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內(nèi)容包括:“嗵”一聲響、“赤腳醫(yī)生就是好”、“愣人”劉桂珍、“被需要就是我的幸福”、新農(nóng)合、不想來與不想在、沒那么簡單、復式教學、鄉(xiāng)村教師、段家灣、金子、共產(chǎn)黨人等。
“嗵”一聲響
劉桂珍騎著的自行車撞了!班獭币宦,響在1978 年的高考季里,也響出了她的命運轉(zhuǎn)折點。
這是1978 年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十五歲的劉桂珍懷揣著與她年齡相匹配的夢想,騎著自行車趕往高考考場。在這個夢想里,腳下的路與大學連接,大學與城市連接,與城市連接的,是完全不同于段家灣的生活與生活場景,這個夢想四周圍著蕾絲花邊,閃著光耀的金星,發(fā)著瑰麗的色彩,插著潔白的羽翼。
夢想意味著無窮的可能,夢想是親手打造一切的開始。
世界如此之新,一切尚未命名。
劉桂珍是瞞著父親奔赴考場的,原本父親要她參加赤腳醫(yī)生培訓。但在劉桂珍自己,是想考個大學。就在前一年,也就是1977 年,中斷十年的高考恢復,這個轉(zhuǎn)機改變了無數(shù)中國青年人的命運。劉桂珍正是無數(shù)知識青年中的一個,她也想要用紙和筆奏響獨
屬自己的進行曲。
路上,劉桂珍的自行車與人撞了!班獭币宦曧,像是有一個東西被撞碎了,又像是有一個什么巨大的東西被撞開了,發(fā)展、時代、使命、命運由這個決口噴涌而出。
這一撞,劉桂珍錯過了高考時間,沒能進入考場,只好返回段家灣。
段家灣距離縣城二十公里,與武強、講堂、舜王寺、埠歌坪、陸高、偏橋一起,散落在南山腳下,隸屬峪口鎮(zhèn)。
從縣城回段家灣的路很平坦,劉桂珍被撞的自行車原本鏈條發(fā)“軸”,轉(zhuǎn)整圈的時候會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輕響。好奇怪,上了這條回段家灣的路,自行車不響了,鏈條也不“軸”了,倒像是一個認家的小馬駒,不用劉桂珍怎么用力它自己就飛馳起來。道路兩旁栽著兩排楊樹,后一排筆直,前一排遮伏,遠望如同給道路搭了個拱形門。
拱門如隧道。在1978 年這個時間軸上,正是中國驚心動魄的轉(zhuǎn)折之年。在這一年,一場有關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在全國展開;一場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一張樹立中國在世界戰(zhàn)略地位的《中美建交公報》發(fā)布。舉國上下,生機勃勃。
未來以美好鋪路,等在前方,召喚每一個奮斗的中國人。
十五歲的劉桂珍也開始探索自己的人生與命運,風里裹著楊樹葉的清新,南山在遠處畫下黛眉,峪河水蜿蜒流淌,有著眼睛一般的明媚與閃爍,小樹林腰間纏繞著白色云霧,似有還無,如羽如紗。這是家鄉(xiāng),與課本中里的漢賦唐詩高度一致,是“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是“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是“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是“山下孤煙遠村,天邊獨樹高原”,押著韻,合著仄,令從沒有離開過故土的劉桂珍,起了對故土的相思與愛戀。以十五歲的年齡和心境,這一路都是走在漢賦唐詩篇章里,劉桂珍慶幸自己讀過書,眼里看到的,都能找到不朽的詩詞歌賦來與之對應,都能把這些化作感知與氣息,融入自己的血液與呼吸,她因此而充盈、豐沛,飽滿、深情。
遠遠看到磚塔。那時洪福寺的磚塔,手指一樣指向天空。洪福寺在峪口鎮(zhèn)政府院里,看到它,段家灣就不遠了。
道路一轉(zhuǎn),山勢陡然逼仄,禿山石崖,房屋因山就勢錯落在兩山夾一溝間,一灣小河水,滋養(yǎng)沿河兩岸大片好地,這就是段家灣。劉桂珍回來了。
劉桂珍回來了,父親劉白小暗自松了口氣,再次把鄉(xiāng)里的通知書拍給劉桂珍。通知書是通知劉桂珍參加赤腳醫(yī)生培訓的。劉桂珍不愿意干赤腳醫(yī)生,心心念念,只想考大學!坝心敲炊嗳四苋,憑什么非得是我?”她小聲嘀咕了一句。
父親劉白小說:“村里就你一個高中生,你不干誰干?”
父親劉白小是抗戰(zhàn)老黨員,在段家灣做支部書記幾十年,常掛在嘴邊的話是:“要是沒有私心,啥事情都好辦!眲⒐鹫洳恢老肟即髮W算不算私心,但父親劉白小沒有私心是肯定的。生產(chǎn)隊里分糧、分菜,劉白小都是把好的分給村民。在那個連菜葉子都珍貴的年代,好幾回分蘿卜纓,劉白小都把本該分到自己家的蘿卜纓給這家一把,給那家一把,到最后,自己家的沒有了。為此,母親經(jīng)常與父親吵架!叭思覍嵲诎静幌氯チ,”
父親辯解。他倒忘了自己家也有兒女六個。
家里姐弟六個,劉桂珍是老四,上頭三個姐姐,下頭兩個弟弟。父親是個嚴肅的人,家里人都聽他的,他說出話來沒人敢反對。父親耐下心來給劉桂珍說,按照政策,赤腳醫(yī)生要么是醫(yī)學世家,要么是高中畢業(yè)且略懂醫(yī)術病理的人,要么就是知識青年,段家灣符合條件的就只有你一個。
第二天,劉桂珍起個大早騎著車出發(fā)。這一回,她沒有去考場,而是去參加赤腳醫(yī)生培訓班。父親說得對,村里就你一個高中生,你不干誰干!段家灣又小又偏,鄉(xiāng)親們生活艱難,有了病都用骨頭扛著,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踏進醫(yī)院的大門。有病得不到醫(yī)治,鄉(xiāng)親們往往是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重病,能有個村醫(yī),解決看病難的問題,是鄉(xiāng)親們一直以來的盼望!斑@也是村委會的決定!”父親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