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古船上凝結(jié)著海上絲綢之路的壯闊歷史。
舉目世間,南海I號是一艘少有的包含信息量巨大,意義非凡的船。
自20世紀80年代末,南海I號被發(fā)現(xiàn)后,我國幾代考古學家歷經(jīng)30余年的接力探索,克服了眾多水下考古技術(shù)難題,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世界考古領(lǐng)域的創(chuàng)舉,終于讓這艘南宋沉船以完整的面目重現(xiàn)人間。
在南海I號上發(fā)掘出的文物超過18萬件,包括陶瓷、金銀、錢幣、鐵器、動植物遺骸等,這些實物遺存,反映了我國南宋時期的科技、文化、商業(yè),乃至人們的日常生活狀況,整艘船更是一個巨型文物,是那段歷史的生動切片。
南海I號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留存下來的標本,代表著中國悠久的航海史和對外交流史。通過對南海I號及周邊資料的進一步探究,我們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我國古代的航海和外貿(mào)的發(fā)展歷程,勾勒出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宏偉畫卷。
本書由南海I號的考古講起,逐步擴展到器物、科技、商業(yè)、制度、文化,抽絲剝繭,層層深入,從考古現(xiàn)場到歷史現(xiàn)場,帶領(lǐng)讀者親臨古中國的大航海時代。
序章 怒海沉船
大海起風了。
風力逐漸增強,海面上的巨浪,有如一排排山丘,破空而起,直撲向漆黑的云層,驟然迸碎,四散沉落,然后又涌起一排排新的巨浪,仿佛古生代巖漿的噴涌與沉積,地層的擠壓與斷裂,群山的形成與消失,地球億萬年地質(zhì)演變的景象,都在剎那間濃縮呈現(xiàn),天地如此壯闊,如此蒼涼。
這是南宋孝宗淳熙十年,公元1183年深秋的南海。
一艘孤獨的遠洋帆船在海上顛簸著,掙扎著,船頭不斷翹出水面,又猛然沉入浪谷。這艘船滿載著瓷器、銅器和鐵器。在狂暴的大海面前,渺小得簡直像一片木屑。風猛烈撞擊著布帆和利篷a,發(fā)出火炮般的爆響。船工們忙著把桅桿放倒,避免大帆被風吹壞。死灰色的海水夾著豪雨,鼓足勁沖上甲板,直灌入船艙,大有不把它吞沒不罷休之勢。船工們努力挽救這艘被厄運擊中的船,但這是一場力量懸殊、勝負早定的對抗。海水肆無忌憚地鉆進每個瓷罐、瓷盆的縫隙,填滿每寸空間,把它們變得如有千鈞之重。在狂風與怒濤中,船頭每次翹出水面,都比上一次要艱難,每次沉入浪谷,都比上一次要沉得更深。
海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這時船與陸地相隔十幾海里,卻如隔萬重山,北側(cè)是新會、陽江的海岸,附近海域有不少島嶼,這艘船剛從川山群島邊上駛過,但回不去了。所有看似可以救命的陸地與海島,都消失無蹤,只有無邊的巨浪,排頭打來,折斷舵桿,船身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聲。船上不時有人被浪卷入海里,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fā)出。
新會在曹魏黃初三年(222)設(shè)縣,初名平夷縣,西晉咸寧六年(280)更名為新夷縣,隋開皇十年(590)設(shè)封州和新會縣。明弘治十二年(1499),從新會縣劃出德行都、文章都、平康都等,設(shè)立新寧縣,即今臺山市。清同治朝《廣東圖說》描述其臨海地理環(huán)境:縣南海中有上川洲、下川洲,洲中山上產(chǎn)香蠟竹藤,山下有鹽田,土人煎鹽為業(yè)。海船可以寄碇。中為黃麖門、琵琶洲、觀魚洲、平洲,西為南澳洲,又
西北為漭洲,地最險阻,夙為盜藪。又西為葛洲山,又西南為大鑊、二鑊、黃埕、南蓬山。
陽江是粵西重鎮(zhèn),扼廣州通往印度洋航線的要沖,東部、西部和北部群山環(huán)抱,南面瀕臨大海,與海陵島隔水相望。這一帶海域分布著眾多島嶼和海灣,有漁村、港口、集市,很適合遠洋船只停泊、避風和補給。北津港居漠陽江入?。清道光朝《陽江縣志》記載:大海在北津外,一望無際,南轉(zhuǎn)而東,可由上下川內(nèi)外以達廣惠潮州;南轉(zhuǎn)而西,可由海陵內(nèi)外以達高雷瓊州,故陽江海防北津為要。閘坡港在海陵島上。民國《陽江志》記載:又有閘坡市,商務(wù)為邑中各澳之冠,商里櫛比,店鋪三百余間。漁船云集,四百余艘。港口面西北方,廣五六十丈,深三丈余……形勢彎抱,可以避風,蓋全邑最良之港灣也。東平港在東平鎮(zhèn),常有帆船數(shù)百艘灣泊……自新寧大金門上下川等處航海西來,則大澳與此為必經(jīng)之路。
由于氣候和土質(zhì)原因,陽江農(nóng)業(yè)并不發(fā)達,直到宋代還有很多荒地。兩宋時期,鹽、酒、茶、礬、鐵、煤、香料、寶貨等,都曾被列為禁榷。民間雖然可以制鹽,但不準隨便銷售,只準賣給官府,價格、運輸、銷售,都由官定、官營,鹽戶難以生存,紛紛逃亡!端螘嫺濉酚涊d,南宋淳熙八年(1181),廣西高、雷、廉、化、欽州諸郡,人煙蕭條,亭戶(制鹽戶)煎輸官已極困悴。
陽江人以打魚和海運為業(yè),因此造船業(yè)比較發(fā)達,能夠建造較大型的運輸船和漁船。圍繞著漁業(yè)、海運和造船業(yè),各種織篷、打鐵、燒殼灰、刨竹絲、熬桐油、打繩纜、織漁網(wǎng)、搬運、木匠等行業(yè),賴以生存,形成共生關(guān)系。也許因為見慣了放洋的海船,這里的男人都懷有一顆海洋之心,向往出門,向往大海。
北宋朱彧在宣和年間(11191125)撰寫的《萍洲可談》描述:廣州自小海至溽洲七百里,溽州有望舶巡檢司,謂之一望。稍北又有第二、第三望,過溽洲則滄溟矣。商船去時,至溽洲少需以訣,然后解去,謂之放洋。還至溽洲,則相慶賀,寨兵有酒肉之饋,并防護赴廣州。溽洲在今臺山廣海鎮(zhèn)附近地區(qū)(宋時屬新會縣),是從廣州赴南洋和印度洋的最后一道門戶,海船到這里都會停泊,稍事休整,補充給養(yǎng),然后重新?lián)P帆。過了溽洲,就是川山群島,與陽江的南鵬群島遙遙相望,再往西去,就算真正放洋了。前方有什么在等著他們,誰也無法預(yù)測;睾綍r到達溽洲,意味著最兇險的旅程即將結(jié)束,巡檢司會安排酒菜,招待船員。大家歡呼雀躍,飲酒慶賀。
但這艘在風暴中掙扎的船,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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