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哥特大宅與世隔絕，盤踞在一片樹林里，簇生的尖塔蜷伏于星空下，就像某種畸形的龐然大物，無法躲藏，渴望犯罪。滴水嘴獸咧開大嘴，向四周密密麻麻迫近的森林獰笑。有一段時間，萬籟俱寂。黎明悄然穿透葉隙。稀薄的秋日陽光撬開被朦朧樹影困住的清晨，霧氣從朽爛落葉中蒸騰而起，仿佛失散的靈魂般枯干又虛弱。微風(fēng)吹拂。百葉窗用吱嘎響聲哀悼鄧肯，游魂般的烏鴉在遠(yuǎn)處的草場發(fā)出嘶啞咳聲。緊接著又是寂靜。等待。 ··· 大宅里響起一個男人篤定的聲音，驚起在壕溝里歇腳的一只小綠鷺。 “羅伯特·布朗寧有花柳病，是夏洛特和艾米莉·勃朗特傳染給他的�！� 另一個男人怒吼道：“卡特肖，你閉嘴！” “就是她們兩姐妹傳染給他的�！� “閉嘴，神經(jīng)病，狗雜種！” “你只是不想聽到真相�！� “克雷布斯，吹集合號！”憤怒的男人命令道。 軍號劃破長空，撕開霧氣，美國國旗爬上尖塔頂端的旗桿，高傲地在風(fēng)中翻飛。二十七個男人像彈片似的躥出大宅，他們身穿綠色迷彩服，匆忙跑到庭院中央，嘟嘟囔囔，罵罵咧咧，彎起胳膊肘向右看齊，排成檢閱隊列。有的男人除軍服外還戴了其他的，一個佩輕劍，戴金耳環(huán)；另一個頂著浣熊皮帽。咒罵聲此起彼伏，就像蒸汽機里迸出的火星。 “唏嘍，喝，喝，伙計！來啊，鳥兒，來呀�！� “說真的，我希望你去灌個腸�！� “擊沉俾斯麥號！” “看我胳膊肘！” 一個男人抱著一條毛發(fā)蓬亂的雜種狗沖到隊伍中央。他聲嘶力竭地叫道：“我的斗篷！誰看見我的斗篷了？” “斗篷個屁�！迸鍎Φ哪腥伺叵�道，“就是塊破布�！� “破布？” “蠢到家的一塊破布�！� “這里是什么國家？”隊伍末尾的男人問。 一個金發(fā)男人精神抖擻地站在他們面前。他腳上是一雙骯臟破爛的黑色帆布鞋，左腳大拇指從破洞里伸頭探腦；他身上的迷彩服外面套了一件紐約大學(xué)的運動衫，一邊袖子上是優(yōu)秀運動員的徽章，另一邊袖子上是 NASA 宇航員的臂章。“立正！”他自信地命令道，“是我，比利·卡特肖！” 眾人服從命令，然后硬邦邦地舉起手臂，行古羅馬的軍禮。 “比利上尉，讓我們?yōu)槟愣鴳?zhàn)！”他們沖著霧氣吼道，然后放下手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鴉雀無聲，仿佛死刑犯在等待裁決。 卡特肖飛快地掃了他們一眼，眼中閃耀著神秘、明亮又深邃的光芒。最后，他喊道：“本尼什中尉！” “有！” “上前三大步，親吻我的衣袍下擺！” “有！” “下擺，本尼什，記住，是下擺！” 本尼什向前邁了三步，響亮地一磕鞋跟�？ㄌ匦ご蛄恐�他，有所保留地說道：“體形不錯嘛，本尼什�！� “非常感謝，長官�！� “別給我高興上頭了。世上最可恥的就是傲慢�！� “是，長官。您說過很多次了，長官�！� “我知道，本尼什�！笨ㄌ匦び靡暰�試探著他，像是在尋找無禮和氣憤，此時佩劍的男人突然大吼：“老大來了！” 眾人噓聲大作，一名衣著筆挺的海軍陸戰(zhàn)隊少校怒氣沖沖地走出大宅�？ㄌ匦みB忙回到隊伍里，佩劍男人在一片噓聲中朝少校大喊：“我的胡志明 解碼指環(huán)呢？該死的盒蓋我寄回去了，石斑魚，他媽的在哪兒——” “閉嘴！”石斑魚怒喝道。小眼睛里射出精光，小平頭底下是爛牛肉般的一張臉。他身材粗壯，有一副大骨架�！霸撍赖墓痔ィ�自以為是的黃皮白癡大學(xué)生！”他吼道。 “誰叫喚呢？”隊伍里有人嘟囔道。 石斑魚在隊列前踱步，耷拉著一顆大腦袋，像是打算向他們發(fā)起沖鋒。“你們裝模作樣的演戲打算給誰看��？哈哈，壞消息來了，兔崽子們。壞到家的壞消息。你們猜下星期誰要來接管這里？猜猜看啊，兔崽子們？猜不到吧？一名精神病學(xué)家！”他突然咆哮起來，難以控制的憤怒讓他渾身顫抖，“對！沒錯！最優(yōu)秀的！穿軍裝的最優(yōu)秀的精神病學(xué)家！君格以來最了不起的精神病學(xué)家！”他把“榮格 ”念成了“君格”。 他站在那里，沉重地喘息著，積蓄氧氣和氣勢。“逃避戰(zhàn)斗的龜孫子們！他會來搞清楚你們究竟是不是真瘋！”石斑魚獰笑道，眼睛放光，“這個消息好不好啊，兔崽子們？” 卡特肖上前一步：“您能不能別叫我們‘兔崽子’，可以嗎，少校？聽著好像我們是一群長毛獵犬，您是《薄餅坪》里的老海盜。咱們能不能——” “回去站好！” 卡特肖捏了捏手里那個棒球大小的橡皮喇叭，發(fā)出了讓人討厭的嘈雜怪聲。 石斑魚怒道：“卡特肖，你那是什么鬼東西？” “霧號，”卡特肖答道，“據(jù)報本地區(qū)有中國帆船出沒。” “總有一天我會打斷你的脊梁骨，我向你保證�！�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興登堡要塞，我已經(jīng)厭倦了強打精神�！� “他們怎么就沒把你扔進外太空呢？”石斑魚說。 眾人開始發(fā)出嘶嘶聲。 “安靜！”石斑魚吼道。 嘶聲越來越響。 “唉，你們這些滑溜溜的小毒蛇，就擅長弄出這種聲音�！� “說得好！說得好哇！”卡特肖贊嘆道，帶著眾人禮貌地鼓掌。其他人跟著贊頌道：“栩栩如生！”“精彩，石斑魚！太精彩了！” “請您幫個忙，長官�！笨ㄌ匦ふf。 “什么？” “找個菠蘿塞進你的屁眼。”卡特肖移開視線，他有不祥的預(yù)感，“有人要來了。” 這是一句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