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我的讀書生活

   我從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信。

   因此，記憶中，我很少會被生活中一般人所理解的“說法”所影響。比如說，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從郊區(qū)來到繁華都市生活，容易產(chǎn)生“自卑”心理啊，一個從小在郊區(qū)長大的人眼界不夠開闊啊，等等。對這些“說法”我從來就不以為然。后來想想，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可能是與我從小就養(yǎng)成了讀書習慣有關。

   還在念小學高年級的時候，愛讀書的堂姐和她的幾個女同學，她們都是中學生了，經(jīng)常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聊，聊她們讀過了什么好看的小說，聊她們讀了某本書的感受，還有小說里的人物、故事。我就擠在她們邊上聽，聽得津津有味，事后就纏著堂姐借書給我看。堂姐有時候怕我讀書太慢，就騙我說，哎，這本書明天就要還給別人的哦。我就信以為真，于是，會白天連著晚上讀，在昏暗的燈光中，蒙著被子連夜讀完，第二天準時還給堂姐。偶爾，如果堂姐說好給我看的書沒有借到，我就會難受得像有只小蟲在身上爬一樣，渾身不舒服。

   從小學到中學的早期經(jīng)歷中，我書籍的來源之一就是堂姐。還有一個對我的讀書生活有影響的人，是我的中學語文老師。

   我的同齡人輩，大約在小學和初中階段都經(jīng)歷過“動亂”中一會兒“停課”一會兒“復課”的荒唐過程。在那幾年里，盡管學校里的語文課上得迷迷糊糊的，但語文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我都會盡力完成，這也許給他留下了我愛讀書的印象。于是，老師經(jīng)常會借一些課外書籍給我讀，就這樣，在那幾年里——正是我的少年成長階段，我竟然讀到了不少世界名著，包括有《德伯家的苔絲》《基督山恩仇記》等。

   但是，在我有限的人生軌跡中，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我的父親。他的職業(yè)雖然只是一個技術人員，但他酷愛買書讀書，也會興致盎然地在晚飯后的閑暇時光里，給我們子女描繪書中的美好，以及我那時還不能理解的紛繁復雜的世界。我在父親的影響下，很渴望能像他那樣，去領略書籍里所描寫的五光十色。

   在讀書中獲得的精神愉悅和開闊眼界，我好像年輕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這其實無關乎你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里生存。因此我想，精神層面的世界是一個相對公平的世界，它不會因為你世俗地位的高低而限制你去思考，去享受閱讀的樂趣，以及在讀書過程中潤物細無聲的滋養(yǎng)。

   有人說，閱讀的過程，從一開始的“圍坐”漸漸變成“獨坐”的時候，你也許已經(jīng)能夠在那本書知識的五彩斑斕里遨游了，或許可以“重塑”自我了。

   我最開心的記憶，就是在年輕時光，夏季的傍晚時分，吃過晚飯，做完家務，搬出一張?zhí)僖�，坐在家里的小場院里，開始邊乘涼邊讀書，真是愜意。我有時也會在離家不遠的水渠邊，一個人坐著發(fā)呆，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

   進入上戲表演系學習后，讀書的軌跡在老師的指導下，有了紋路肌理。一類是表演專業(yè)書籍，盡管那個年代還不像后來書籍資源那么豐富，但我深深迷戀在其中，從理論到實踐，再上升回到理論……希望通過看書學習解開實踐中遇到的謎團疑云。

   另一類還是我喜歡的小說。我一直清醒地意識到，一個從事表演專業(yè)的人，最好不要放棄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注，尤其是優(yōu)秀作家的作品。它與表演專業(yè)有著密不可分的直接關聯(lián)，有時候，小說中人物的瞬間心理描寫，作家會不惜筆墨洋洋灑灑寫上幾頁紙，以此讓讀者了解人物的思維邏輯和心理的辯證過程。這樣的人物描寫，用在一部戲劇或者影視作品中的人物塑造上，也許只是一個鏡頭、一個眼神、一個狀態(tài)的呈現(xiàn)，但從我的專業(yè)角度來說，心里有了飽滿的知識積累，就能解釋“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句話的意義了。

   畢業(yè)以后，我進入上海人民藝術劇院工作，一個更大的天地在我眼前打開。

   記得剛工作不久，就聽劇團的老藝術家告知，我們單位圖書館的藏書量在滬上同類藝術單位中是排在前列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單位里集中了一批以黃佐臨院長為領軍人物的學者型藝術家，他們偶爾在圖書館資料室遇見你，就會指導你，提醒你說：“在演出和排練后有閑暇時間，應該系統(tǒng)地讀一些書哦。”并順口就能開出一些書單給你。我一直以為，在我青年時代的讀書生活中，有這樣的前輩們督促指導，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年輕的時候，讀書無形中開啟了自身想象力和類似做白日夢般的“意象”，在上戲受了專業(yè)的系統(tǒng)訓練后，懂得了這也是一種藝術創(chuàng)造時能很快獲得具體“視像”的能力基礎。從本能的原始的想象力萌發(fā)，到經(jīng)過專業(yè)理論提升后有意識對人對物反觀能力的培養(yǎng)，仔細想來，都與我的閱讀不無關系。

   讀書，從一開始青年時代的“多而雜”，到現(xiàn)在漸漸走向“少而精”，其實也是一個去繁從簡的道理。我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讀書是一種緣分，有時流傳甚廣的一本書，其實讀來覺得無甚意義，但也許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無意中卻賦予了巨大的人生啟迪。

   經(jīng)過了漫長的人生道路以后，我更懂得了另外一種讀書：當我們懂得了眼前社會才是真正的課堂，當感知了我們在這個大課堂里讀到看到的才是一本意義非凡厚重無比的大書，當我們站在它邊上悄悄翻開認真閱讀的時候，也許，我們讀書的意義才能真正顯現(xià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