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標注日期的片段
這是一個冬日的星期六下午,照例是橄欖球比賽日。他和他父親一起搭火車趕去紐蘭茲看2點15分的開場賽。開場賽之后是4點的正式比賽。結束之后他們再搭火車回家。
他和他父親去紐蘭茲是因為體育——冬天是橄欖球,夏天是板球——是仍然維系著他們關系的最強紐帶,也因為他回國以后的第一個星期六,看到父親穿上外套,一言不發(fā)地出發(fā)去紐蘭茲,像個孤獨的孩子,這場景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他父親沒有朋友。他也沒有,盡管原因不同。他更年輕的時候有過朋友;而那些老朋友如今都散落在世界各地,而他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結交新朋友的技巧,或是愿望。于是他重新想起他父親,他父親也重新想起他。既然他們住在一起,每到星期六就共同度過快樂時光。這成了家里的規(guī)矩。
他回來以后很吃驚地發(fā)現(xiàn),父親誰都不認識。他一直以為父親是一個愛交際的人。但要么是他錯了,要么是他父親變了;蛘咭部赡苤皇且驗槿死狭艘院蠖紩@樣:他們離群索居。星期六紐蘭茲體育場的看臺上都是這樣的人,暮年的孤獨老人穿著灰色的華達呢雨衣,一言不發(fā),仿佛他們的孤獨是一種可恥的疾病。
他和他父親并排坐在北看臺觀看開場賽。一整天都伴隨著憂郁的氣氛。這是在這個體育場里舉行的最后一個賽季的橄欖球俱樂部賽。隨著電視機在這個國家姍姍來遲的普及,人們對于橄欖球俱樂部比賽的興趣縮減。那些曾經(jīng)每周六下午都來紐蘭茲看比賽的人,如今更愿意待在家里看每周賽事精選。北看臺幾千個座位只坐了十幾個人。鐵路看臺空無一人。南看臺上那群鐵桿有色人種球迷還在為開普敦大學隊和村民隊加油,給斯坦林布什隊和范德斯特爾隊喝倒彩。只有主看臺上人數(shù)可觀,可能有上千人。
四分之一世紀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情況完全不同。俱樂部有重要比賽的日子——漢密爾頓隊對村民隊,或者開普敦大學隊對斯坦林布什隊的日子——得費盡力氣才能找到地方站住腳。終場哨聲吹響不到一個小時,《阿爾戈斯日報》的貨車便沖上馬路,給街角小販送去一捆捆體育版,上面有甲級聯(lián)隊比賽的現(xiàn)場報道,甚至包括遠在斯坦林布什和西薩默塞特的比賽,還有次級聯(lián)隊比賽的比分,2A對2B,3A對3B。
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橄欖球俱樂部比賽已經(jīng)窮途末路。如今不僅是在看臺上,在球場上也能感覺得到。越來越空的體育場讓球員們心情沮喪,他們似乎只是在球場上裝裝樣子。一種儀式在他們眼前消亡,真正的南非小布爾喬亞儀式。最后的信徒今天聚集于此:像他父親這樣哀傷的老人,像他自己這樣沉悶的盡職的兒子。
開始下起小雨。他在他們頭頂撐起一把傘。球場上三十個心不在焉的年輕人撞來撞去,追逐濕漉漉的球。
開場賽是天藍色球衣的聯(lián)盟隊對紫黑相間球衣的花園隊。聯(lián)盟隊和花園隊都是甲級聯(lián)隊的墊底隊伍,面臨降級危險。過去不是這樣的;▓@隊一度曾是西部省橄欖球隊的中堅力量。家里有一張鑲著相框的合影,是拍攝于1938年的花園三隊,他父親坐在前排,穿著剛剛洗過的橫條紋球衣,上面有花園隊隊徽,領子時髦地豎在耳邊。要不是因為某些不可預見的因素,特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他父親甚至也可能——誰知道呢?——躋身至二隊。
如果過去的忠誠猶在,他父親應該希望花園隊能戰(zhàn)勝聯(lián)盟隊。但事實上,他父親不在乎誰贏,花園隊也好,聯(lián)盟隊也好,月亮來客也好。他實際很難覺察出父親在乎什么,無論是橄欖球還是其他任何東西。如果他能解開父親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想要什么的秘密,或許能成為更好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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