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在蔚藍之上
黃康生散文集《一湖澄碧》序
周明
一
特別想補充一句的是黃康生寫全紅嬋奪冠的小文《紅嬋一跳驚天下》，十四歲的農(nóng)村苦孩子，不僅是靠她的成績，還憑著她小小身軀里體現(xiàn)出來的強大的、不可遏制的、我們中華民族所特有的吃苦耐勞精神，感動和征服了天下人。因而我還是破例把這帶著稚氣的纖細小姑娘，放在與前面那些國際名人、中華名人同等的位置上不過分，這是我們整個國家和民族明天的希望。這是寫在《海，以及星光：2022中國散文年選》里的一段文字。我和黃康生相識在河北興隆，見他第一眼，便覺得他身上有一股紅土地的氣味和大海的氣息。
我喜歡紅土地，也喜歡大海。我在黃康生這里能看到上帝視角下的雷州半島紅土地，也能看到千帆競發(fā)的大海；能感受到海的人物，海的風情，海的力量。
黃康生生活在海邊，海給他生命、給他力量、給他激情，海使他蓬勃、使他豁達、使他寬廣。一直以來，他都保持一個躬耕的姿態(tài)耕耘在蔚藍之上。他創(chuàng)作的那些帶有海味的散文，多次登上《人民日報》《散文選刊》《海外文摘》等大報大刊。他左手新聞，右手散文，有時左右逢源，收獲頗豐。他除了獲得冰心散文獎外，還獲得李清照文學獎蒲松齡散文獎浩然散文獎吳伯簫散文獎等。
二
《一湖澄碧》是黃康生繼《攜春而行》《向海而藍》之后，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第三本散文集。
《一湖澄碧》保持他一貫的散文寫作風格：貼近火熱的時代，寫自己熟悉的生活，讓有熱度的文字走進讀者的內(nèi)心。他作品中的人物就像生活在你的身邊，他講述的故事你都曾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真實可親，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
他是記者出身，有著一雙敏銳的善于捕捉生活閃光點的眼睛，他選取的題材不但新穎，還冒著熱氣，滾燙熱辣，用現(xiàn)時最流行的一句話說就是接地氣！他的文字功底扎實，很有火候，言簡意賅，絕不拖泥帶水，這是多年寫新聞錘煉出的短、平、快的深厚功力。他的每篇散文又優(yōu)美如詩，往往還有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jié)，你可當作一首精美的詩歌來欣賞，又可當成一篇精彩的新聞小說來閱讀。
他的每篇散文的寫作手法又是獨特的，都是自己的，與我們平時所讀到的大多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文本有著迥然的不同。黃康生就曾說過，每個人都有一雙眼睛，所見到的都不一樣，心是長在自己的心里，也是與眾不同的。所以他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他是他自己。
讀他的散文，有如沐著一股清新之風，自然清爽，沁心拂面；又如有一湖澄碧之水，洗亮眼睛，潤滋心靈。
三
《一湖澄碧》是黃康生近年來潛心創(chuàng)作的又一精品力作，共收錄了三十九篇散文精品：有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醫(yī)護工作者挺身而出、逆向而行的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有與鳥和諧共處的平凡人物；有雷州半島歷史悠久、積淀深厚的風土人情；有湛江因地緣獨特、天長日久形成的圩場集市民俗素描；有奇趣橫生、記憶深刻的童年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有敦厚樸實如土地、對鄉(xiāng)土不離不棄的村民臉譜；有因貧窮而走出鄉(xiāng)村到外面撈世界而今又迫不及待返回鄉(xiāng)村參與新時代鄉(xiāng)村建設的新農(nóng)人形象……
他來自農(nóng)村，熟悉農(nóng)村，熱愛這片土地，眷戀這片土地，如癡如醉，一往情深，不改初心。紅土地里有他的根，他當記者時，無論城市還是鄉(xiāng)村，他幾乎跑遍了每個角落，幾乎每寸紅土地都留下了他的足印。他還結交很多農(nóng)民朋友，走進他們的生活，聽他們講述祖祖輩輩土里刨食的故事以及新時代鄉(xiāng)村振興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他腦子里裝滿了紅土地上的人和事，閉上眼睛，這些人和事就會從腦海里跳出來，跳到他的筆底下，新鮮、生動而有血肉，跟他娓娓對話。
四
不妨挑集子里的幾篇散文來解讀
《一湖澄碧》以湛江旅游名片湖光巖為聚焦點，將碧湖、碧水、碧樹、碧月、碧燈以及湖上、湖邊、湖水、湖光等都納入文學描述的對象之中，盡情演繹了湖光巖景區(qū)濃濃的詩情、密密的畫意。那藍幽幽的湖水，深不見底，碧綠碧綠的，令人以為是天池里的瓊漿玉液。這瓊漿玉液應是集天地之靈氣釀造而成的吧？！我貪婪地吮吸著這湖心綠，頓覺神清氣爽。我知道，這口湖心綠是帶魂的，那是一種清幽、澄澈、透亮的魂。有魂靈的湖水，讓多少游人為之鐘情和迷戀，為之流連忘返、夢繞魂牽。青山綠水給了作家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激情，作家則以優(yōu)美的文字將山水的姿色和韻味生動演繹出來�！兑缓伪獭放c湖光巖之間，不論從文化建設的層面來說，還是從旅游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其所存有的深厚關聯(lián)都是顯而易見的。
湛江東海島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人龍舞曾舞進北京奧運鳥巢，舞出吉尼斯世界紀錄，舞成東方一絕，享譽中外，世人驚嘆。民間的人龍舞帶有一種神秘的色彩。而東海島另一條巨龍也從天際騰躍而來，它以寶鋼湛江鋼鐵一號高爐為龍頭，以中科煉化銀塔、油罐、機泵為龍身，以巴斯夫蒸汽裂解裝滑為龍尾。鋼鐵巨龍同樣蘊含著無窮的智慧和神秘的力量。一座海島藏二龍，這不得不說是個神奇的存在。 這兩條龍不僅給海島鍍上一層神秘的色彩，還給海島帶來酣暢淋漓的歡愉。……兩條巨龍在或明或暗的煙霧火光里打滾纏繞，盤旋狂舞，翻滾飛躍，猶如雙龍出海，氣勢磅礴，氣撼長天�！稏|海島有龍》巧妙地將民間藝術的人龍與鋼鐵石化的巨龍串在一起抒寫，雙龍起舞，海島騰飛，帶動湛江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作者的喜悅之情自然而然流溢于字里行間，情感十分濃烈。這是一曲唱給新時代的奮進之歌。
《補鍋強》是一篇以記人為主的敘事散文力作。通過對一位普通的補鍋師傅補鍋強精湛補鍋技術的藝術描述，表達了對鄉(xiāng)村手藝人的由衷謳歌與極力贊美之情，并體現(xiàn)著為民間手藝人立傳的創(chuàng)作用心。
散文通過生動的細節(jié)描寫來呈現(xiàn)補鍋強精湛的補鍋技藝，主要有四處，第一處為：將一口無耳爛鍋舉在手里，瞇著眼，對著破裂的鍋底瞅來瞅去。接著將爛鍋翻轉倒扣在木樁上，再用小鐵錘敲打漏點邊緣，鏨出一個梅花形的鋦眼。詳寫了他正式補鍋前的細致準備工作。第二處為：補鍋強舀出滾燙的鐵水，飛快攤在黑黢黢的布塊上，然后，對準鏨好的鋦眼，用力一壓，另一只飽蘸石灰漿的手則從鋦眼的背面用力一頂，只聽咝啦一聲，紅彤彤的鐵水迅速凝固成豌豆般大小的疤痕。之后，他又從水桶里舀一瓢水倒入鍋內(nèi)，試水檢漏。通過一系列描寫補鍋行為的動詞來展現(xiàn)他熟練補鍋的全過程。第三處是寫他來到小鎮(zhèn)上，搭起鋪子補鍋的情形，不過這時候他手中的鍋，已由原先的鐵鍋換成了鋁鍋：叮叮當當聲中，補鍋強已接到四口鋁鍋。只見他拿起一口鋁鍋，左右瞄上幾眼，斟酌一番后，便用大剪刀將漏了的鍋底剪掉，接著用羊角錘內(nèi)外敲打，新鍋底跟原先的鍋身就在一次次的敲打聲中融為一體。最后一處的細節(jié)描寫，最為細膩生動，也最是真切感人。戰(zhàn)疫正酣之時，工地里那口能煮出千碗面條的八印大鐵鍋突然裂開一條縫，滴答滴答地漏個不停。接到補鍋任務后，補鍋強第一時間趕到了建筑工地，只是當時的現(xiàn)場比補鍋強想象的還亂，在大鐵鍋破裂的同時，旁邊一口小砂鍋也因鍋內(nèi)熱油起火，并在有人潑水救火的錯誤操作下火勢愈發(fā)猛烈，現(xiàn)場濃煙滾滾，一場火災眼看就要發(fā)生。危急之下，補鍋強沒有片刻遲疑，徒手端起著火的砂鍋就往外跑。滾燙的油火四處亂濺，噼里啪啦地濺落在他的手上，他忍住劇痛，一路狂奔，最后因砂鍋的鍋柄太燙，補鍋強只好將鍋丟在地下，然后一腳把砂鍋踢飛到三米開外的沙地上……有驚無險地撲滅一場可能發(fā)生的火災。這篇散文的意味遠不止為民間藝人立傳這么簡單。散文家還通過補鍋這一生活情景的形象描述，將自我對于當下社會現(xiàn)實的理性審視與深刻反思折射出來。散文中有一句話補鍋，既要補歲月，又要補世道人心是非常耐人尋味的。
《抽干魚塘捉泥鰍》以鄉(xiāng)村魚塘為聚焦對象，通過主人公晨耕的歷史回憶和當下實踐，藝術地描繪了鄉(xiāng)村人抽干魚塘捕捉泥鰍的精彩情景，將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鄉(xiāng)村的幸福生活生動地敘寫出來。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人們的生活時時處處充滿了樂趣，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滋有味。散文對幸福鄉(xiāng)村的書寫，是通過主人公晨耕的一系列行動而折射出來的。晨耕出生在農(nóng)村，工作在小城，是一個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和深愛的人，尤其對少年時代的鄉(xiāng)村生活，對每到年關時就會在魚塘里捉泥鰍的情形，他都念念不忘，記憶猶新。在他的心目中，那令人夢繞魂牽的鄉(xiāng)村，始終都是幸福的所在。散文家并沒有一味地展現(xiàn)記憶里的鄉(xiāng)村生活，而是將記憶與現(xiàn)實并呈，歷史與現(xiàn)實巧妙疊加，這樣的鄉(xiāng)村生活充滿了樂趣滋味的幸福色彩。
五
廣袤遼闊的紅土地在他腳下綿延鋪展，碧波萬頃的藍海洋在他眼前澎湃洶涌。他像一位起早摸黑的農(nóng)夫，不負春光在泥土里耕種，用汗水換來秋日的豐碩收成；又像一位搖櫓駕船駛向大海深處的漁民，不懼風浪，辛勤捕撈，滿載而歸。
在散文創(chuàng)作的園地里，黃康生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他另辟蹊徑，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堅定而沉穩(wěn)。他借助地域風物來抒寫自己對故土的情懷，力求在自然景物描繪中注入自己的情思，使其文章中意境蘊藉深厚，使得筆下的人或物，都有情感的灌注和理性的滲透。他的散文讀來令人蕩氣回腸、激動感奮，有種催人奮進向上的力量。
黃康生的文字灑脫而豪放、精練而簡潔、細膩而優(yōu)美，在一種氣定神閑的抒寫中把語言文字的魅力發(fā)揮到了極致，使字里行間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種詩意之美。他十分注重文字的張力和思維的跳躍，通過帶有黏稠度的、有溫度的顆粒語言來凸顯散文的魅力。讓你仿佛置身于一幅搖曳生韻的水墨畫里，每一幅畫都讓人心身蕩漾，并生發(fā)出無限纏綿的思緒。這種思緒又能讓人化作對家園故土、鄉(xiāng)親父老、山川風物的摯愛。
德勒茲說：寫作是一個過程，一個穿越了可經(jīng)歷的和已經(jīng)歷過生活的生命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黃康生創(chuàng)造了有溫度有熱度的散文精品，也開掘出他個人的散文山谷，以此安放他的生命與靈魂。
2023年4月26日
（作者系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副館長，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常務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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