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米勒是當代最偉大的劇作家之一,被譽為美國戲劇的良心。本劇為阿瑟米勒在百老匯上演的shou部劇作,探討大蕭條時代的秩序喪失和道德坍塌,追問著一個似乎沒有答案的問題命運是否公平。在周圍人眼中,戴維比弗斯是個不折不扣的人生贏家年紀輕輕,家庭幸福,事業(yè)有成,好運爆棚,一切障礙都能在他面前化為烏有,仿佛哪位神明賦予了他點石成金的能力。然而,他的吉星高照不斷地揭示出他周圍人的悲劇,不知不覺中,他通往成功的路途變成了疑慮的噩夢。他在一個看似沒有任何理性的宇宙中苦苦尋找某種清晰的運行規(guī)則,求而不得的絕望將他帶到瘋狂邊緣……劇中彌漫著對失敗的恐懼感和對成功的內(nèi)疚感,這幾乎貫穿了阿瑟米勒此后的所有作品。正是通過此劇,米勒才開始嘗到當劇作家的滋味,甚至可能也才有了做人的感覺。
我所接觸的一切,都變成了金子。一切。
★ 吉星高照,是祝福還是詛咒?
★ 年輕的人生贏家,為何選擇自我了斷?
★ 《推銷員之死》作者阿瑟米勒百老匯首秀
★ 從美國夢到美國噩夢
在周圍人眼中,戴維比弗斯是個不折不扣的人生贏家年紀輕輕,家庭幸福,事業(yè)有成,好運爆棚,一切障礙都能在他面前化為烏有,仿佛哪位神明賦予了他點石成金的能力。然而,他的吉星高照不斷地揭示出他周圍人的悲劇,他積累了銅臭熏天的財富,靈魂卻已逃之夭夭。對失敗的恐懼感,對成功的歉疚感,把他推向絕望邊緣。
這出寓言般的戲劇,追問著一個似乎沒有答案的問題命運是否公平?這其中的正義在哪里?這個世界是否存在某種潛在的道德秩序,抑或一切都只是機遇的產(chǎn)物?我們真的可以在一個毫無理性的宇宙中尋找到某種確定性嗎?
《吉星高照的男人》是阿瑟米勒最為重要的戲劇作品之一。起初是一本小說,后來改編為劇本,長達三年才創(chuàng)作完成,是米勒的百老匯首秀。雖然演出效果不甚理想,演了四場就悲慘地消失了,但正是通過將這個故事發(fā)展成各種版本,米勒才開始嘗試到當劇作家的滋味,甚至可能也才有了做人的感覺。首演慘敗半個世紀后,2002年復排的版本大獲成功,《吉星高照的男人》終于走運了。
在悲劇的最高意義上,普通人跟國王一樣,都是適于作悲劇描寫的對象的。阿瑟米勒將目光聚焦于人類生存問題,在現(xiàn)代的普通人身上創(chuàng)造出悲劇神話。他筆下的故事,在每一個時代,每一個國度,都可能重新出現(xiàn)新的戰(zhàn)栗。而《吉星高照的男人》這則大蕭條時代的寓言,也見證著世界帶給每一個小人物的美夢與噩夢。
英文版導言
文/克里斯托弗比格斯貝
一九三八年,阿瑟米勒從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畢業(yè),他滿懷憧憬。他已經(jīng)兩次獲得久負盛名的霍普伍德戲劇獎,還有一次得了第二名。他有一出戲被底特律的聯(lián)邦劇院搬上了舞臺,盡管只演了一場。他回到紐約,自信能夠征服百老匯。畢竟,霍普伍德戲劇獎的評委來自紐約戲劇界,他也確實很快加入了聯(lián)邦劇院一家由羅斯?偨y(tǒng)的公共事業(yè)振興署創(chuàng)立的機構。
甚至當他在布魯克林家中地下室里改寫密歇根時期的一出戲,想要把它賣出去時,他還同時在寫另一出戲,是關于蒙特祖馬和科爾特斯的故事,劇中角色眾多,正是聯(lián)邦劇院能夠負擔的規(guī)模。然而,盡管有經(jīng)紀人、制作人、演員和編劇同事的鼓勵,工作卻毫無進展,到一九三九年,聯(lián)邦劇院就因涉嫌開展親共活動而被關閉了。與此同時,百老匯對他并無興趣。
不過,戲劇只是其中一種可能,如果劇院走不通,總還可以寫短篇小說或長篇小說。他都寫了,但沒有地方發(fā)表。唯一成功開拓市場的是廣播劇,而廣播劇又開發(fā)了其他的可能性。他主要在國會圖書館工作,也接受委托為一部電影寫劇本,其靈感部分來自戰(zhàn)地記者厄尼派爾的報道。這份工作使他跑遍了全國的軍事基地,盡管最終的電影《美國大兵喬的故事》(The Story of G.I.Joe)是別人寫的,他卻在一九四四年出版了一本關于這段經(jīng)歷的書:《情況正!罚⊿ituation Normal)。
這些項目帶來了經(jīng)濟收益,但是對于一個眼睛仍然盯著百老匯的人來說,幾乎沒有什么滿足感。然后他就有了突破。他原本作為小說寫的一部劇本被接受了。時隔六年,在他二十九歲的時候,似乎終于達成了目標。他的戲將在百老匯制作上演,在今天,這對初次寫作的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這出戲叫《吉星高照的男人》,將由卡爾斯溫森主演,他曾經(jīng)出演過米勒的幾部廣播劇。這出戲在威明頓市進行了試演,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紐約的森林劇院首演。它本應成功,卻遭遇慘敗。吉星,似乎并沒有照著它。
小說和后來改編成的戲劇,靈感都來自米勒從他岳母那里聽到的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親戚,在他位于俄亥俄州的谷倉里上吊了。令米勒感到好奇的,也是讓那個男人的妻子困惑的地方,就是他曾經(jīng)很受歡迎,即使在大蕭條時期也不愁沒工作。然后他出現(xiàn)了明顯的精神障礙。當時,他是一家加油站的老板,這是他在二十多歲時就獲得的財產(chǎn)之一,他開始癡迷查賬,害怕員工挪用公款。這種偏執(zhí)狀態(tài)越來越嚴重,盡管接受了治療,他還是自殺了。米勒感興趣的不是他的精神病,而是一個成功人士被死亡吸引的念頭,尤其是在遠離城市壓力的鄉(xiāng)村背景中。
米勒對此感興趣,還因為他表妹的丈夫莫伊也猝然離世了。這也是一個成功人士,即使在大蕭條時期,別人破產(chǎn)倒閉,他仍生意興旺。在布萊頓海灘游泳時,他突然昏倒了,奇怪的是,他的尸體被試圖搶救他而未果的醫(yī)生開車帶回了家。他的人生起落看起來變幻莫測。
如果說他看似受到了上天眷顧,那么他也同樣無常地變成了宇宙的犧牲品,他的出生似乎沒有更大的目的,就是為了死亡!都歉哒盏哪腥恕,至少在其最初的形式上,是對荒誕的探索,它揭示了一個貝克特筆下的角色將會觀察到的事實,即人類雙腳跨在墳墓上分娩。通過反轉極性,上演看似對災難免疫的人吉星高照的男人的困境,米勒推導出的意涵是,災難是這個人自然得到的命運;事實上,對人類來說同樣如此。
這是一則黑暗的寓言,在某些方面,它讓人想起加繆一九三八年的戲劇《卡里古拉》,因為主人公檢驗了這樣一個命題:存在沒有支配性的原則,沒有內(nèi)在的意義,他卻迫切希望找到相反的證據(jù)。
米勒解釋說,不同版本的《吉星高照的男人》,都在和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較勁,那就是命運的公正性問題:為什么一個人失敗了,而另一個能力與之不相上下的人,卻在生活中取得了榮耀。米勒后來推測,可能是因為他本人的天賦和成功與其他人的匱乏形成了對比,這才激發(fā)了他的興趣。另外,由于踢足球受傷而遠離戰(zhàn)爭,他意識到,當他蒸蒸日上的時候,包括他的兄弟在內(nèi)的其他人卻每天冒著死亡的危險。對他們來說,生活是暫停的,甚至是被剝奪的;而對他來說,生活提供了機遇、家庭,以及成功盡管還只是小范圍的。這其中的正義在哪里?這個世界是否存在某種潛在的道德秩序,抑或一切都只是機遇的產(chǎn)物?如果是后者,那么除了絕望,還生發(fā)出什么?
作為戲劇的前身,小說講述了戴維的故事,他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頗有才能,事事成功。他當上了機修工,靠直覺應付活計,直到遇上一輛他檢查不出毛病的汽車。他把車送到鄰鎮(zhèn)的一家專業(yè)修車廠,但維修的功勞算在了他身上。因此,他作為機修工聲名鵲起,并獲得了一份為鄰近農(nóng)民修拖拉機的合同。從此,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漸漸地,他又增加了其他業(yè)務,同樣大獲成功。但他越來越意識到,他的周圍充滿了生活中的失敗者,正如他意識到自己的事業(yè)建立在那個謊言之上。
他的一位朋友肖里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雙腿,因此感到配不上自己所愛的女人。另一個朋友阿莫斯,被父親訓練成棒球投手,盡管他很有天賦,卻沒有被大聯(lián)盟選中,因為父親指導他在家中地窖里訓練,導致他對比賽的其他方面反應遲鈍。第三個朋友J.B.費勒日子似乎過得不錯,甚至有了他和妻子迫切想要的孩子,卻在酒后不慎害死了那個孩子。
相比之下,戴維諸事順遂。他有了想要的孩子,嘗試的事業(yè)都能成功,但他的成功滋生出越來越深的偏執(zhí)。他等待著災難的降臨,感到只有災難才能平衡他的運氣,倘若這個世界有真正的正義。他開始像這個人物的原型那樣,檢查他名下加油站的賬目。他感到他的孩子必將死亡,并為此做準備,以某種變態(tài)的方式,為完美無缺的生活付出代價。最后,他自殺了,隱約感到他將以此解除自己的家庭必然遭受的詛咒。
也許死亡是一個標志,表明小說仍然太接近它的現(xiàn)實源頭,但也許它也是一個證據(jù),表明對米勒而言,死亡抬高了賭注,賦予一種深化的意義。他一直在追求悲劇性,卻陷入了單純的病態(tài)。當他要寫劇本的時候,他選擇了不同的結局。他還引入了一些變化,其中至少有一個變化將被證明具有持久的意義。
在戲劇中,戴維比弗斯與海絲特的婚姻受到她父親的阻撓。這個憤世嫉俗的老人,很突然地死于交通事故。通向成功的第一個障礙就這樣便捷地被移除了,這種便捷性是一個線索,暗示了這出被米勒稱為寓言的戲劇的風格。它的不可能性(戴維買了一家加油站,一條公路的開發(fā)意外地使其獲利;他投資水貂養(yǎng)殖,并在一場事故中幸存,而對手的財產(chǎn)卻化為烏有)表明它是一個道德故事,事實上,正是由于導演無法確定一種適合它的風格,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初演的失敗。
當戴維遇到汽車故障,他的技術又無法解決時,他不是像小說中那樣,把車送去了另一家修車廠,而是一個叫古斯的奧地利機修工來解決了問題。小說中的兩個元素就這樣被聯(lián)系在一起,而戴維成功的第二個障礙也被移除了。由此,他成為一個吉星高照的男人,并與周圍的人形成鮮明對比,盡管那些填塞小說的次要情節(jié)被壓縮了。同時,未來的棒球運動員也被納入這個故事中,米勒讓他變成戴維的哥哥;不僅對這部劇,而且對米勒今后的作品而言,這都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變化。
正如他后來解釋的:《吉星高照的男人》通過它無數(shù)的版本,逐步使我第一次明確認識到父子沖突和兄弟沖突……有一天,突然之間,我發(fā)現(xiàn)阿莫斯和戴維是兄弟,而帕特是他們的父親。于是故事里有了別樣的痛苦,我從內(nèi)心深處新生出一種無法言傳的確信,那就是我看到了別人從未看到過的東西。[《阿瑟米勒自傳》,梅休因出版社,1987年,第9091頁。]此時他才意識到,他在大學寫的兩部劇也是以兄弟為主角的,而米勒本人作為兩兄弟之一,覺得自己理解了支撐這部劇的張力。
父子關系和兄弟關系,突然打開了新的可能性,米勒將在之后二十多年的創(chuàng)作中展開探索。他開始感受到家庭中包含著另類的可能性,在某些意義上,是自我的碎片(精神/物質,詩意/平庸,被祝福/被詛咒)之間的張力!锻其N員之死》和《代價》彰顯了這一點,在這兩部劇中,兄弟倆有一種辯證的關系,盡管這種關系充滿模糊性。與此同時,父子關系聯(lián)結起了過去與現(xiàn)在,希望與實現(xiàn),或落空。這些關系是身份焦慮、價值觀爭議、矛盾的愛,以及愧疚之情的根源所在。不過,在《吉星高照的男人》的背景中,米勒決定讓戴維和阿莫斯成為兄弟,似乎主要是為了讓作品扎根于他能夠理解和適應的心理學。
這部劇的核心是對人類自由程度的關切。除了講述一個人陷入瘋狂并最終得到救贖的過程外,該劇還探討了許多人物如何以無關痛癢的方式成為同謀,他們在多大程度上認同人是受害者、是宇宙諷刺對象的觀念。其中心是一種存在主義的信念,即我們是我們行為的總和,這個信念被大多數(shù)人物所抵制,包括瘋狂中的戴維。他們中的一些人如果不是上帝的信徒,那就是命運的信徒,他們選擇命運這個詞,將自身和社會的癱瘓歸結于它。對他們來說,機遇是生活中的有效原則,若果真如此,那么相信一個人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想法就是虛幻的。命運是不作為的借口。身份是偶然性的產(chǎn)物。一種達爾文式的邏輯,自然選擇有利于某些人而不利于其他人,似乎是唯一能看到的原則。
隨著劇情的發(fā)展,戴維本人也皈依了這種信仰。他想要從人的存在中尋找一種正義,尋找社會意義上的,乃至形而上的一致性。因為找不到,他幾乎要毀滅自己,此時他相信,自己沒有力量或理由來干預自己的生活;平衡的正義的缺失使他幾近絕望,似乎只有通過自殺才可能找回。
不難看出,米勒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觸及他曾看到的問題,那就是面對法西斯主義時,歐洲人和美國人都感染了政治和道德上的麻痹癥。對他來說,這種不作為所揭示的不僅僅是意志的失敗,還有超越單純的政治實用主義的東西。仿佛對行動的可能性的信念已經(jīng)被摧毀,仿佛法西斯席卷歐洲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因此不可抗拒。除此之外,他似乎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更為根本的失敗主義,因為在這部先有小說而后創(chuàng)作的戲劇中,人物承認了經(jīng)驗的純粹任意性,他們似乎接受了受害者的角色,凝視自我制造的絕望的深處,欣然迎接那種眩暈感。
對戴維而言,并非從來如此。在戲劇的開端,他是一個抓住時機的人。用他哥哥阿莫斯的話說,他知道怎么做。其他人則比較沉寂。因此,他的父親希望阿莫斯獲得成功,多年來一直在訓練阿莫斯,最后卻是戴維打電話給球探的,他問道:你能干等著天上掉餡餅嗎?與之相反的是肖里,他在一定程度上呼應了克利福德奧德茨劇作《醒來歌唱》(Awake and Sing)中的莫阿克塞爾羅德的形象,戰(zhàn)時經(jīng)歷使他變得憤世嫉俗。對他來說,人就像水母。潮起了,潮落了。他經(jīng)歷過什么事,沒什么可說的。奧地利機修工古斯最初也認為,世界上沒有正義。
戴維起初抵制這種觀點,因為如果不抵制,他就會瀕于瘋狂。他這樣說道:如果一個人沒有得到他應得的東西……那么,這就是一間瘋人院。然而這一原則似乎并不奏效。他周圍的許多人都失敗了,隨著這些證據(jù)的累積,他感到無望的情緒上漲,而絕望轉化為瘋狂。他不能從成功中獲得樂趣,因為他感到他的成功和其他人的失敗一樣是隨機的。他變得越來越絕望。像威利洛曼那樣,他買了一份人壽保險,似乎通過用他的生命換取家庭的未來,他所期望的平衡就可以得到保證。這是一樁交易,他沒有意識到其中的諷刺意味。
畢竟,除了上帝,他還能是和誰在談交易呢?而他找不到令人信服的證據(jù)來證明上帝的存在。如果我們不在上帝的照看之下,那么我們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么一切都有可能。這個令薩特和加繆都著迷的問題,米勒也同樣關心,而他的百老匯觀眾,或許更準確地說,作為百老匯守門人的批評家也許并不關心。米勒的主人公和加繆的卡里古拉之間有很大的區(qū)別,但他們都檢驗出一個荒誕的命題,那就是不僅沒有道德制裁,而且根本沒有道德體系。在小說中,戴維走向了死亡,成為他對荒誕的信仰的受害者。在戲劇中,他學會了一種社會倫理,這種倫理產(chǎn)生于對能動性的個人理解。
戴維的身份和社會角色最初根植于一個觀念,即他是自己未來的創(chuàng)造者,但隨著疑慮開始侵入,這種意義開始消解。戲劇的焦點轉移到他不斷加深的焦慮上。他的精神狀態(tài)如果沒有決定事件本身,那也決定了他對事件的看法。隨著戴維篩選經(jīng)驗以獲知意義,或者說,逐漸獲知其缺乏意義,這部劇實際上因循了向內(nèi)的軌跡。他的人生,以及他選擇為周圍人創(chuàng)造的人生,與其說是在生活,不如說是被他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模范故事。他站在自身之外觀察,似乎無力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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