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生命的鑰匙
愛旅行。
從設(shè)計旅行路線,準備行裝,到趕往機場或火車站的焦急,雙腳踏上目的地的興奮,返程時的不舍和失落??整個旅途,如同觀賞一部美好的電影,放映結(jié)束時,周圍緩緩亮起了燈,響起了告別的音樂,主人公才不得不從銀幕中跨出一只腳來。
旅行,有時也是一種變相的逃避,或者是兔子洞的另一個通道,用一種非常規(guī)的手段來調(diào)節(jié)自己的情緒。很多時候,情緒處理好了,事情也就解決好了。從這個角度,旅行也是一種心理治療,強迫自己更換到另一個時空和另一個維度,重新審視自己。
旅行的最后一站,都會買一點兒紀念品。從埃及回來,我的頸部掛了一個生命的鑰匙水滴與十字架的合體,一種古埃及的文化圖騰,在埃及神廟的雕塑和法老墓的壁畫中,出現(xiàn)的頻率相當(dāng)高,賦予木乃伊生命的神.的手里通常會有生命的鑰匙。在古埃及,這種生命的鑰匙只有皇室和貴族才有資格持有和使用。與中國人一樣,古埃及人篤信來世說,他們樸實和敬畏地認為:只有王的生命輪回不息,他們才有重生和復(fù)活的希望。
在埃及的神廟與壁畫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個長著胡狼頭和男人身體的形象,他就是阿努比斯神,掌管亡者通往冥府的道路,也幫助亡者保存尸體,守護靈魂,那樣亡者才能復(fù)活。阿努比斯神右手拿著生命的鑰匙,左手拿著死神鐮刀,主要負責(zé)審判之秤的稱量工作就是在秤的一邊放置真理女神瑪特的羽毛,另一邊放置死者的心臟,如果心臟與羽毛重量相當(dāng),那么這個人就可以在祝福聲中升上天堂,與眾神永生;如果心臟比羽毛重,則說明這個人的靈魂已受污染,將會被打入地獄,被怪獸阿密特吃掉,永遠消失。
行走在埃及,各種神廟、法老墓、清真寺、教堂,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散落在城市、村莊、山谷,甚至沙漠,就算一個毫無信仰的人來到埃及,也會被這里的宗教氛圍所感染。我很欣賞埃及人關(guān)于生命的鑰匙這個說法,一個會喘氣的活人和一條生命,是不同的概念。在古埃及傳說中,人在死后要經(jīng)過許多關(guān)口,才能抵達生命之門,這時就要用生命的鑰匙開啟大門,走向重生。
一直記得看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年邁的印第安老爺爺對他的孫子們說:孩子們,在你們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這場戰(zhàn)斗發(fā)生在兩只狼之間。一只是惡狼,它代表憤怒、忌妒、嫉恨、悲傷、后悔、貪婪、自大、自憐、內(nèi)疚、怨恨、自卑、謊言、狂妄、傲慢,還有自負;另一只狼是善良的,它代表歡樂、平靜、愛、希望、安寧、謙遜、關(guān)懷、仁慈、共情、慷慨、真實、同情,還有忠誠。聽完老爺爺?shù)脑挘瑢O子們都靜默不語,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其中的一個孫子問道:爺爺,最后,哪只狼贏了呢?那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印第安人回答:你喂過的那只。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善與惡的兩面。矛盾,就是你的善碰到了他的惡,或者,他的善碰到了你的惡,最激烈的就是,以惡對惡。如果能始終喂養(yǎng)心中的那只善狼,就擴大了善緣。
雖然我一直敬畏神秘的未知力量,但始終沒有具體的宗教信仰,故而對來自宗教的神秘力量,一直有所質(zhì)疑。但是,我在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忽然明白了,如果信徒每天都虔誠地做那些宗教儀式,用具體的行為、明晰的祈禱詞來訓(xùn)誡自己,要向善,并持之以恒地訓(xùn)誡下去,這種終身的善的喂養(yǎng),一定會讓心中那只善的狼贏。
比如,基督教引導(dǎo)信徒須感恩與懺悔,遠離邪惡,樂善好施,行走正道。比如《古蘭經(jīng)》告誡信徒:善行必能消除惡行。勸人向善,更是佛法存在的根本相由心生,境由心轉(zhuǎn)。
每日祈禱這種被日常行為強化的宗教邏輯鏈條很有效。用模糊的理論去要求具體的生活,總是不太好逐條操作。而宗教對信徒們的日常生活是有非常具體的規(guī)定的,細化到衣食住行,而且每天都要在祈禱詞中強化記憶。久而久之,祈禱詞就變成了行為本身。人的耐性總是有限的,遷就只能一時,習(xí)慣才是一輩子。
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上小學(xué)時,就被語錄諄諄教導(dǎo):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長大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很難,非圣賢之輩根本不可能做到。
外面的世界誘惑太多,誰不想吃香的喝辣的住豪宅?看見好東西心生向往是因為誘惑,貪圖享樂是因為誘惑,掙大錢娶美女也是因為誘惑。如果沒有具體的行為約束,一個人抵制誘惑的能力又有多大?自省能力又有多強呢?幾乎人人都有逃避責(zé)任的本能,因為這樣更容易,更輕松,更舒服。
前年我去西藏獨自旅行時,特意去拉薩的大昭寺門前叩等身長頭。叩等身長頭需五體投地匍匐,雙手向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劃地為記號,起身后前行到記號處再匍匐,如此周而復(fù)始。我本意是體驗生活,便跟著旁邊叩頭的人比葫蘆畫瓢地學(xué),剛開始的時候難以抑制煩亂的心緒,叩長頭的姿勢不太標準,而且不是忘了念六字真言,就是忘了數(shù)數(shù),手忙腳亂,滿頭大汗。幸得身邊一位來自甘肅的年輕喇嘛的指點,才逐漸找到了感覺。
叩長頭是藏傳佛教信徒為實現(xiàn)信仰、祈福避災(zāi)而進行的最為虔誠的祈禱方式,也是藏傳佛教密宗修持的一種方法,是最至誠的禮佛方式之一。叩頭朝圣的人在其五體投地的時候,是為身敬;同時口中不斷念咒,是為語敬;心中不斷想念著佛,是為意敬。叩長頭時需兩手合十,表示領(lǐng)會了佛的旨意和教誨,觸額、觸口、觸胸,表示身、語、意與佛相合為一體;叩頭時還需赤腳,這樣才算虔誠。
大昭寺是藏民靈魂的寄托,信仰的歸宿, 在這里叩頭,需要叩滿11.1111萬個,才算是一輪完整的叩長頭,需要14個月,真可謂虔誠之至。由于天天如此,久而久之,大昭寺門前的地板、磐石,已被磨得光可照人。
以我這初學(xué)者的速度,平均1個小時能叩180 個頭,也就是1分鐘叩3個頭。身邊的喇嘛告訴我,即使是首次,也最好叩夠300個長頭,3、6、9都是吉祥的數(shù)字。于是,疲憊不堪的我,決定堅持叩下去。
我在叩了100多個長頭以后,姿勢標準了,六字真言也念熟了,數(shù)數(shù)的問題也由指頭上套的電子計數(shù)器解決了(叩一次,按一下),這才逐漸感覺到心情的舒暢。當(dāng)我一心一意只做叩頭的事情,只念六字真言時,身體帶來的不適也逐漸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虔誠的儀式帶來的平靜和由平靜帶來的喜悅。這種力量是任何事物都無法撼動的,什么都不想,就只是靜心叩頭,讓大昭寺上空沒有一絲塵染的陽光肆無忌憚地打在身上,傾聽傳遞天籟的圣音。
原來,這就是那些生活雖然貧困卻眼神純凈、表情喜悅的藏民們幸福的本源信仰讓他們平靜,而平靜讓他們喜悅!
那一刻,我忽然悟出,宗教背后的理論其實是簡單的數(shù)學(xué)題: (正無窮)大于任何數(shù)值。正無窮在數(shù)軸上表示為向右箭頭無限遠的點,即沒有邊界的意思。
無限的誘惑顯然遠遠高于生活中有限的物質(zhì)誘惑,值得信徒們五體投地地信仰。而某些現(xiàn)實中的所謂條條框框,是用具體的物質(zhì)來回報具體的約束,大于時,還有誘惑,小于等于時,就未必了。于是,這種約束就很容易變成交易,而交易的主宰,只能是物質(zhì)和金錢。于是,約束就拐回了原點。
信仰,不是我相信,而是我愿意相信。當(dāng)今社會,很多老百姓的內(nèi)心卻已經(jīng)沒有信仰了,連對鬼神的敬畏、對因果循環(huán)的報應(yīng)都因為破四舊而丟掉了,既不怕現(xiàn)世報,更不信來世報,再加上道德教育不夠、法制不健全和某些執(zhí)法漏洞,如何使人們完全自覺地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這真的是個難題。
其實,對某類事物,某些形象,某種未知,需始終保持著謙卑和敬畏之心。因為,這個世界遠比我們眼見、耳聽和手觸到的更加奧妙和更加神奇。一個不懂得敬畏的民族,放縱起來會很可怕。
生命,是需要被層層開啟的,開啟后的生命才會充滿智慧和覺悟,才能帶來長壽、財富和幸福。而真正能開啟生命的鑰匙,又要去哪里尋找呢?
古老的神靈們沒有任何回應(yīng),隔著幾千年的滄桑,在高處平靜地俯瞰著我們。
蕓蕓眾生的各種悲欣,從神靈的角度看,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