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個沒人打擾我賴床的早晨。陽光鋪了一地, 床單上映著金燦燦的光斑。風從窗外一陣陣飄進來, 掀起紗簾。漸漸醒過來的我一時間有些搞不清自己再哪里, 在這樣暖黃色的陽光中, 時光的流逝毫不鮮明……
格林尼治時間早五點,布魯內爾大學的鐘樓隱沒在清澈如水的晨光中,細長的尖頂將瞬息萬變的天空勾勒出雕花的形狀,月亮的淡白色輪廓依然停留在塔尖上方不遠處,用不了多久,它就要沉到那棕紅色墻磚后面去,和遠處地平線上隱隱浮現(xiàn)的都市站在一起。
棕色卷發(fā)的青年夾著一大捆紙質資料從宿舍樓里跑出來,皮鞋踏在粗糙的灰石板上,發(fā)出一陣有節(jié)奏的響聲。他掖著厚厚的資料,米黃色格子襯衫的袖口挽到上臂處,與紙頁摩挲著發(fā)出柔和的聲音,寬大的卡其布背帶褲勾勒著他瘦長的身軀,布料表面透出陽光的色調。
晨鳥的嗚叫響徹鐘樓上方的天空,在柔軟的樹影中徘徊,整點的鐘聲敲響,清脆的音節(jié)伴隨著鳥兒的囈語縷縷飄散,從深紅色的屋檐下方穿過,貼著古老的磚墻樓體游去,拂過青綠色的草地,在花園的噴泉間嬉戲,最后落在圖書館巨大的落地窗上,潛進暖黃色的燈光中,趁著自動門滑開的間隙,與青年的腳步一同踏入涼爽的室內。
伴隨著門廊上風鈴搖動的聲音,青年頂著徹夜未眠后亂糟糟的頭發(fā)潦草地步入圖書館暖黃色的燈光中,變成一個搖曳的、映照在龐大書架前的剪影。
在這個電子閱覽設備發(fā)達的時代,這里是少有的大規(guī)模紙質圖書館,其保有藏書的價值非任何一套電子閱覽設備所能比擬。當初青年就是為了這所依然保留著傳統(tǒng)紙質書籍的圖書館申請的布魯內爾大學——當然,他以名列前茅的成績被穩(wěn)穩(wěn)錄取。這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而謙和的青年,踏實肯干,兼具鉆研的精神與探索的勇氣,在他擅長的領域內,他從來都是拔尖的。
“普拉斯頓!”
青年走到自助借閱柜臺前,剛把成捆的資料放下,就聽見不遠處一聲呼喊。他下意識地愣了一下,回過頭去。
“凱格爾!”他的臉上立即綻出燦爛的笑容。在巨大半透明垂簾前方的大廳中央,一個與他裝束相差無幾、頭發(fā)同樣亂糟糟的矮個子青年向他揮揮手,邁著步子跑來。
“你好!”高個青年伸手擺穩(wěn)大有傾倒之勢的資料卷,也抬起胳膊揮手。兩人很快站了個面對面,矮個子腋下也夾著一大捆資料,他們昨天下午才在這里見過面,兩人都拿著熬夜看完的資料準備歸還。
“吃早飯嗎?”矮個子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資料堆在旁邊的一個書架上,抬頭看了他一眼。
“稍等一下!
“七點?”
“再晚些!
“好吧。”
兩人便都低下頭,盯著各自的自助還書設備,開始輸入一串認證信息。
布魯內爾大學的智能設施和傳統(tǒng)設施融合得非常巧妙。深紅色的磚墻、淺綠色的草坪、晶瑩剔透的噴泉和淺藍色的玻璃,還有徹夜通明的圖書館的暖黃色燈光,一切都帶著新舊交替的生命力。
也許正是這種生生不息的精神將兩位青年吸引至此,使他們在這里意氣相投。
青年來到布魯內爾大學的另一個原因是,這里有最原始的記憶方式——背誦。在這個科技高度發(fā)達的時代,在相當多的大學里,學生們使用電子設備代替腦內記憶,極少有專心致志對著材料默背的情況,即使是文科生也是如此。青年看不起這樣的記憶方式,雖然能給人帶來不少便利,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腦的機能,失去了與材料發(fā)生共鳴時那種微妙的喜悅感。但在這里,人們有背誦、閱讀的氛圍,拒絕把所有記憶任務交給轉瞬而止的芯片信息同步。這是一座設于智能芯片時代的“紙質”避風港,在這座暖黃色燈光的龐大建筑之內,他能感受到清晰而真實的溫度——那是微微發(fā)熱的芯片所不能帶來的感覺,仿佛能在這里穿越時空,回到好多年以前那個還沒有這么發(fā)達的世界。
一定有什么在時代的狂奔中被丟棄了,無人察覺,卻已然流逝。高個青年喜歡這種傳統(tǒng)但不迂腐的氛圍,他一直堅信人類的大腦中有著絕不可被智能代替的必要成分,人生來就有絕不可被智能奪走的重要使命。這也許與他生長在一個傳統(tǒng)而淳樸的小鎮(zhèn)有關;也許與他高中時失去自己最親愛的祖父,從此把自己埋進祖父留下的書海中有關。他接觸的智能產品不多,有時候看著大城市里令人眼花繚亂的全息影像,會覺得自己小時候簡直活在原始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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