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敘 論

中國樂律之學(xué)，蒙昧者二千余年矣。其蒙昧之故，有由于歷史上事實(shí)之影響者，有由于歷史上政治之作用者。何謂事實(shí)之影響？如秦始焚滅典籍禮壞樂崩之類是也；何謂政治之作用？如非天子不得制禮作樂之類是也。欲粗知音樂之沿革，及其原理，非用歷史之眼光，徹上徹下，將數(shù)千年之變遷，綜合研究之不可。但此問題談何容易。自來樂律書籍不下數(shù)百種，而能明白易解，予人以滿意者，實(shí)無一書；而聚訟攻擊，又無書無之，令人有無所適從之嘆：此斯學(xué)所以蒙昧難治也。今茲所論：

意在將歷來樂律之歷史重案，排比類列之；及各重大問題之癥結(jié)，以最顯淺之語說明之。俾欲研究斯學(xué)者，有頭緒可尋。至于管見所得，亦附列一二，總?cè)∶靼滓捉鉃橹�。以此一書，為讀一切樂律書之初步而已。

欲知中國音樂變遷之概略，不可不知先決數(shù)問題。茲列于下：

一、自秦火以后，周時及上古雅樂之譜，蕩然無存，漢時人即不能知雅樂音節(jié)。今所知者《詩》三百篇，即周代樂章；然只存其詞句，亡其節(jié)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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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音樂小史

二、周時言樂之載籍，如《禮記·周禮》等書，或言空理（如《樂記》之類），或言品物（散見于《周禮》中）；若關(guān)于音樂藝術(shù)之原理（如樂律問題等）；諸經(jīng)籍全無一語道及。僅《呂覽》《管子》《淮南子》等書，略存鱗爪而已。

三、自漢唐至清，歷代皆有修定雅樂之舉。歷朝之定律說，無一相同，而皆謂復(fù)古雅樂。實(shí)則古雅樂自秦火以后，無人能知；后代各雅樂，是否即成周之舊，乃無可判斷之事。今可知者，僅大節(jié)目有可考者而已。

四、古雅樂既亡，歷朝所制之樂，雖與古合否，無從而知，但皆可以與人聲相協(xié)。蓋雅樂樂器之構(gòu)造，雖定律說參差不一，而形體上則不甚相遠(yuǎn)。形體既略從同，則聲音不能有極大差異。且樂器眾多，從有差異，亦易于調(diào)和。歷代屢次修訂，迄無定準(zhǔn)者以此，迄無定準(zhǔn)而皆能成立者亦以此。

五、定律問題，與律呂問題，當(dāng)分為二事。定律者制器時之事，律呂者奏樂時之事，必先分晰此兩問題，始有頭緒可尋。樂律書多不分清，所以糾纏難解。

六、自周至清，雅樂、俗樂之分別，可分為兩大統(tǒng)系：雅樂系——一字一音之音樂屬之；俗樂系——腔多之音樂屬之。隋、唐二代，為俗樂極盛、雅樂極衰時代，實(shí)為中國音樂變遷之最大關(guān)鍵。

七、制樂之事，在在與政治之作用有關(guān)。故歷代樂書，多含神秘意味，令人無從索解，樂律難明，此其第一原因也。古書多未可依據(jù)，尤以漢代為甚，以其喜含神秘故也。因此雅樂難明之故，大半受政治作用，與漢儒神秘學(xué)說之影響。

以上諸先決問題，不止為本書之前提，實(shí)為研究樂律一切書籍之前提。明此前提，然后讀樂律書，始能知其大意，而不至為紛如亂絲之學(xué)說所惑。大抵治此學(xué)者，只有排比眾說，擇其較可信者而從之，疑者則闕之，以盡其貢獻(xiàn)之義務(wù)斯可矣。

若夫生二千余年之后，而僅憑破碎不完之紀(jì)載，以尚論二千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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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敘論

年以前之專門技術(shù)，此技術(shù)又為秦漢以來未定之懸案，遽欲以一己之觀察而解決之，能乎，否乎？故本書述前人之說，雖間參以管見，仍矜矜于多聞闕疑之義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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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古至周雅樂述略《周禮·大司樂》云：“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大夏、大濩、大武�！编嵖党勺⒃疲骸包S帝樂曰云門大卷�！�…大咸，即咸池，堯樂。……大?，即大韶，舜樂�！�…大夏，禹樂�！�…大濩，成湯樂。……大武，武王樂�！�…此周所存六代之樂�！�

《樂緯》云：“黃帝樂曰咸池，帝嚳曰六英，顓頊曰五莖，堯曰大章，舜曰簫韶，禹曰大夏，殷曰濩，周曰勺，又曰大武。”

《 禮 記· 樂 記 》 云：“《 大 章 》， 章 之 也。《 咸 池 》， 備 矣�！渡亍�，繼也。《夏》，大也。殷周之樂盡矣。”鄭康成云：“《大章》，堯樂名，言堯德章明也，《周禮》闕之，或作《大卷》�！断坛亍罚�黃帝樂，名《咸》，皆也，池之言，施也，言德之無不施也，《周禮》曰《大咸》。《韶》，舜樂名，‘韶’之言，紹也，言舜能繼紹堯之德，《周禮》曰《大韶》�！断摹罚�禹樂名，言禹能大堯之德，《周禮》曰《大夏》。殷周之樂盡矣，言盡人事也，《周禮》曰《大濩》《大武》�！�

按中國古籍，凡言文化，多托始于黃帝。然年湮代謝，荒遠(yuǎn)難稽，姑就故籍考之，則《咸池》為黃帝樂，《大章》為堯樂，當(dāng)較可信，《周禮》鄭注偶誤耳�！肚f子》云，“黃帝張咸池004

第二章  上古至周雅樂述略

之樂于洞庭之野，奏以陰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亦《咸池》為黃帝樂之一證也。

《尚書·舜典》篇云：“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尚書·益稷》篇云：“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

按九成，孔穎達(dá)《正義》云：“成，謂樂曲成也。鄭云：成，猶終也。每曲一終，必變更奏，故經(jīng)言九成，傳言九奏，《周禮》謂之九變，其實(shí)一也�！睋�(jù)此，一成即一段之意。

《禮記·明堂位》云：“土鼓，蕢桴，葦籥，伊耆氏之樂也。拊搏，玉磬，揩擊，大琴，大瑟，中琴，小瑟，四代之樂器也�！编嵖党稍疲骸笆墸�當(dāng)為甴（通塊，土塊也）�；a，如笛，三孔。伊耆，古天子有天下之號。拊搏，實(shí)之以糠，形如小鼓。

揩擊，謂柷敔，皆所以節(jié)樂者。四代，虞夏殷周也�！笨追f達(dá)云：“此明魯用古代之樂，及四代樂器。土鼓，謂筑土為鼓。蕢桴，以土塊為桴。葦籥，謂截葦為籥�！�

《明堂位》又云：“夏后氏之鼓足，殷楹鼓，周縣（通懸）鼓，垂之和鐘，叔之離磬，女媧之笙簧�！编嵖党稍疲骸白�，謂四足也。楹，謂之柱，貫中上出也�？h，縣之簨虡也（虡，即鼓架）。垂，堯之共工。女媧，三皇承宓犧者。叔，未聞也。和，離，謂次序其聲縣也。笙簧，笙中之簧也�！妒辣尽纷鳠o句作

磬。”孔穎達(dá)云：“垂作調(diào)和之鐘，叔作編離之磬，女媧作笙中之簧，言魯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