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百年誕辰作品系列:廣島之戀》是杜拉斯為同名電影的拍攝而創(chuàng)作的電影腳本,是她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 講述在日本拍戲的法國女演員與日本建筑師的異國戀情,穿插遭遇原子彈的廣島和二戰(zhàn)時期女演員少女時代在法國小城納韋爾與德國士兵的愛情悲劇。
瑪格麗特·杜拉斯(1914—1996),法國小說家、劇作家、電影導演,本名瑪格麗特·多納迪厄,出生于印度支那,十八歲后回法國定居。她以電影《廣島之戀》(1959年)和《印度之歌》(1975年)贏得國際聲譽,以小說《情人》(1984年)獲得當年龔古爾文學獎。
劇情
前言
第一部
第二部
第三部
第四部
第五部
附錄
靜夜闡釋
內韋爾
日本人的肖像
法國女人的肖像
影片開始時,比基尼核試驗基地上臭名昭著的“蘑菇”云在翻滾升騰。
應該讓觀眾既有初次看到,又有再度看到這股“蘑菇”云的感覺。
“蘑菇”云應該非常雄渾、碩大,成長得十分緩慢并由喬萬尼·菲斯哥的樂曲的開頭幾個節(jié)拍伴奏,烘托出它的翻滾升騰。
隨著這股“蘑菇”云在銀幕上升騰而起,煙云下面〕,漸漸呈現出兩個赤露的肩膀。
觀眾只看見這兩個肩膀,是被齊頭齊腰截去的部分軀體。
這兩個肩膀緊緊摟著,上面沾滿了灰燼、雨水、露珠或汗水,任人隨意想象。
關鍵在于讓人感到這露水或汗水是由〔比基尼核試驗基地上的〕“蘑菇”云在斗騰飄逝的過程中灑下的。
這一畫面勢必造成一種非常強烈、非常矛盾的感覺,既感到清新,又陡生欲念。
兩個緊摟的肩膀膚色各異,一深一淺。
菲斯哥的音樂伴隨著這一幾乎令人反感的緊摟動作。
兩只不同的手的差異應該十分明顯。
菲斯哥的音樂由強到弱,漸漸隱去,一只〔經特寫鏡頭而顯得很大的〕女人的手放在黃皮膚肩膀上,不再動彈,所謂“放”只是一種說法而已,“抓”似乎更確切些。
一個沉濁而又平靜的男人的嗓音誦讀般地響起:他你在廣島什么也不曾看見。一無所見。
這句話可以隨意運用。
一個十分沙啞,也很沉濁的女人的嗓音,似背誦那樣沒有抑揚頓挫地回答:她她我都看見了。毫無遺漏。
菲斯哥的音樂重又響起,此時,女人白皙的手正好又在肩膀上捏緊,松開,愛撫著,并在這黃色肩膀上留下了幾個指甲印。
仿佛這指甲的印痕能暗示出,它是對“不,你在廣島什么也不曾看見”這句話的一種懲罰。
然后,女人的聲音重又響起,這聲音依然平靜,毫無生氣,像背誦似的:她我連醫(yī)院也看到了。對此,我確信無疑。廣島有醫(yī)院。我怎么能對此避而不見呢?醫(yī)院、走廊、樓梯、病人,在攝影機無情的拍攝下逐一展現在畫面上。(觀眾在銀幕上始終看不到正在觀看這一切的她。)現在鏡頭又回到那只在黃色肩膀上不停地抓掐的手。
他你在廣島并沒有看到過醫(yī)院。你在廣島什么也不曾看見。
然后女人的聲音變得更加客觀。(含義深奧地)強調每一個字。
此時,博物館的畫面一一展現。光線刺眼而令人討厭,同打在醫(yī)院上的燈光一樣。
資料解說牌接連閃出。
原子彈轟炸的種種物證。
支離破碎的各式模型。
一根根扭曲的鋼筋。
一張張蠟制的被燒焦的人皮,一堆堆烤糊的頭發(fā)。
等等。
她我曾四次去博物館……他廣島的哪個博物館?她在廣島,我曾四次去博物館。我看見一些人在那里徘徊。因為沒有別的東西,人們若有所思地在一幅幅照片和一件件復制品之間徘徊;因為沒有別的東西,只能在一幅幅照片、一幅幅照片和一件件復制品之間徘徊;因為沒有別的東西,只能在解說牌之間徘徊。
在廣島,我曾四次去博物館。
我瞧見了游人。我自己也思緒萬千地觀看了鋼筋。經戰(zhàn)火焚燒的鋼筋。被炸斷了的鋼筋,變得像肉體那樣不堪一擊的鋼筋。我見到了成束的胞膜:誰會往這方面想昵?那是一張張飄飄蕩蕩、殘存的人皮,還帶著清晰的蒙難的痕跡。我看見了一些石塊。被烈火燒焦的石塊。被炸裂的石塊。還有一些不知是誰的一縷縷發(fā)絲,那是廣島的婦女們清晨醒來時發(fā)現已全部掉落下來的頭發(fā)。
我在和平廣場感到酷熱難當。和平廣場上熱得足有一萬度。這我知道。這就是和平廣場上太陽的溫度。對此,怎能一無所知呢?……至于草兒,那就不消說了……他你在廣島什么也不曾看見,一無所見。
博物館的畫面始終在一一展現。
然后,鏡頭從一幅被燒焦了的頭蓋骨照片閃到和平廣場(廣場與這個頭蓋骨的畫面重疊)。
博物館的展品連同被燒焦的人物模型。
一組有關(回顧)廣島的日本影片的鏡頭。
蓬頭散發(fā)的男人。
一名婦女從混亂中沖出,等等。
她復制品做得盡可能逼真。
影片拍攝得盡可能逼真。
那幻景,顯而易見的,是那樣逼真,以至游客都潸然淚下。
人們依然會滿不在乎,然而,面對此情此景,一個游客除了哭泣,還能做什么呢?她〔……僅僅是哭泣而已,以便忍受所見所聞中的這番慘景。還有,傷心夠了走出博物館,卻還不至于喪失理智!乘灿慰驮谀抢锺v足沉思。我們想必可以說,凡能發(fā)人深思的種種機會總是精心炮制的,這么說并無絲毫諷刺的意思。然而,那些紀念性建筑,盡管人們有時會對它們一笑了之,卻是這些機會的最好借口……〕她〔在這些發(fā)人深思的機會……通常,用這種豪華的排場把發(fā)人深思的機會提供給你們時,你們倒反而什么也不想了……這是千真萬確的。盡管如此,假設別人正在沉思默想的這一景象還是挺鼓舞人的!乘沂冀K在為廣島的命運而哭泣。始終在哭泣。
銀幕上映出一張根據一幅照片拍攝而成的廣島全景。這幅照片系廣島經過原子彈浩劫后所攝,那是一片不同于地球上其他沙漠的“新型荒漠”。
他不。
你竟會為此而傷心流淚?閃現出和平廣場的畫面。在奪目的陽光下,廣場上空空蕩蕩,這炎日使人回想起炫目的原子彈火球。
然而,在這片空寂處,再一次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有人(在午后一點鐘?)在這空空蕩蕩的廣場上游蕩。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以后攝制的新聞記錄片進入畫面。
螞蟻、蚯蚓紛紛鉆出地面。
繼續(xù)交替映出兩個肩膀的畫面。女人的聲音重又響起,這聲音變得驚慌失常,與此同時,一幅幅畫面也變得凌亂、快速,異常瘋狂。
她我看了新聞記錄片。
第二天,這是史料記載,并非我胡編亂造,從第二天起,一些有名有目的動物重又從地底下和灰燼深處鉆了出來。
一些狗被照了相。
從此要流芳百世了。
我都看到了。
我看了新聞記錄片。
我看過這些影片。
第一天的影片。
第二天的影片。
第三天的影片。
他(打斷她的話)你什么也沒有看見。一無所見。
一條斷肢殘體的狗。
人群、兒童。
傷口。
被燒得哇哇叫的兒童。
她……還有第十五天的影片。
廣島重又遍地鮮花。到處是矢車菊和菖蘭,還有牽;ê腿,這些花以花卉中迄今未見的非凡活力從灰燼中復活。
她我絲毫沒有胡編亂造。
他這一切,全是你胡編亂造。
她絲毫沒有。
如同這種在愛情中的幻覺,這種使人永遠不會忘懷的幻覺還存在那樣,在廣島面前,我同樣也產生了我將永遠忘懷不了的幻覺。
如同在愛情中那樣。
外科手術鉗接近一只眼睛,要把它挖出來。
新聞記錄片在繼續(xù)播放。
她我也見到了廣島的一些死里逃生的人和當時還在娘胎里的嬰兒。
一個俊美的男孩朝我們轉過臉來。我們看到的卻是個獨眼童。
一個皮膚燒傷的少女在對鏡自憐。
另一個雙手扭曲的盲女在彈奏齊特拉琴。
一位婦女在奄奄一息的兒女們身旁祈禱。
一個男人因若干年來無法入睡而備感痛苦。(別人每周一次,領他的孩子來探望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