慕容氏呢?慕容雋……他如今怎樣了?”
“慕容氏?”北越雪主搖頭,有些沒有把握地回答道,“白墨宸恨極了慕容家,在殺出帝都重圍之后,一度派兵包圍鎮(zhèn)國公府,準(zhǔn)備將其滿門上下誅滅!
“。!”殷夜來忍不住失聲驚呼,“他……他,難道殺了慕容雋?”
看到她驚惶的眼神,北越雪主笑了笑,“不,最后在廣漠王九公主的勸阻下,白帥還是放了慕容氏一馬,但慕容雋卻就此不知下落,如今鎮(zhèn)國公府也交由慕容逸掌管了。呵,對了,聽說悅意女帝還準(zhǔn)備下嫁慕容逸呢,看來鎮(zhèn)國公府日后的榮華不用擔(dān)心了!
殷夜來微微松了一口氣,再也無法支持,身體沉重地靠在了榻上,只覺得有無盡的疲憊。是的……那場轟轟烈烈的大戲,終究是落幕了。帝都內(nèi)亂之后,所有人都各奔前程,迎接各自的命運,生死殊途,再無瓜葛。
無論是墨宸還是雋,他們終將繼續(xù)屬于他們自己的人生——唯有她不一樣。大火中,她的一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就這樣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遠(yuǎn)無法返回陽世。
“看來你很惦記他們!北痹窖┲骺粗谋砬椋f道,“如果你肯收我為徒,等治好了你的傷,無論你想要去找白墨宸還是慕容雋,我都會把你送到他們身邊!
他看著她的表情,謹(jǐn)慎地開口,不偏向任何一個男人——眼前這個女人的年齡和自己相仿,卻經(jīng)歷過如此多的風(fēng)浪,如今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他居然無法揣測。
殷夜來搖著頭,從鏡子里看著自己羅剎一樣可怖丑陋的臉,低聲嘆息:“不……就這樣吧!我不要再回到任何人身邊了。無論是安堇然還是殷夜來,都已經(jīng)死在了帝都那場大火里!
是的,一切就應(yīng)該終結(jié)在那一日,又何必多生是非?
如今的她已然成為焦炭枯木一樣的廢人,容貌盡毀,軀體成炭,飲食起居都無法自理。而以白墨宸或慕容雋的性格,一旦得知她還活著,定會不惜代價來找她,并且將這個負(fù)擔(dān)一輩子背負(fù)下去。
夠了。這一生相互羈絆已深,如今好不容易作了個了斷,就不要再糾纏下去了。
“那好。如果你不愿意去找他們,我也可以養(yǎng)你一輩子!北痹窖┲骺粗,“我會安頓你,照顧你,尊敬你,盡我的一切能力陪伴你走到生命盡頭——只要你答應(yīng)教我劍術(shù),我甚至可以做你的任何人!
“不,我不要任何人。”她淡淡地道,“我愿意就此死去。”
聽到這個回答,仿佛耐心終于用盡,北越雪主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厲聲道:“不可以!你如果就這樣死了,劍圣之劍怎么辦?它必須傳承下去!”
劍圣之劍?殷夜來看著這個名動天下的殺手之王,嘆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當(dāng)然也明白自己處于垂危的邊緣,隨時可能死去,而劍圣門下雖然有《九問》《六訣》等秘籍傳世,但真正的精華卻不在紙上,而是靠著師徒一對一地口耳相傳,甚至心領(lǐng)神會來傳承的。
作為空桑女劍圣,她繼承了蘭纈師父的劍技,和清歡繼承的靈飛劍圣的劍技迥然不同。如今她已然垂死,卻還沒有收過弟子,一旦死去,劍圣門下的一脈劍技便可能就此失傳——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冒險將劍圣之劍交到這樣一雙染滿血的手上!
北越雪主咬著牙,無可奈何的情緒幾乎逼得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發(fā)瘋。沉默許久,他忽然抬起頭,道:“或者,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改變主意!
“什么?”看到他眼神深處的灼熱,她不由得一驚。
他倏地站了起來,眼里又露出那種可怕的光芒。然而在她開口詢問之前,他忽然一點足,整個人如同閃電一樣穿窗而出,躍上了街道。
窗戶開著,風(fēng)雪呼嘯卷入,房間里瞬間冷了下來,猶如冰窖。她靠在榻上,看著寒風(fēng)吹動狐裘上一簇簇雪白的毛,眼神里有些憂慮。
半晌,只聽啪的一聲,窗戶忽然又動了一動,一道人影落到了房間里。
去而復(fù)返的北越雪主臉色冷淡,一邊看著她,一邊將手里提著的人重重扔在地上。那個人落在地上,發(fā)出了驚懼的呻吟,然而身體卻無法動彈,顯然是被封住了穴道,縮成了一團。
殷夜來認(rèn)出,被他抓來的居然是方才逃出去的那個丫鬟,不由得失聲道:“你——”
“你看,她該更努力些逃命的,”北越雪主冷笑,“方才我們講了那么久的話,她居然才逃出兩條街,然后就因為風(fēng)雪太大,怕冷而躲在一個屋檐下——呵,要知道憑著我的追蹤術(shù),就算她提前三天出逃,我也能輕而易舉地把她抓回來!
那個丫鬟在地上顫抖著,用充滿了淚水的雙眼恐懼地看著他,又轉(zhuǎn)頭看了看殷夜來,囁嚅著不敢說一句話。
“你到底要做什么?”殷夜來怒道,“干嗎為難一個不相干的小丫頭?”
“的確和她不相干,只可惜她運氣比較差!北痹窖┲鞯氐溃捌鋵,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么多年來,凡是我想殺的人,可從來沒能逃出過我的手掌心——”
話音未落,他忽然間俯下身,手腕一翻,一把銀色的短刀倏地出現(xiàn)在他手指間,從丫鬟頸間一掠而過!伴隨著一聲驚呼,一道細(xì)細(xì)的血柱瞬間噴涌而出,飛濺上了她的狐裘,斑斑點點殷紅刺目。
“你!”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殷夜來瞬間坐起。
“你看,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北痹窖┲饕坏陡顢嗔搜诀叩难屎,直起身來,嘴角浮出了一個冷酷的笑,伸腳將地上那個不停驚呼掙扎的少女踢到了她面前。
剛才那一刀,他割得并不深,只堪堪刺破了靜脈。血雖然不停流著,樣子可怕,但一時半會兒還不至于喪命。
“我不能立刻證明自己洗心革面、放下殺戮之心的決心真假,但是卻可以讓你看到殺戮的可怕和持續(xù)。”北越雪主的眼神冷酷,語氣也冷酷,“這些人就在你眼前死去!你一句話就可以制止——空桑女劍圣,你到底救是不救?”
“你——”殷夜來咬著牙,“想威脅我?”
“不,我只是和你做交易,而籌碼就是這些無辜者的血!北痹窖┲鞑⒉恢M言,一字一句,“我要求的東西并不多,只是讓你收我為徒,教我劍術(shù)而已。而且我向你保證,我會洗心革面,做一個對得起劍圣一門千古之名的好徒弟——如果你不能相信,那么,我會讓無數(shù)人的血在你面前流淌,直到你相信為止!”
她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死死地盯著他,又看著地上血泊中掙扎著的少女,咬住嘴唇?jīng)]有說話。
“救……救救我!”血在不停地噴涌,那個小丫鬟臉色蒼白,嚇得幾乎昏迷,不停地喃喃呻吟,“救救我……”
殷夜來憤怒得發(fā)抖,深深地吸了口氣,“你怎么能這樣?!”
“是的,請原諒我。在過去漫長的幾十年人生里,我只學(xué)會了這樣唯一一種說服人的手段!北痹窖┲鞯,看著鮮血在眼前流淌,漠然不動容,“不過,希望這也是我最后一次用它。只要入了劍圣門下,我以后就會做個好人!
“無可救藥的殺人狂!”殷夜來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無可救藥?你怎么知道無可救藥?你試過嗎?”北越雪主猛然回頭,一邊厲聲說著,一邊迫近,兇狠地看著她。終于,他壓制住了那股怒意,重新直起身子,將那個流血的無辜者踢到了她腳下。
“我保證她能活到今晚子夜。那之前,只要你一開口就能救她的命。”北越雪主冷笑著,又加了一句,“記著,這不過是第一個而已。從今天開始,我就每天殺一個人——無論婦孺、老弱,一天一個,抓回來在你面前殺,直到你答應(yīng)我為止!”
殷夜來倒吸了一口冷氣,直直盯著他,眼神凌厲得幾乎要殺人。
是的,她知道他不是說笑——他是真的做得出這種事的人。
“看在這些不停流出的鮮血的分兒上,請您慎重考慮!蹦莻殺人者凝視著她,用一種冷酷到極點,卻又恭謙到極點的語氣低聲問,“空桑女劍圣,我尊敬的師父——您,是想看到血淋淋的當(dāng)下,還是更愿意擔(dān)憂可能出意外的未來呢?”
在那樣冷酷而低沉的聲音里,鮮血從那個少女的咽喉里不停流出,如同一條血色的小蛇蜿蜒爬向殷夜來的腳邊。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恐懼從心底升起——是的,如今,她已經(jīng)無法握劍了,甚至連想要保護任何一個人都做不到!
墨宸……墨宸,此刻的我,又該怎么辦啊……
[第二章]
畢生之?dāng)?/p>
然而殷夜來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她所期待的那個人正在離她不足三百里的地方,呼朋喚友,進行一場酣暢淋漓的痛飲,完全不知道此刻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并且正陷入了怎樣的無助之中。
北越郡九里亭的冬天是寂靜冷清的,家家戶戶都閉了門,街道上落滿了厚厚的積雪,一天也難得看見一個村民出來走動。在這樣滴水成冰的酷寒里,所有人都待在家里,靜靜等待著嚴(yán)冬過去,連狗吠都聽不見了。
村里唯一的酒肆也關(guān)門歇業(yè),但里面卻還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客官……客官,今晚還住這里嗎?”酒肆老板吳老頭兒膽怯地搓著手過來,問了一句,被對方眼神一掃,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酒肆里唯一的客人四十來歲,透著一股書卷氣,眼神卻又隱隱銳利,不怒自威。他很瘦,裹著一襲厚厚的皮裘,雖然一直靠著炕坐著,臉卻還是凍得青白,顯然是一個從暖濕地區(qū)來的人,并不適應(yīng)北陸的冬季。
“我說過,整個冬季,你這家酒肆我包了。”客人有些不耐煩,語氣也是冷冷的,“錢,我已經(jīng)付過了,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
“是……是!眳抢项^兒囁嚅著,“我只是想問問客官……晚上、晚上吃點兒啥?”
“隨便吧!笨腿祟^也不抬,“來點兒烈酒。這兒真是冷到骨頭里了!
“好……好,小店的酒雖然是自家釀的,但絕不輸給郡府里那貴得要命的杏花春釀!”吳老頭兒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yīng)下來,轉(zhuǎn)身走開,“客官,稍等!
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來歷?離開時,酒肆老板默不作聲地看了對方一眼,有些疑惑。
這個陌生人是幾天前的夜里悄然來到這里的,一出手便給了五個銀毫。他原本想不客氣地拒絕,說冬天酒肆不開業(yè),但一看到錢就軟了下來。
這家九里亭唯一的酒肆很小,樓下招待客人,樓上便是自家生活起居的地方。老婆去世了三年,兩個女兒也相繼嫁去了別的郡,因此酒肆里一直冷冷清清地只有老板一個人,他正在努力地為自己積攢棺材本兒。九里亭是個小地方,以耕種狩獵為生的村民們一年也難得賺到多少錢,來酒肆里喝的多半是一個銅子一壺的劣酒,所以這個陌生客人的出手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看在錢的分兒上,他破例收留了這個外鄉(xiāng)人。然而奇怪的是,這個陌生人到了這里之后就一直待在酒肆里,既沒有出去過,也不和任何人往來,每天都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有幾次吳老頭兒看他喝了幾杯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便壯起膽子搭訕,問對方來九里亭是尋親還是訪故,卻沒有得到一句回答。
“不要多問,也不要告訴村里人我來了這里。”陌生人只是這么說,拿出一枚金銖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如果你不多嘴,等我走的時候這個就是你的!
一輩子都沒見過金銖的酒肆老板眼睛一亮,心跳都幾乎停止了,連忙用力點頭。
可是……這個人如此神秘,不會是什么被通緝的大盜吧?吳老頭兒一邊心里嘀咕,一邊下廚去準(zhǔn)備晚飯,巴不得這個奇怪的客人早點兒離開這里。
晚飯很豐盛,果子貍?cè)獬崔Р、冬筍燒肉,還有九里亭特有的榛子口蘑。陌生人喝了一杯酒,臉色稍微紅潤了一些,便頭也不抬地道:“你也不用陪我了,上樓去睡吧。給我留下足夠的酒和木炭就好!
吳老頭兒樂得清閑,客氣地招呼了幾聲,便自顧自上樓睡覺去了。
就是在最淳樸原始的地方,金錢也是唯一的通行憑證啊……空蕩蕩的房間里,陌生人低頭看著手里的金銖,眼里露出了一絲鋒利的冷笑。看老板離開后,他無聲地走到了窗口,用指尖將厚厚的窗戶紙捅開了一點,湊上了眼睛——
外面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將這座北陸小村覆蓋在一片白色里。酒肆斜對面一箭之地開外,便是那家新蓋好的小院。墻上新刷了白堊土,柴門、籬笆是剛扎好的,水井也是新打的,顯示著這家人剛剛來到這里,準(zhǔn)備安家扎根。
白帥啊白帥……難道你真的選擇了這個窮鄉(xiāng)僻壤作為你最后的歸宿?難道你真的想以庸人的方式了此余生?你是翱翔于天的雄鷹,是數(shù)百年一見的王者,怎么能選擇這樣的方式度過自己的余生呢?
如此一來,你讓自恃謀略卓絕天下、這一生都在盡心盡力輔佐你的我,情何以堪!
穆星北在肅殺的寒冬里咳嗽著,眼睛里流露出不甘的光芒。
大雪持續(xù)了整個冬季,讓整潔嶄新的小院一片素白。在這樣寒冷的色調(diào)里,唯有窗口透出的火光是暖的,跳躍著、映照著里面每個人的臉。
這個普通農(nóng)家小院的房內(nèi)聚集了許多人,人影憧憧,喧鬧盈耳。
“屬下再敬白帥一杯!”炕上盤膝坐著十二位黑衣鐵甲的男子,個個眼神犀利,氣勢凜然,簇?fù)碇┲家戮又卸闹魅恕R煌胪氲牧揖脐懤m(xù)倒上,十二人輪番相勸,而對方居然毫不推辭,酒來碗干。
“怎么樣?你們十二個也喝不倒我!”一直喝到壇子空了,布衣男子才扔下碗,平日肅殺的眉目也染了笑意,“有哪個不服的,再來!”
“服了,服了!”十二鐵衣衛(wèi)也一起大笑——是的,沙場征戰(zhàn)十幾年,雖然白帥偶爾也喝酒,卻從沒有一個人見他醉過,更是不知道他的酒量深到什么程度。而今日,在他們主仆一場、即將離散的前夕,他們終于知道了白帥的真正酒量。
“今日之后,我當(dāng)不會再喝酒!苯柚鴰追肿硪,白墨宸將酒碗一頓,大笑,“干脆放開,陪你們一醉方休!安心,安康,快,再上酒!”
“好的,就來了!焙笤簜鱽砹嘶貞(yīng)。
廚房設(shè)在后院的另一頭,和柴房連著。灶前那對十三四歲的姐弟正忙碌著,將新炒好的菜端出,又將溫好的酒壇抱起。聽到前面?zhèn)鱽淼穆曇,弟弟安康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抱怨道:“哎,大哥怎么那么能喝啊……都半夜了,還不睡嗎?”
“客人幫我們造好了房子,打好了井,如今要走了,好好喝上一頓也是應(yīng)該的!卑残谋鹊艿苣觊L懂事,“娘年紀(jì)大了,眼睛也不好,已經(jīng)先睡下了,我們兩個總得陪著!
“可我真的很困啊……”安康嘀咕著,“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成瞎子了呢!
“懶惰鬼!”安心沒奈何,推了弟弟一把,低斥,“好了好了!別苦著一張臉去前面上菜送酒了,大哥看了會鬧心——你待在廚房里,我去送。”
“哦。”安康悶悶應(yīng)了一句,一屁股坐回了灶前,提醒了一句,“外面井口上還沒圍上石板井臺,雪把井口蓋住了,小心別掉下去!
“知道了,你以為我傻。俊卑残奶崃艘粔,又將新炒好的小菜放入食盒,推開廚房的門走了出去,“你小心看著火,可不許滅了!
安康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應(yīng)了一聲。
安心剛出門,就聽到后山上傳來一陣簌簌聲,有幾棵樹搖了一下,樹梢上的雪大塊掉落下來。她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冬季的針葉林深邃得發(fā)黑,透出一股神秘的氣息來——或許是有野豬什么的從林子里走過吧?前幾天她去后院收凍好的魚,還發(fā)現(xiàn)圍墻上的積雪有幾處被蹭掉了,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悄然翻過那里。
等明天送走了那些客人,一定要去把圍墻加高一下,也得把井臺上的石板給圍起來。安心一邊這么想著,一邊提著酒食穿過后院,走進了前面的房間里。
熱鬧喧嘩的氣息撲面而來,十幾個大漢擠在并不寬敞的堂屋里,高聲喧嘩,喝酒猜拳,熱得都脫了外面的鎧甲,露出肌肉虬結(jié)的胳膊來。安心已經(jīng)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了,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去,羞得臉上熱辣辣的。
“來來,我家小妹送菜了!卑啄泛鹊靡灿行└吡耍吹桨残倪M來,還是很快地傾過身,迅速從她手里接過沉甸甸的食盒,另一手拎過了那壇酒,“看,還有酒!”
那些虎豹一樣的軍人發(fā)出了一聲喝彩,興高采烈。
“辛苦你們了!卑啄贩畔戮茐,拍了拍安心的肩膀,“很晚了,你和安康都回去睡吧,這些酒菜夠了——”
安心抽了抽鼻子,被滿屋子的酒氣熏得受不住,便點了點頭,低聲道:“哥,你可別再喝了。他們那么多人灌你一個……”
“哎呀,白帥還真是得了個好妹妹,這么會心疼大哥!”十二鐵衣衛(wèi)也喝得高了,說話語氣不分輕重。安心臉色緋紅,瞪了那個粗豪的漢子一眼。
“別擔(dān)心,你大哥一個人對他們十二個都綽綽有余!”白墨宸笑了起來,“不過我們也喝得差不多了,很快也該歇了,你就好好地去睡吧,明天一大早還要送娘去山上掃祖墳?zāi)!?br /> “嗯,洗了碗就去睡。”安心將菜布好,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便退了下去,走的時候還順手將房間里的空酒壇子都堆在了一處,將桌子上吃空了的盤子也收了回去。她推開門走了出去,在門口又回頭,不放心地叮囑:“哥,你們早點兒歇息,不要再喝了。
“知道了!知道了!”十二鐵衣衛(wèi)哄然笑了起來,“真是個啰唆的小姑娘!
“安心幾歲了?哪里是個小姑娘啊……”看著她走了之后,鐵衣衛(wèi)里有人趁著酒意,醉醺醺地開口,“對了,為什么……為什么殷仙子的妹妹根本不像姐姐那么美貌,卻、卻頗有幾分像白帥呢?”
一群笑鬧中的男人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們看到主帥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明顯震了一下,酒從杯子里濺出。尷尬的沉默中,十二鐵衣衛(wèi)面面相覷。那個無意中觸及禁忌的人酒醒了大半,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然而只是片刻,白墨宸舒展開了眉頭,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酒,“安心她過了年就十五歲了,算是大姑娘了,該開始好好為她準(zhǔn)備嫁妝了呢!
“好,到時候白帥別忘了告訴一聲,兄弟們無論如何都會回來喝喜酒的!”鐵衣衛(wèi)首領(lǐng)連忙將話題接上。
“那是一定!”白墨宸大笑,為大家倒了酒,“來來,喝酒!”
一屋子的男人們再無拘束,重新猜拳行令,聲震屋宇——房間里的聲音太吵鬧,以至于外面那些奇怪的簌簌聲響都被掩蓋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留意。
這場大酒一直喝到東方既白才停止,一群人歪歪扭扭地靠在炕上,困倦不堪。然而,當(dāng)雄雞唱過第三遍的時候,宿醉的人們忽然一起睜開了眼睛——多年的軍旅生涯,讓這些戰(zhàn)士們擁有了牢不可破的自省意識,無論前一晚多累多困,時間一到便會立刻清醒。
“天亮了!笔F衣衛(wèi)的首領(lǐng)喃喃道,霍地坐起,“我們該走了!
白墨宸同時睜開了眼睛,看著這些屬下一個個坐起,撿起了盔甲重新穿戴好,鋼鐵一樣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軟弱,卻又被掩飾了過去。
“真想留下來,和白帥一起終老此處算了!笔F衣衛(wèi)的首領(lǐng)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有些戀戀不舍,“我們從軍后就是您一手帶出來的,這些年跟您出生入死,闖過那么多關(guān),如今離開了您,簡直不知道該去哪里才好!
“什么話!你們年紀(jì)輕輕,有大好人生,怎能就此終老山林?”白墨宸立刻毫不留情地訓(xùn)斥,“回去好好輔佐駿音——緹騎在內(nèi)亂中折損了大半,女帝剛即位,天下局勢未定,實在需要你們。”
“白帥之命,定當(dāng)聽從!笔F衣衛(wèi)齊齊躬身。
“不,以后這世上再也沒有‘白帥’這個人了,我已經(jīng)舍棄了入贅獲得的‘白’姓,以后只是北陸一個普通的農(nóng)夫而已!卑啄放艘患L衣從炕上站起,拍了拍每個人的肩膀,“如今,這個云荒是你們的了!”
“去吧!”他大笑著走出去,拉開了門,看著身后的一群男人,“如今冰夷未滅,天下動蕩,你們該去創(chuàng)立功業(yè)!男子漢大丈夫,馬革裹尸,才不辜負(fù)這一場大好人生!”
“遵命!”戰(zhàn)士們大步踏出門外,在庭院里排成兩列,齊刷刷地跪下,然后唰地拔出刀來,齊齊刺入雪地,“屬下定不辜負(fù)白帥期許!”
“起來吧,回帝都去!”白墨宸也抬起手,握拳置于左胸,以軍人的禮節(jié)送別這些沙場上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袍澤,眼中隱含熱淚,“這一世就在這里分道揚鑣吧,等來世再為兄弟!”
“來世再為兄弟!”十二鐵衣衛(wèi)收刀入鞘,同樣握拳置于左胸,眼中熱淚也忍不住長滑而下。白墨宸壓住心中翻涌的感情,默默地走上前去與他們一一告別,然后側(cè)過頭,硬下心來催促他們離開。
一行十二人依依不舍地轉(zhuǎn)過身,翻身上馬,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馬蹄聲漸行漸遠(yuǎn)。白墨宸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那些鐵甲戰(zhàn)士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個人影也消失在村口的樹下,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掩上了庭院的門。
天地間徹底安靜了,大山靜默地環(huán)繞著大雪的村莊,只有無數(shù)鵝毛飛雪。
在一箭之地外的另一幢房子里,一雙眼睛從窗戶紙背后移開了,露出了復(fù)雜而絕望的表情:連護送的十二鐵衣衛(wèi)都離開了,白帥……您是真的打算就此終老鄉(xiāng)野嗎?您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卻不甘心!
穆星北看著那扇關(guān)上的庭院門,眼神一瞬間變得激烈而可怕。
當(dāng)庭院的柴門和房子的木門都關(guān)閉后,房間里的燈火也熄了——顯然是白墨宸在送走這批客人后,困倦地入睡了。對面那個院子里頓時寂靜了下去,潔白的新房靜靜地坐落在山下,襯著濃黑的山林,顯得靜謐無比。
窺視了一夜,穆星北也終于覺得困了。然而,就在他要把眼睛從窗紙的窟窿上移開時,仿佛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異常的景象,全身猛地一震。
那片山林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然而定睛看去卻又看不出異常,院子里很安靜,沒有人聲,狗一聲不叫——山林里有幾棵樹在微微搖動,發(fā)出了簌簌的落雪聲,似乎有什么東西急速地穿過密林。
雪,依舊無聲無息落下。
火……在夢境里,依舊是無邊無際的烈火。
宮殿在坍塌,整座城仿佛掉入無邊地獄。他穿過那些紅蓮烈火,瘋了一樣地狂奔,追逐著那個影子,拼命地呼喊著她的名字。然而那個女子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拽著,身不由己地飄離,只是回頭看著他,眼神充滿了悲哀和絕望。
在他快要追上她的時候,她的身形忽然停住了,看著他,說了一句話。然后,在他觸及她之前,一團從天而降的大火轟然而至,將她徹底吞沒!
“夜來!”他失聲驚呼,不顧一切地沖入大火里,“夜來!”
他抓住了她,用盡全力將她從火里拖出。然而,當(dāng)從火里沖出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她的模樣——火焰無情地吞噬了她的美麗,在他的懷里,她瞬間化成了可怖的焦炭骷髏模樣!
“我不想死在看不到你的地方!
那個骷髏嘴開合著,說出最后的話,溫柔凄絕,柔白修長的手指撫過他的臉頰——忽然,那溫柔的撫摸化為凌厲,指甲鋒利如刀,惡狠狠地一劃而落!
“夜來!”他驚呼著從夢里醒來。
睜開眼睛,眼前寒光逼人而來,一把刀正迎頭落下!
在意識還未清醒之前,他下意識地左手揮出,堪堪格擋住了那只握刀的手——就在那一刻,落下的刀鋒已經(jīng)割破了他的額頭,血流了出來,一下子模糊了眼睛。
刺痛令他瞬間清醒。白墨宸身軀一震,還來不及坐起,只感覺腦后又有兩道疾風(fēng)刺來。出于本能,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過手臂,將手里抓著的那個人掄起,以左肩為軸心,連人帶刀狠狠地往身后甩了過去!
只聽噗噗兩聲鈍響,來人發(fā)出了一聲慘叫,硬生生被摔得五臟碎裂而死。
“誰?”他一按炕頭,飛身下地,厲聲喝問。
沒有人回答,只聽簌簌幾聲,又有人從窗外跳入房間,帶入一陣?yán)滹L(fēng)。房間里還殘留著濃烈的酒氣,杯盤狼藉之間卻多了五個黑衣人。那些人都蒙著面,一雙雙藍(lán)灰色的眼睛如同鷹隼一樣凌厲冷酷。即便是錯手殺了同伴,那些人的眼神也絲毫不動,神情鎮(zhèn)定得如同鋼鐵鑄成一般。
出入沙場多年,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殺手的眼神。
是冰夷?!白墨宸猛然一驚。那一瞬間,雖然宿醉依然令他頭痛難忍,夢里的恍惚感卻終于盡去,冰雪澆頂般的冷貫徹心肺——是刺客!自萬里之外而來的刺客!
他的手迅速探出,想從床頭拔出刀來,不料卻摸了個空。原來隨身佩戴的那把刀,已經(jīng)在昨夜酒酣耳熱之際送給了多年的兄弟。
對方看到他一動,也立刻動了起來。第二輪襲擊迅速發(fā)起,凌厲的殺氣撲面而來,根本不讓他再有尋找武器的機會。
刺客們用的是刀,無聲無息地搏殺,宛如一群獵豹。他穿著單衣,赤手和這群冰族人對抗,只能以空手對白刃,硬生生地騰出手去,冒著危險,劈手搶過最靠近自己的那人的刀。他的身手高出對方許多,閃過刀鋒后欹身近前,迅速捏住了那人的手腕,咔的一聲擰斷。然而那個冰夷人毫不畏懼,筋骨雖斷,五指卻依舊牢牢地握著刀柄,死活都不肯松開。
白墨宸心頭怒起,不再多想,左手抬起,閃電般地屈肘撞擊對方胸口,用力之大,令那人的整個胸腔咔嚓一聲塌陷下去——然而即便如此,對方竟然依舊不肯松手!
只是片刻,其他刺客已經(jīng)迅速逼近,數(shù)把刀朝著他斬來。白墨宸單手回護,然而全身空門未免大露,只聽一聲鈍響,一刀斬中了他的左臂。劇痛令他眼前一陣空白,那一刻,又有刀聲響起在耳邊,而他已經(jīng)來不及回頭去看。
難道就這樣死在這里嗎?
電光石火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去擋——第二、第三把刀飛速斬落,接連落在他左邊的小臂、手腕上,每一刀都帶著斬斷鋼鐵的力量。然而就在斬入血肉的剎那,一道奇特的光芒從他左臂內(nèi)綻放!
那光是如此刺眼,竟然讓近在咫尺的刺客都閉了眼睛。
然而,當(dāng)所有人睜開眼睛的時候,奇跡般地,所有刀都憑空折斷了——無論是斬落在他手臂上的,還是正在落下的。那些冰夷刺客還保持著竭力斬殺的姿態(tài),但手中空空如也,那些刀,居然在一瞬間都折斷了!
連白墨宸都不敢相信這一刻的所見,直到對方的手順著慣性落下,收不住勢地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倒在地,落在他面前。他下意識地豎起手掌,向下一斬,咔嚓一聲,離他最近的那個刺客頸骨頓時斷裂——
那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受傷的左臂也已經(jīng)靈活自如,傷口瞬間愈合。
天,這難道是……白墨宸在心里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抬起右手握著左臂,發(fā)現(xiàn)那里果然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涌出了一個隱秘的念頭——
難道,是那個在帝都大火里聽到的聲音又回來了?
可是,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他來不及多想,那些刺客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錯愕后回過神來,重新?lián)]著斷刀斬了過來,疾風(fēng)割面而來。白墨宸只覺得身體里有一股奇特的力量驀然蘇醒,四肢百骸似有東西涌入,這個身體竟似不屬于自己一般。
他飛速閃過了接連而來的三把刀,抬起左手生生格擋住了砍落的第四把刀,右手迅即探出,咔嚓一聲扭斷了對方的手臂,劈手將刀奪下,一反手抹斷了對方的咽喉——這一切兔起鶻落,速度快得不僅令對方來不及反應(yīng),甚至連他自己都驚駭不已。
剩下兩把刀交錯著斬來,配合得天衣無縫。他揮刀相迎,從雙刀夾縫中穿過,手臂一沉,刀鋒豎向掠過,只聽叮叮兩聲刺耳聲音,居然將雙刀瞬間同時居中切斷!
“小心!”這時,一直沉默的冰族刺客首領(lǐng)發(fā)出了一聲警告,“這個人似乎有點兒奇怪——別靠近他!退后,用弩!”
房間內(nèi)所有人倏地往外退去,穿窗而過,消失。
白墨宸剛要追出去,但人一到窗口,就聽簌簌幾聲響。他下意識地橫過刀鋒一掠,連續(xù)的震動傳來,剎那間有五六支三寸長短的短弩斜飛出去,插滿了窗欞——那些勁弩都是精鐵鑄成,寒光閃閃,鋒利無比。更令人吃驚的是,勁弩插入之處,窗欞上的木頭瞬間發(fā)黑,有奇特的淡淡的腐敗味道散發(fā)出來。
這幫冰夷刺客的暗器上,居然浸了劇毒!而且是追蹤了萬里到了這兒——這是一次有備而來、預(yù)謀已久的刺殺嗎?
外面白雪皚皚,那些刺客落地瞬間就在院子里伏倒,每個人手里拿出了一把改造后的精巧射日弩,對著那個房間便是一陣激射。只聽簌簌聲響,幾百支短弩縱橫交錯,密集如雨,從窗戶傾瀉而入。
白墨宸連忙退回,刀光倒卷,化作一片光幕,護住周身。只聽錚錚聲不絕于耳,密集如暴雨。忽然間,連續(x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啊的一聲,傳出了脫口的痛呼。
剎那間,房間里再無聲音。
“進去看看。”刺客首領(lǐng)低沉地開口,揮了揮手。匍匐在雪地里的人從各個方向迅速接近房子,當(dāng)先幾個人從窗口飛速躍入,小心翼翼。
房間里根本無法立足,幾乎每一寸地面上都插滿了勁弩。然而令人吃驚的是,里面居然沒有一個人——既沒有尸體,也不見活人。
“小——”在低頭四處搜索的時候,忽然有一人看到地上有影子一動,不由得失聲驚呼。然而“心”字還沒吐出,頭顱便和身體分離。
刀是從上而下劈落的,宛如閃電。
原本攀在梁上、身體幾乎貼著屋頂?shù)娜藦奶於,從進屋的刺客頭頂一掠而過。刀光匹練一樣橫卷而來,刺客來不及退出,倏地身首分離,一股血從腔中直沖而起,居然濺得屋頂斑斑點點。一切不過剎那,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解決了房間里的五個人后,白墨宸穿窗而出,直掠向外面的院子,身形一沉,一刀便將離得最近的那個人斬殺,然后毫不停頓,直向那個出聲發(fā)令的冰夷人沖去。
猝不及防之下,外面的刺殺者陣腳大亂。勁弩只利遠(yuǎn)襲,這樣近身肉搏之下反而成了累贅。那個刺客首領(lǐng)當(dāng)機立斷,棄射日弩于雪地,反手拔刀。然而白墨宸的動作卻快如鬼魅,他的刀還在鞘中,咽喉已經(jīng)被捏住。
擒賊先擒王,這是沙場百戰(zhàn)得出的教訓(xùn),此刻居然也用得上。
白墨宸正要隨手捏斷對方的脖子,忽然間一個聲音冷冷響起:“住手,放開牧原少將!”
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令白墨宸驀地一震。
他回過頭去,看著后院雪地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一個人。那個人穿著淡青色長衫,披著狐裘,雖然出現(xiàn)在這樣的荒僻之地,依舊帶著一種來自帝都鐘鳴鼎食之家的貴族氣度。他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側(cè)頭看著前院尸橫遍地的慘況,淡淡道:“果然很厲害。在被偷襲的情況下,居然還能以一當(dāng)十,難怪這么多年來冰族屢次派刺客刺殺你都沒有成功!
“慕容雋?”那一瞬間,白墨宸忍不住失聲喊道。
后院里的狗軟軟地趴在雪地上,一聲不吭,早已失去了知覺。廚房的門也半掩著,里面的碗筷都堆在那里一動沒動,灶臺下的火也早已熄滅,只有星星火光跳躍著,一明一滅,襯得昏暗的室內(nèi)更加詭異。
那個熟悉的人正是從那里走出來的,在臺階上靜靜地看著他。那張溫潤俊美的臉上已經(jīng)滿是風(fēng)霜之色,顯然是經(jīng)過了長途跋涉才出現(xiàn)在這里。他也在看著他,那種眼神,沉默而堅忍,帶著刻骨仇恨。
“你怎么會在這里?”白墨宸愕然,“你跟蹤我?”
“白帥,好久不見!蹦饺蓦h的左手裹著繃帶,似乎受了傷,卻不停地把玩著一個小物件,“帝都一別,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在這里見面!
聽到“帝都一別”四個字,白墨宸猛然一震,眼神宛如魔鬼,有難以抑制的怒火熊熊燃燒——他原本是個冷靜沉穩(wěn)的人,然而不知為何,一看到這個人就無法控制自己。
帝都……那是他和夜來分別的地方!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是啊,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你!”他看著慕容雋,咬著牙,一字一字道,“看來,是老天送你來這里,好讓我為夜來報仇!”
對著這樣一雙眼眸,慕容雋卻沒有驚懼。
“為夜來報仇?可笑……一個兇手,還嚷著為她報仇?”他發(fā)出了一聲冷笑,“白墨宸!明明是你害死了她!如果沒有你,夜來她根本不會卷進這件事,更不會被活活燒死!”
“住嘴!”白墨宸的手瞬間加力,手里的牧原少將臉色迅速發(fā)青。然而,不等他發(fā)力捏斷對方的咽喉,慕容雋已抬起了手,將手里的東西遞到了他的眼前——他手里拿著的是一朵白色的絨花,仿佛潔白的雪。
白墨宸猛然一驚。這……這是安心的!
雪還在下,天色昏暗,只能依稀猜測如今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整個九里亭還是很安靜,院子里也寂無人聲。然而那一刻,白墨宸卻被這樣的寂靜弄得有些不安,心里猛地掠過一個念頭:上午應(yīng)該是去祖墳祭掃的時間,而奇怪的是,安心他們居然沒有來叫醒他。
“安心呢?你……你把她怎么了?”白墨宸臉色發(fā)青,聲音第一次發(fā)抖,“你居然和冰族人勾結(jié),做出這種事情來!”
“勾結(jié)?如果我不和冰族勾結(jié),以這個云荒之大,只怕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再助我一臂之力!”慕容雋不出聲地笑了笑,然而眼睛卻是冷酷的,一絲笑意也無,“白墨宸!我從帝都一直追到這里,就是為了殺了你,替堇然報仇!”
“報仇?明明是你害死了她!”一瞬間,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白墨宸氣極反笑,“我當(dāng)時一時心軟,沒滅你們慕容氏滿門,你今日倒是送上門來了!”
他厲喝著,手上一動,刀鋒往里一收,便要割斷手里冰族將領(lǐng)的咽喉。然而那一剎那,慕容雋低聲再度喝止:“住手!否則別怪我——”
他不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推開了身后的門。
房間里很昏暗,杯盤狼藉,還沒有收拾,灶里的火已經(jīng)熄滅了,只有隱隱的星星點點的余光——那一瞬間,映入白墨宸眼簾的,是雪亮的刀鋒,如同狼的尖利牙齒,惡狠狠地咬著咽喉。刀握在兩名刺客手里,刀鋒反射著刺眼的幾點光芒。
他看到了刀鋒下面那兩張滿是稚氣的臉,閉著眼,一動不敢動。
“安心!安康!”白墨宸失聲驚呼。
“喏,還有一個,在這里!蹦饺蓦h示意房間里的刺客略略側(cè)開身體,讓白墨宸看到在灶前凳子上匍匐著的一個老嫗。灶上星星點點的余光隱隱約約地映照出滿頭銀發(fā)來,那個老人昏了過去,滿是皺紋的臉龐很是安靜。
慕容雋的語氣平靜,毫無殺意,“安大娘年紀(jì)大了,得讓她坐在比較暖和的地方——你看,我對你的家人多有禮貌!
看到自己一家人盡數(shù)落入敵手,饒是白墨宸再冷靜,也忍不住臉色大變。他一個箭步,握刀上前,耳邊卻聽慕容雋淡淡道:“白帥,請你把刀放下,再放了牧原少將——不要和我談條件。我只數(shù)三下,每數(shù)一下,就殺一個人!
他的語氣是命令式的,然而驕傲如白墨宸,只是沉默了一瞬,隨即就將手里的人放開,依言將刀扔到了慕容雋的腳邊。牧原少將受了重傷,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但卻硬氣,撐著自行踉蹌走到了房間里,頹然坐到地上,喘息不已。
“你到底想要怎么樣?”白墨宸抬頭,死死地盯著慕容雋,厲聲道,“居然勾結(jié)冰夷,做出這種事!要知道他們?nèi)齻也是夜來的親人,你怎么做得出來?”
“是啊,所以我并沒有取他們性命的意圖,我要的,是你的命!蹦饺蓦h卻也直白,語氣平靜,“我來這里,只是要和你做一筆生意而已——”
“真不愧是世襲的商人!彼唤湫Γ吧?”
“拿你的命,換這三個人的命!蹦饺蓦h淡淡地道,伸出腳尖,將那柄刀踢到了白墨宸腳下,眼神冷冷地看著他,“一換三,很劃算!
白墨宸身子一震,冷冷地看著這個萬里跟蹤而來的人,而對方用同樣冷酷的眼神和他對峙,毫不動容。頭頂?shù)难┻在下,寂靜無聲。雖然是正午,但整個九里亭仿佛睡著了,沒有人上街走動,靜得連雪花落在屋頂上的簌簌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難道是我的出價沒什么吸引力?”慕容雋冷冷地道,“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身后的刺客手一收,刀鋒割破了少年的皮膚。安康本來已經(jīng)被擊昏,一受痛猛然醒了過來,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刀,頓時嚇得大哭起來,掙扎著往外跑。
“閉嘴!”慕容雋厲叱,安康嘴里頓時被塞入了一塊破布,又被拖到了一邊。
“別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別以為我會因為他們是堇然的親人就心軟。”慕容雋看著臉色大變的白墨宸,語氣冷靜而殘酷,“我數(shù)到三,你如果不動手自己了斷,我就砍下他一只手;數(shù)到十,你不動手,我就砍他一只腳!先這個男孩,再那個女孩!”
白墨宸死死咬住牙,兩邊腮上的肌肉都凸了出來,眼神可怖。然而不等他說什么,慕容雋已經(jīng)開始數(shù)數(shù):“一!”
白墨宸只猶豫了一下,他已經(jīng)迅速地數(shù)到了“二”。
那一刻,白墨宸迅速彎下腰,去撿起腳邊的那把刀,卻沒有立刻動手。就在那一瞬,慕容雋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數(shù)到了“三”。
只聽房間里一聲慘叫,安康小小的身體彈起了兩尺多高,拼命掙扎,卻立刻被按住。孩子在落地時聲音立刻啞了,軟軟癱倒。房間里的冰族刺客手起刀落,砰的一聲,一樣?xùn)|西被扔到了地上,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斷手。
“慕容雋!”白墨宸失聲大吼,目眥欲裂。
“四!”然而對方卻往前走了一步,用同樣布滿了血絲的眼睛看著他,眼里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殺氣,猙獰如魔鬼,已經(jīng)完全不再是平日貴公子的模樣。他直直地看著白墨宸,咬牙又吐出了一個字:“五!”
不等他再吐出“六”,白墨宸的手探出,扣住了對面人的咽喉,刀鋒壓住了動脈,便要一抹而斷。慕容雋沒有掙扎,只是冷冷看著他,眼神毫無畏懼,嘶啞著道:“……六!”
“啊——”這一瞬,房間里的安康又發(fā)出了一聲慘叫。
這邊牧原少將已經(jīng)緩過了氣,毫不猶豫地再度命令手下將那個少年按在地上,拿刀對準(zhǔn)了他的另一只手,冷然道:“不放開慕容公子,立刻砍了這個孩子的右手!”
“住手!”慕容雋卻在此刻厲聲喝止,“我還沒數(shù)到十呢,不許動手!”
白墨宸的手有略微的顫抖,他看了看房間里的孩子和老人,眼神復(fù)雜地變幻——這種彷徨和恐懼,從未在這個戎馬半生的軍人眼里出現(xiàn)過。
“你看到現(xiàn)在的情況了吧?”慕容雋回過頭看著他,眼神鎮(zhèn)定,“你就是殺了我,也絕對于事無補——現(xiàn)在要你命的不止是我,還有冰族人。你若不做這個交易,他們?nèi)齻就得死在當(dāng)場,沒別的條件可談!
刀鋒已經(jīng)割破了慕容雋的肌膚,然而卻停了下來。
“真卑鄙啊……”白墨宸喃喃,“居然利用孤兒寡母!”
“兵不厭詐!蹦饺蓦h臉色不變,淡淡道,“本來能順利地刺殺了你是最好,可惜你身手了得,偷襲未能成功——我們要回去向元老院交差,也只能這么做了!
白墨宸咬著牙,“我已經(jīng)辭職歸隱,何必苦苦相逼?”
“白帥乃不世出之將才,就算暫時歸隱,十巫哪里肯放心?”慕容雋冷笑起來,“何況你征戰(zhàn)西海多年,手上沾了多少冰族人的血?如今落了單,他們怎肯放過你?”
“夠了!”房間里忽然傳出低沉的兩個字。
“你看,牧原少將都不耐煩了!蹦饺蓦h冷笑,隨即開始報數(shù),“七!”
房間里開始騷動不安,傳來安康的呻吟和慘叫,安心也被驚醒了,一連聲地叫著弟弟和娘。白墨宸在門外聽著,雖然一聲不吭,臉色終于漸漸變了——面對著至親之人所遭受的折磨,即便是冷定如鐵的人也忍不住戰(zhàn)栗起來。
“別……別殺他們。”他終于頹然開口,喃喃道。
那一刻,慕容雋能感覺到壓在自己頸上的刀在劇烈地抖動,不由得眼神暗自變幻,知道對方心理已然到了極限,然而嘴里卻不停頓地繼續(xù)數(shù)下去:“八!九——”
就在他即將吐出“十”的時候,白墨宸的刀猛然一沉,一把將他的聲音逼停,凝視著慕容雋,一字一頓:“如果我死了,誰能保證他們平安?”
“我。”慕容雋斷然回答。
“你?”白墨宸冷笑,不肯相信,“就憑你?”
“他們畢竟也是堇然的親人,無論如何我也會保護!蹦饺蓦h冷冷道,“而那些冰族人,他們要的是你的命,和這三個平民百姓根本也沒有關(guān)系,何必多此一舉呢?”
白墨宸沉默了片刻,忽然將刀收回,刀鋒一轉(zhuǎn),抵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神變得冷厲,“那好,我就和你做這個交易!”
當(dāng)他將刀架上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間,房間內(nèi)外所有人都屏息而視。
那些冰族刺客看著他,眼神冷冷,卻又含著渴血的殘酷,如同一群狼在雪地里圍住了一頭末路的受傷雄獅。
“不要!”安心大哭起來,拼命地掙扎,“不要啊,哥!”
她被冰族刺客按住,卻不顧一切地想要跑過來阻攔白墨宸。安康卻嚇得面無血色,蜷縮在角落里,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神里只有恐懼。蒼老的安大娘還沒醒來,匍匐在灶前昏迷著,只有一顆白發(fā)蒼蒼的頭顱映照在明滅的余光里。
慕容雋眼神復(fù)雜,慢慢伸出手來,低喝:“拿命來吧!——白墨宸,今日,我們之間,總算要有個了斷了!”
白墨宸握刀的手緊了一緊,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一瞬,三十幾年來的金戈鐵馬、愛恨情仇逐一掠過腦海,如潮而來,如潮而退,轉(zhuǎn)瞬心境一片空明——原來,在結(jié)束的這一天,才發(fā)現(xiàn)這三十幾年終究不曾白過。
“大好頭顱,今日竟落到了你們這幫鼠輩手上!”白墨宸仰天大笑,再不猶豫,橫過右臂,用力一揮,咔嚓一聲,刀鋒掠過了咽喉。
刀過,血出。
那一剎那,慕容雋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一幕,似要把這一瞬間的景象刻入腦海。他咬著牙,神色復(fù)雜無比,似是極其狂喜,又顯得極其黯然。
已然決意舍命,白墨宸右手握刀,橫過來一刀割斷自己的咽喉,下手又狠又穩(wěn),并無絲毫猶豫。然而就在同一瞬間,奇特的景象出現(xiàn)了——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來,啪的一聲擊在了握刀的右手腕上,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將他手里的刀擊落在地!
左右互搏?那一刻,房間內(nèi)外的人都驚呆了。
“你——”慕容雋失聲,“想反悔?”
“我……”白墨宸似乎也震驚地低下頭,看著不受控制的左手——曾經(jīng)斷臂的地方發(fā)出了一圈詭異的金色光芒,那光正向著他的心臟迅速地逆行而上,浸透了他半邊的身體!那一刻,他的半邊身體居然完全不聽指揮了。
“你是想放棄嗎?”那一瞬,耳邊又響起了那個惡魔般的聲音,“真的想死?”
這……這個聲音!是他在帝都火劫之變里聽到的聲音!
“白墨宸!你想做什么?”那一瞬間,慕容雋只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立刻一步退入了門里,“你不要他們?nèi)齻的命了嗎?”
就在這一刻,身后的冰族戰(zhàn)士迅速將安心和安康高高舉起,雪亮的刺刀對準(zhǔn)了兩姐弟。仿佛為了示威,一刀扎入了安心的肩膀,女孩痛得大叫起來。
“不!”猛然,白墨宸和慕容雋一起失聲叫了起來。
聽到安心慘叫,那一刻,仿佛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被強行壓制,白墨宸全身猛烈地一震,眼里的金光忽然間越發(fā)明顯,竟仿佛是火焰在顱腦內(nèi)燃燒一樣!
“真的想要放棄嗎?”那個聲音在腦海里說著,滿含譏諷,“帝都大火的時候,你第一次向我求助——我回應(yīng)了你。可那之后,你卻不肯履行我們之間的契約,非要逆著我行事:放棄了兵權(quán),離開了帝都,回到了這里。如今,你難道還想死在這里嗎?
“要知道,你的生命已經(jīng)交換給我了,不再屬于你自己!”
誰……是誰在說話?白墨宸捂著腦袋,下意識地開始搖頭,卻怎么也無法把那個聲音從腦海里甩出去。旁邊的冰族人看著他反常的表現(xiàn),有些驚愕,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給我閉嘴!”白墨宸失聲,對著虛空大喝,喘著氣,右手忽然翻過來,猛然扣住了左手,抬起頭,對著慕容雋厲聲道,“來,動手!”
“什么?”慕容雋微微一怔。
“你不是要取我的性命嗎?”白墨宸厲聲大喊,“動手!我不會反抗!”
慕容雋看著他左右手交扣的奇特姿勢,心里猶豫了一瞬,卻聽對方再度催促了一聲——抬頭看去,白墨宸的臉色又變得隱隱有些奇怪,眼眸里透出金光來,令人望而生畏。
“快!”白墨宸只覺得身體里的異動越來越強烈,左手已經(jīng)開始再度不受控制,他咬著牙,右手幾乎扣到了血肉里,厲聲道,“要取我性命就自己放馬過來,慕容氏的孬種!”
“閉嘴!”慕容雋只覺得胸口熱血上涌,一個箭步上前,毫不猶豫地反手就是一刀!
“哥哥!不!”安心撕心裂肺地大喊。
房間里的人也發(fā)出了一聲驚呼,看到一切在瞬間結(jié)束——大雪中,白墨宸還是站在原地,并沒有退讓,也沒有抗拒,那把長刀在一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血噴濺了對面的貴公子半身。
慕容雋咬著牙,眼里透出狠勁兒來——這一刀他用盡了全力,從白墨宸的心口插入,從背后直透出來,毫不留情。
握刀在手,殺戮的快感令人從心底生出一股狂熱來,他只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的憎恨如潮水一樣宣泄而出,再也無可抑制。慕容雋忍不住低低發(fā)出了一聲呼喊,唰地將刀血淋淋抽出,再度猛然刺穿,咬牙道:“去死吧!”
在刀鋒穿心而過的那一刻,白墨宸的右臂發(fā)出清脆的啪的一聲,軟軟垂了下來,竟然是被自己的左手生生拗?jǐn)嗟模?br /> 重傷的人往后一退,心口鮮血急涌。
“好吧,如果這次你真的是甘心就此死去,我也不會阻攔你!蹦且豢蹋牭搅四莻聲音在靈魂深處低聲冷笑,“去死吧!把這個軀殼空出來!”
被一刀穿心而過,白墨宸再也無法支撐,血從他的心臟里奔涌而出,將身下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紅色。他用力抽刀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眼睛直直地盯著慕容雋,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么。
“我知道。”慕容雋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放心,不動你的家人!
白墨宸看著他,眼神復(fù)雜而沉郁,低低地吐出最后一口氣,感覺身體開始變得無比沉重,意識慢慢遠(yuǎn)離。他的手臂失去了力量,整個人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再也不動。
一時間,整個天地間都安靜下去。
“大……大哥!”房間里的安心回過神來,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哥!你們這些壞人,殺了我大哥!”
“死了嗎?”牧原少將示意屬下上前查看。那個冰族刺客小心翼翼地上去,俯身探了探側(cè)頸的動脈,再看了看已經(jīng)成為血窟的心臟,抬起頭對首領(lǐng)點了點頭,“死了。”
聽到這句斷語,慕容雋松了一口氣,全身的疼痛令他頹然坐倒在臺階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這一生的無數(shù)個片段。
在碼頭上初次遇見堇然時的驚艷、少年時刻骨銘心的初戀、被命運的潮水卷著,轉(zhuǎn)瞬而至的分離……等再次相遇時,她已經(jīng)在這個男人的懷里,淪落風(fēng)塵,成為外室——他曾試圖將她奪回,用盡了各種手段,到最后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喊著這個男人的名字沖入烈火,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燒死。
那一刻,她頭也不回。
她終究是把他丟棄了,為了這個男人赴湯蹈火!慕容雋笑著,抬起頭看著天空。眼前是灰冷的蒼穹,雪一片片從頭頂落下,沾在睫毛上,仿佛覆蓋了整個世界。
時隔多年,自己終究把這個男人給殺掉了!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兩個是不是又很快能在黃泉下團聚了呢?
“你們殺了我大哥!”安心哭得撕心裂肺,“一群壞蛋!壞蛋!”
他有些遲鈍地轉(zhuǎn)過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少女——在那對姐弟的眼里,他看到了那樣深重的仇恨和憤怒,完全蒙蔽了孩子原本透亮澄澈的雙瞳。那樣的眼神里烈烈燃燒著地獄之火,那一刻,他只覺得心頭刺痛。
他們都是堇然的親人,此刻,卻用如此仇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在少年時,他曾不止一次設(shè)想過跟著堇然回家,去拜見她的家人的情景——堇然出身貧寒,她的家人到底是怎樣的?對他這樣擁有懸殊的出身和驚人財富的夫婿,是欣喜若狂,還是避之不及?他們……會喜歡自己嗎?會答應(yīng)讓堇然嫁給自己嗎?
這些,都曾經(jīng)是纏繞在心頭的絲絲顧慮,令他裹足不前。
但命運無情,這些顧慮不曾有幸經(jīng)受現(xiàn)實的考驗,卻都已經(jīng)隨著歲月的洪流被逐一剝離,隨風(fēng)逝去。
他沒有想到,自己和堇然家人的第一次相見,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把她拉下去……”他虛弱地喃喃,吩咐那些人,“不要再讓我看到他們的臉!
手刃了畢生勁敵后,他的心里卻陡然升起了巨大的空虛。
是的,他曾經(jīng)視白墨宸為一生之?dāng)常驗檫@個男人無論在情場上還是在國事上,都成了自己的巨大障礙,幾乎攔住了他前行的所有道路。如今,這塊巨石終于被搬走了——然而面對著空蕩蕩的、一望無盡的前路,他忽然失去了前行的勇氣。
還有什么用呢?堇然已經(jīng)死了,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叛國者,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已經(jīng)毀滅了。
那一刻,他幾乎想扔下染血的刀,大笑著走入北越郡冬季的茫茫大雪里,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筋疲力盡地一頭倒下,永遠(yuǎn)不再醒來。
慕容雋坐在落滿雪的臺階上,用纏著繃帶的手扶著額頭,一邊搖頭一邊笑,眼角卻有淚水流下,令旁邊的冰族刺客們面面相覷,不知所謂。
“別管他,”牧原少將看了他一眼,喝令,“割下人頭,回去復(fù)命。”
“是。”有一名屬下疾步走出,“那么,屋子里那三個人怎么辦?”
“放了!蹦猎賹⒖戳艘谎畚葑永锟摁[不休的兩姐弟,又看了看昏沉的瞎眼老婦人,皺眉道,“我答應(yīng)過慕容雋,要留下這幾個人的命,不可反悔——何況這幾個也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婦孺老弱罷了。”
聽到命令,身后的刺客們松開了姐弟倆。安心立刻撲向了安康,顫抖地抱緊,卻聽到弟弟顫聲道:“姐姐,我……我……好害怕!”他用手緊緊摟住了姐姐的胳膊,安心這才發(fā)現(xiàn)弟弟的雙手居然都完好無恙,壓根兒沒被砍斷。
這……女孩一時間愣住了。
“放心吧,你弟弟好著呢。如果不是慕容力保,誰會在乎你們這幾個家伙?就算真的砍了雙手雙腳又怎樣?”牧原少將踢了踢地上那只“斷手”,嗤之以鼻,“慕容這家伙居然不肯,還非要玩這一出苦肉戲來騙白墨宸,實在是太冒險了。幸虧成功了,否則……”
說到這里,冰族刺客臉色一變。
院子外不遠(yuǎn)處,有一個青灰色的人影一閃而過,朝著遠(yuǎn)處跑去。
“來人,快來人!這里殺人了!”院子外面,有一個尖厲的聲音忽然間劃破了村莊的寂靜,瘋了一樣地喊起來,“快來人!”
[第三章]
雪中之血
片刻間,整個村莊仿佛蘇醒了,騷動了起來,家家戶戶都傳來了開門開窗的聲音,無數(shù)腦袋從緊閉的室內(nèi)探出來,朝著這邊疑惑地窺探。
“不好!”牧原少將失聲道,“快撤!”
“是!”所有人應(yīng)聲迅速撤退,訓(xùn)練有素地翻越了屋后的圍墻,躍入山林,朝著山林深處奔馳。牧原少將奔出幾步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折回來,一把拉起了還坐著的慕容雋,足尖一點,便躍過了圍墻,飛速撤離。
慕容雋沒有反抗,就這樣隨著他們撤退了。一路上無數(shù)杉樹枝條拂過他們的臉,簌簌落下冰冷的雪,冷得足以令人清醒。
深入林中三里地后,他們停了下來。山林深處的一片空地上有秘密的輜重和車騎,是他們原本就準(zhǔn)備好撤離時用的。
“走吧!蹦猎賹⒎砩像R,對在原地等待的傳令者吩咐,“立刻傳消息給空明島上的十巫大人,就說,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wù),即刻返回!”
“是!”等待消息的人露出狂喜的表情。
“怎么樣,這回你也如愿了吧?”牧原少將回頭看著慕容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手刃了多年的宿敵,痛快吧?跟我們合作,果然沒錯吧?”
慕容雋沒有回答,只是蒼白著臉默默翻身上馬,扯下風(fēng)帽遮住了半張臉。
痛快?大抵是吧……在刀刃穿心、熱血噴濺的那一瞬,多年的仇恨爆發(fā)而出,淋漓盡致,的確是令整個靈魂都戰(zhàn)栗的痛快。如今那個人已經(jīng)成為一具尸體,倒在一個荒僻村莊的角落,那些圍觀的愚昧無知的村民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當(dāng)他想到這一點,那種痛快忽然間又煙消云散。
人生短短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嗎?
他和堇然都已經(jīng)走完了屬于他們的路,或許已經(jīng)在另一個世界重新相遇。唯有他自己,還需要在這天地之間跋涉,不知道終點在哪里。
“走吧!蹦猎賹⒖吹剿林槻换卮,有些無趣,回頭下令,“螺舟在燭陰郡的海灣里等我們,得快點兒趕回去!
“可是……高宣好像還沒回來!鳖I(lǐng)隊的刺客有些猶豫,“不等他了嗎?”
“哦?”牧原少將愣了一下——高宣是那個最后領(lǐng)命去割白墨宸人頭的戰(zhàn)士,可能由于驚動了村里人,這么一耽擱,沒能及時跟著隊伍撤退回山里。
他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往山下的村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個院落里已經(jīng)圍滿了人,驚呼和哭泣聲響徹整個村子,不由皺了皺眉頭。這種情況下,只怕任何一個外鄉(xiāng)陌生人一露面,大概都會被當(dāng)作兇手被村民圍攻吧?
“算了,看來一時是回不來了!蹦猎賹u頭,策馬前行,“高宣身手不錯,那些村民奈何不了他,我們先出去,到了螺舟旁再等他!
“是!”
一行刺客在大雪里翻身上馬,穿過密林,悄無聲息地朝著北方海邊奔去,只留下身后村莊里的一片沸騰喧鬧。
當(dāng)同伴迅速撤離時,那個叫作高宣的刺客正在白墨宸的尸體邊俯下身,單膝跪地,拿出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來。當(dāng)牧原少將那句“撤離”的命令發(fā)出時,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卻不想放棄已經(jīng)進行了一半的任務(wù),試圖將頭顱割下。
嚓的一聲,尖刀割裂血管,抵住了頸椎。
“住手!”身后忽然響起了少女的哭喊,安心奮不顧身地?fù)渖蟻,一把將這個殺手抱住,“壞蛋!不許殺我哥……放開,不許殺我哥!”
“滾!”高宣不耐煩起來,手臂一震,將那個女孩如撣灰塵一樣彈開一丈。
“姐姐!”安康連滾帶爬地上去抱住了安心,把她拖開,聲音發(fā)抖,“你打不過他的!別過去了……快跑,快跑!”
“壞蛋!”安心拼命掙扎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刀刺入了白墨宸的后頸。
剛死去的人身體還是溫的,骨骼還沒有收縮,血肉也容易分割,雖然聽到村子里已經(jīng)開始騷動,高宣還是有把握在村民們圍上來之前將人頭干脆利落地割下帶走。他低下頭去看了一眼尸體——那個心臟上的窟窿還在汩汩不停流出血來,就算是鋼鐵打的人也早已沒了氣息。他決定專心致志地完成剩下的任務(wù),繼續(xù)半跪在地上,轉(zhuǎn)動刀鋒。
“住手!”然而,就在他剛轉(zhuǎn)動手腕的一瞬間,忽然間耳邊風(fēng)聲一動,有什么東西投擲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一躲,那東西擦著臉落地,居然是一團雪。
誰?他愣了一下,眼里凝聚起殺氣:難道除了這一家人,還有其他旁觀者?
“快來人!殺人了……這里殺人了!”那個嘶啞的聲音在院子外又響了起來,正是那個最初叫破這一切、驚動村里人的聲音。隨著聲音,一個青灰色的人影從門外沖了進來,不顧一切地?fù)溥^來,赤手空拳地想要阻止這個殺手。
該死的!高宣心里一怒,殺氣便騰了起來。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便發(fā)現(xiàn)對方腳步虛浮,竟是個毫無武功,甚至手無利器的普通人,簡直是送死一樣往自己這邊撞了過來。
他冷笑了一聲,為了不耽誤時間,并沒有拔出那把尖刀,一只手繼續(xù)旋轉(zhuǎn)著切割頭顱,另一只手卻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對著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攔腰便是一斬。
然而,看到白帥橫尸就地,青衣謀士穆星北頓時狀若瘋癲,完全失去了冷靜,高聲喊著,居然不退不讓地直沖了過來!
眼看就要被攔腰兩段,就在那一刻,咔嚓,高宣忽然覺得手腕一震,啪的一聲,百煉鋼居然匪夷所思地居中折斷!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
然而,高宣的意識只能永遠(yuǎn)凝固在這一刻了。悄無聲息地,一只手從雪地上抬起,五指并攏,硬生生地插入了他的身體里,一把捏碎了他的心臟!
他沒有發(fā)出一聲喊就倒了下去,疊在了那具“尸體”上。
血從他心里汩汩流出,順著那只手臂流向雪地上白墨宸的“尸體”——血從傷口里倒灌著進去。仿佛汲取著新死者的力量,奇跡般地,白墨宸心臟上被慕容雋洞穿的傷口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彌合!
這一切無聲無息,在大雪中悄然進行,沒有任何人留意到。
當(dāng)刺客頹然倒地的剎那,穆星北不顧一切地?fù)溥^去,將白墨宸扶起,聲音嘶啞,“白帥……白帥!”
然而,在一眼看到白帥身上那把插入頸椎的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