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主人公阿甫,是一名剛剛“卸了槍”的退休老警察。面對當(dāng)年作惡多端如今已“金盆洗手”成為企業(yè)家的黑社會頭目阿叔,在經(jīng)受一次次誘惑、威逼、恐嚇之后,歷盡千般磨難,最終將他繩之以法,并深挖出他的保護傘。一名赤膽忠心的老警察,在他人生的夕陽里,再次向黨和人民交上了一份遲來的卻非同尋常的人生答卷。老警察阿甫退休后,無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很多事情已跟他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了。他的使命是安度晚年,莫管閑事。可他始終不忘從警初心,退休不褪色,時刻為黨和人民的安危挺身而出,再戰(zhàn)兇頑。作品以“旁觀者”的視角觀照時代、社會和未來,用歷史、道德的眼光重新審視人民警察的使命擔(dān)當(dāng)……
第一章 牛系列
所有的故事,是從今天下午開始的。準(zhǔn)確地說,是從下午兩點多一點我開始在砧板上切肉的時候開始的。下午兩點多一點的時候,我已開始切肉,切牛肉。有雪花肉、腱子肉、里脊肉、百葉、崗弦、蜂窩肚,還有牛腩、牛蛋、牛鞭……所有食材在中午的時候就跟綠色食品公司預(yù)訂了。牛是崇山本地小黃牛,一個小時前才宰殺,腱子肉擱到砧板上時,神經(jīng)還在彈跳。確實有些殘忍,可動物界或食肉界無法規(guī)避。慈不掌兵,同樣慈不掌勺。我們崇山這種山旮旯的人,就是這樣啦,見不到摩天大廈,見不到人山人海,見不到車水馬龍。唯一的優(yōu)越感就是經(jīng)常吃到新鮮的食物,比如新鮮的肉類、新鮮的蔬菜、新鮮的糧食……崇山人普遍壽命長,以我這個廚子短淺的眼光來看,無非就是吃新鮮的食材,呼吸新鮮的空氣。除此以外,眾說紛紜。
今晚的烹飪盡量簡單化,核心要義是原汁原味,就是直接下爐子,吃火鍋。不過牛腩牛鞭得用高壓鍋壓一壓,崇山人叫鎮(zhèn)一鎮(zhèn),降服的意思。尤其是那牛鞭比蹄筋還要有筋骨,有勁道,直接下爐子是入不了口的。入了口也下不到肚子里去,得先讓它服軟。然后再紅燒或者生燜或者白切或者涼拌,都行。
具體哪些人出席晚宴,阿流沒講。阿流是昨夜十一點才給我電話,預(yù)告今晚“阿流家宴群”有新群員入群。夜里阿流來電,群里的人一般不當(dāng)回事,因為他一旦喝高了就會逐個跟我們通話。第二天早上再跟他確認(rèn)通話事項,他竟然全部“翻供”了,說是他遠(yuǎn)在伊犁的外孫打的,與他本人無關(guān)。昨夜通話時,阿流首先聲明,他沒有喝酒,并暗示我新入群的群員是個重量級人物,同時明確了晚宴的菜肴——牛系列。若是從菜肴名稱去理解,來客自然都是牛人。當(dāng)然,也不會再牛到哪里去了,都是阿貓阿狗了。阿貓阿狗,什么意思呢?就是都退下來了的意思,就是都退休了的意思,就是小時候叫什么現(xiàn)在就叫什么,都返璞歸真了。以前什么局長處長科長統(tǒng)統(tǒng)還回去了,不復(fù)存在了。若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再提一下那些頭銜,則是在另外一個場合了。什么場合?你懂的。哥們兒今天不談這個話題,談烹飪。
給我當(dāng)下手的阿興,嘲笑我切肉像切煙絲一樣慢。我承認(rèn),我的刀工是跟我爺爺學(xué)的。不過我爺爺不是廚師,是煙農(nóng)。
阿興退休前是醫(yī)院院長,外科醫(yī)師,號稱崇山一把刀。他笑我動作慢,其實他比我還慢。所幸今晚沒上白切雞,要是讓阿興弄一只雞,全桌人就得泡鐵皮石斛耐心地喝著等了。阿興弄一只雞是當(dāng)作一臺手術(shù)來弄的,仿佛不是把雞殺死而是將雞救活。
阿興自稱他的廚刀和手術(shù)刀一樣了得,拿手好菜菜是白切麻雀和鳥活血。白切雞、白切鴨、白切羊、羊活血、豬活血我聽說過,也能做。白切麻雀、鳥活血這兩道菜我沒見過,更沒聽說過。必須承認(rèn),一個人的知識和能力是有限的。
所以嘛!阿興說。
這是阿興的口頭禪,是降服他人后的自豪。
阿興對我這個曾經(jīng)當(dāng)過縣政府招待所的主廚,總有些不服氣。不就是為首都來的大領(lǐng)導(dǎo)做過兩餐飯嘛,有什么可神秘的!可阿興他也應(yīng)該知道,這兩餐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不過這是機密,還沒到解密的時候,我需守瓶緘口。
晚宴預(yù)定時間是六點,六點未到客人已陸續(xù)來到。
退休后的生活最大的變化是,所有時間都提前了。睡覺時間提前了,起床時間提前了,吃飯時間提前了。腳步不是慢了反而快了,一切都只爭朝夕,一天都想當(dāng)作兩天來過。
和以往一樣,阿明最先來到。每次來到之后,阿明要將已上桌的熟菜品嘗一遍,然后加以點評,鹽咸了,或是大料多了搶味了。為此阿興又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品鑒師,在此之前他已有個綽號叫黃猴貂。
阿明退下來快一年了,退前是農(nóng)行行長,在行長這個崗位整整干了十五年。阿明其實還沒到退休年限,上面不給他干行長了就干脆辦了退休手續(xù)。這也好,省得繼任者瞻前顧后,自己也眼不見為凈。阿明的退休宴,是我去弄的菜。宰了一只山羊和一頭野山豬,計劃八十桌,結(jié)果滿打滿算只來了八桌。阿明以前經(jīng)常講一句話:縣長爹死八十桌,縣長死了來八桌。沒想到這個數(shù)據(jù)竟然出現(xiàn)在他的退休宴席上,為此他上火好長一段時間。臉上長滿了痘痘,仿若回到當(dāng)年煩躁不安的青春期。
今晚主要是吃火鍋,先上的是生料。生料沒煮熟之前,就是動物的尸體。阿明無法品鑒,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坐著抽煙。他坐下沒多久,客人就到齊了。各人的座位是相對固定了的,是各自習(xí)慣坐的位子。新入群者座位需要重新確定,果然有一人站著,面孔有些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是誰。我退休后,記憶開始出現(xiàn)短路,手機密碼都不敢設(shè)。小聲問了鄰座阿興,方知是甫局。當(dāng)然不再是甫局,是阿甫了。阿甫上個星期才從市公安局副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我也就明白今晚宴席的主角是——新群員阿甫。
阿甫叉著腰立在酒柜前,像以往親臨案發(fā)現(xiàn)場一樣。
他問阿流,我給你那兩瓶酒擺在哪里?
阿流用手指著前方,左上角那里。
我們順著阿流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兩瓶內(nèi)參。
阿甫有些遺憾:這么名貴的酒,居然擺到角落去了,不會是我退休了酒也移位了吧?
你退與不退,都是在那個位置。
回應(yīng)阿甫的是阿貧,他指著同一個方向:我那瓶XO也擺在那里。
阿貧是個作家,是“阿流家宴群”里唯一沒有真正退休的人。阿貧說作家是沒有退休的,除非他不寫了或?qū)懖怀鰜砹恕D瓿跬诵莺,阿貧被返聘繼續(xù)任職,聘任時間為三年,相當(dāng)于干到副廳級的年限。阿貧退休前是二級巡視員,職級或待遇相當(dāng)于副廳。他姓藍(lán),有時喝高了我們叫他藍(lán)廳。他馬上糾正過來,餐廳的廳。
阿甫不屑一顧道,你那瓶多少錢?都不到我的零頭。
阿貧說,我那瓶可是從太平洋彼岸,漂洋過海而來,光飛機票都可以買你的兩件。
阿甫責(zé)怪阿流:你這個建筑老板,不懂?dāng)[設(shè),不懂價值。
阿流回道,我是不懂?dāng)[設(shè),也不懂價值,我只懂酒。你給我老茅,我擺給你看看。
有人還在觀望,似乎在等待阿甫發(fā)號施令,將那兩瓶內(nèi)參取下來喝了。這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主家酒柜上的酒只是擺設(shè),通常是不會拿來招待客人的。
作家阿貧坐到主位上,招呼大伙入座。將阿甫引到他右邊手的位子上,那是屬于貴客的位子。它同時也是機動的位子,是全桌唯一沒有明確固定的位子。在全桌沒有滿員的情況下,它都是空著或虛位以待。今晚這個尊位,屬于阿甫。
都說圓桌沒有主位,沒有主次之分,其實是有的,不可能沒有的。宴會廳里那張大大的圓桌,就是主桌。主桌上,那張被卷成條狀的紅色餐巾,它高高聳立的地方就是主位。
阿流家的圓桌,主位不是主人的位子。具有家主和群主雙重身份的阿流,從來不坐主位。圓桌邊的他,有點像酒柜上的那兩瓶內(nèi)參,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一角,不動聲色或默默無聞。在阿流看來,所謂的主位,就是主講的位子。當(dāng)然,也順便當(dāng)主持招呼客人。讓阿貧當(dāng)主講,符合他的身份。所謂主講,就是故事的主講人。阿流家宴上的每一個故事,就是一道佳肴,與滿桌美味相得益彰,相輔相成。阿貧當(dāng)仁不讓,主動擔(dān)責(zé)。他還強調(diào),講故事是要看對象的。給孩子講故事,是為了哄他們?nèi)胨;給大人講故事,是為了讓他們醒來。阿貧說這話不是他講的,是那個阿謝,叫赫爾曼·謝勒的老外講的。
當(dāng)然阿貧也不總是坐主位,宴席偶爾來了在職在位的領(lǐng)導(dǎo),他就會主動自覺讓位。他說人貴有自知之明,同時他深知主位對于領(lǐng)導(dǎo)的重要性和渴望性。
阿甫沒有馬上入座,而是沿著桌邊一一與大伙握手。一邊握手一邊說,請多關(guān)照!回到座位,將手伸向阿貧:我們也握一下吧。
阿貧熟人似的潦草地碰了一下阿甫的手,對眾人說道,赫魯曉夫退休后,他的孫子在學(xué)校里被校長問起爺爺?shù)那闆r。孫子告訴校長,爺爺赫魯曉夫一天在家里哭。阿甫說,我想哭都沒有資格,級別不夠啊,級別不夠哭都沒有眼淚。
小火鍋一人一只,是右邊手的那只(左撇子有些不方便)。小火鍋里的湯,是大骨頭高湯。各人愛吃什么,自己煮。雪花肉、腱子肉切得很薄,在湯里滾三下就可以了,這叫“三滾”。牛百葉只能一滾,三滾就老了。蘸料自己配,蒜泥、姜末、香菜、辣椒、腐乳、生抽、耗油、芝麻醬……樣樣齊全。
阿甫夾兩片牛蛋煮了,往裝生料盤子瞄了又瞄:牛鞭呢?
我說燜了,就將燜牛鞭的石鍋轉(zhuǎn)到他前面。
阿甫說,可惜了,應(yīng)該下爐子。
我聽說過豬蹄下爐子,牛鞭下爐子第一次聽說,也沒嘗試過。阿貧安慰我說,別介意,他不是故意找茬,他是在炫耀他的狼牙。
阿甫說,炫耀也是向同類炫耀。他指著牛崗弦:這個應(yīng)該跟黃豆一起炒,吃火鍋吃不出味道來。
黃豆炒牛崗弦,是崇山大排檔顧客經(jīng)常點的一道菜。這道菜我會做,而且是我的拿手菜。我說,下次吧,要不我現(xiàn)在就給你炒。阿甫按住我的手,夾一塊白切蜂窩肚,停在半空:蜂窩肚不能切得這么小。他伸出一巴掌:起碼得這樣大,這樣才有嚼頭。
個人自由交流相互敬酒之前,頭三杯酒要集體喝,統(tǒng)一喝。
阿貧端著酒杯站起來,我提議,為阿甫光榮退休、順利升級(當(dāng)了爺爺)、開心入群連干三杯。
杯是牛眼杯,一杯一兩。酒是崇山本地的黃酒——宏慧黃酒,不到三十度,最多二十五度這樣。連干三杯后,阿貧請阿甫發(fā)表退休感言。
阿甫責(zé)怪道,早點提議,我就不用再一次站起來,多繁瑣。
阿貧說,魯迅講過,當(dāng)奴才習(xí)慣了,站都站不起來了。
阿甫瞪了阿貧一眼,作家當(dāng)久了,話都不會講了!然后言歸正傳:最近朋友圈有一首打油詩很火,我念一下,算是我的退休感言:人生路上急匆匆,走快走慢不由衷。古人曾見今時月,今月難照古時翁。時間一刻也不停,變老就在每分鐘。多少英雄今不見,多少將相去無蹤。多少美女花容謝,多少俊男老來慫。若問人生怎么過,形形色色各不同。有人高貴有人賤,有人睿智有人庸。有人先貧后得福,有人富后落魄終。有人勤善終有報,有人累死老來窮。有人一生糊涂過,有人精明一世聰。不足百年人生路,何去何從算成功?沉浮起伏誰來定,三分在命七分功。功成名就德不配,到頭也是一場空。人生有憂亦有喜,歷盡甜苦和吉兇。少年不識老滋味,赤膊擼腿往前沖。年高老邁當(dāng)歇息,思想胸懷應(yīng)開通。求樂求健求平安,喜觀山水樂看松。人生暮年逢盛世,養(yǎng)老延壽看昌隆。夕陽雖短開心過,待到百年含笑終……阿甫說,落款是聯(lián)合國退休辦。掌聲平息后,阿甫說既然大家這么熱烈,那我再講一句,世界是你的也是我的,歸根結(jié)底是屬于活得久的。為此我提議,大家能干就干,不干請便。大伙你瞅我,我瞅你,都在猶豫或掂量。結(jié)果都仰起脖子一口干了,并且動作一致,節(jié)奏一致。
群主阿流降低火鍋檔位,用筷子將鍋里煮熟了的腱子肉撈到碟子里。一面撈一面提醒阿貧:酒過二巡了,你該講故事了。阿貧提為二級巡視員后,阿流就在宴席上將成語“酒過三巡”改為“酒過二巡”。
阿甫在啃一塊紅燒蹄筋,瞄了阿貧一眼:開始吧。
阿貧像觀察食材一樣觀察阿甫的臉:按照規(guī)矩,每一個新故事都要從新入伙者身上開始,你不介意吧?
阿甫說,不介意,你講。
那我就開始講了,阿貧說,大伙曉得阿甫是怎么當(dāng)上警察的嗎?有人埋頭,大部分抬頭。阿貧以穩(wěn)妥的態(tài)度,再次征求阿甫的意見:可以講吧?
阿甫說,隨便你講。
阿貧于是就從阿甫的“秘史”開始講起,相當(dāng)于介紹阿甫的簡歷。
很多警察都是科班出身,阿甫不是,他是半路出家。那一年,崇山公安局到東方紅片招錄警察。招錄的辦法不是筆試,也不是面試,而是舉辦一場青年籃球賽。我們的阿甫受邀參加了球賽。阿甫身高、體能出眾,球技卻不怎么樣。這怪不得他,他不是體育專業(yè),不是籃球?qū)I(yè)。他什么正規(guī)專業(yè)也沒有,只會哼唱幾聲。阿甫球技不行,球風(fēng)也差。他在場上搞小動作,就是使絆子,連續(xù)絆倒了對方三個球員。第三個球員被絆倒后和阿甫扭打起來,阿甫又將對方絆倒了。幸虧裁判員及時化解沖突,終止比賽。那場球賽后不久,阿甫由一名村文藝隊演員變成了一名警察。錄用的理由是,會武功,擅長擒拿格斗。
全桌像球場終止比賽寂靜下來,各人小火鍋里水沸的聲音都能聽得見。我急忙往阿甫的小火鍋里添加湯水,他的火鍋快要見底了。
阿甫咽下嘴里的肉,用紙巾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講完了沒有?
阿貧說,講完了。
阿甫說,故事真實,沒有虛構(gòu),特殊年代有特殊的招錄辦法。不過我要補充一點,有人說那次別開生面的招錄是專門為我一人設(shè)置的,其實不是。那場球賽確實是為發(fā)現(xiàn)警察苗子而舉辦的,后來招錄也不只我一個人。
在阿流家宴上,凡是被阿貧披露“秘史”的人,沒有不膽戰(zhàn)心驚、面紅耳赤的,不過從未有任何人因此翻臉或反目成仇。在阿甫之前,我們這個“阿流家宴群”里的成員的“秘史”都被阿貧披露過了。就連我這樣的廚子,也讓他披得有根有據(jù),有聲有色。原以為像我這樣的廚子是沒有什么“秘史”的,而我也堅定地認(rèn)為我確實沒什么“秘史”,沒想到阿貧還是給我披露出來了。他說阿杰緣何成為招待所的大廚呢,就是因為一只雞,一只白切雞。那次阿杰為重要客人做的白切雞,味道特別好,得到了重要客人的肯首。其實阿杰做白切雞也沒什么特別的招數(shù),他只不過殺了雞拔了毛后來不及清理雞肚子里的東西就把整個雞一鍋煮了,直到切塊時才發(fā)現(xiàn)問題。沒想到這一嚴(yán)重的遺漏,竟然烹飪出了美味,一種原始的味道。后來我慢慢地追憶,我以前確實有這樣的遺漏,但并不是阿貧所說的某次重要接待,而且我也不是每次都遺漏。不過我和大伙一樣,都對阿貧的披露心悅誠服,誠心接受。
阿甫用手遮著嘴巴在剔牙,剔得一絲不茍。阿流在旁邊看了說,看得出來,阿甫的一口好牙與他的愛牙護牙密切相關(guān)。阿貧說他哪里是護牙,他是在磨牙,磨刀不誤砍柴工。
你們曉得阿貧差點挨卵的事嗎?阿甫突然道。聲音不大,像一片腌制好了的雪花牛肉,滋的一聲粘到鐵板上,彌漫出一種誘人的香味!鞍ぢ选笔浅缟降貐^(qū)的方言,相當(dāng)于“出事”的意思。在崇山方言里,出一般的事情叫“挨卵”,出重大的事情叫“挨大卵”。
原來阿貧也是有“秘史”的,我們的“秘史”都讓他披露了,就是沒有人披露過他的“秘史”,這不公平。眼下火鍋吃得差不多了,要轉(zhuǎn)移到鐵板燒的環(huán)節(jié)上。阿甫的話題,正好趕上這個時間節(jié)點,讓人興奮且充滿期待。
可以講吧?阿甫征求性地拍著阿貧的肩膀。
隨便你講。阿貧說。
阿甫的講述像案件陳述。
起因是阿貧寫了一篇叫《深夜沒人叫我回家》的小說。小說寫什么呢?光看題目就知道了。深夜不回家,去干什么呢?肯定不是干好事去了。小說發(fā)表后,在機關(guān)干部及其家屬中引起強烈反響,不少交流干部當(dāng)作案例教材讀了。作為交流干部的家屬,阿貧的夫人周某方也讀了,據(jù)說讀了三遍。某個周末阿貧回家,深夜里周某方讓他交代小說中的主人公是誰?阿貧說小說是虛構(gòu)的。周某方說你別把我當(dāng)傻瓜,我覺得這個主人公就是你。阿貧被逼得無奈,只好搬來救兵。他先打了小說原發(fā)刊田某總的電話。田某總那晚剛喝了一瓶50年的丹泉,睡得正酣,被一個電話吵醒,自然很不高興。沒等阿貧表述清楚就打斷他,你讓我跟弟妹說。田某總在電話里跟周某方說,小說主人公一般都是有原型的……周某方一聽就抓住阿貧的睡衣領(lǐng)口。阿貧再打電話,這回打給他的文聯(lián)上司東老師。東老師說,我跟嫂子解釋吧。東老師就跟周某方說,小說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周某方對這句話雖然不是很理解,但她認(rèn)為原型和生活是同一個意思,就是一對孿生兄弟。東老師的這句話,就是在田某總那句話的基礎(chǔ)上做了歸納和提煉,反正都是肯定。阿貧沒想到,周某方竟將一紙狀文連同小說樣刊寄給紀(jì)委,反映阿貧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請求組織挽救他。紀(jì)委辦案人員首先對小說進行了一番研究,分析比對,又到阿貧單位走訪談話,然后把阿貧找去了,對他說,這樣的小說以后少寫點,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最后紀(jì)委給周某方作了答復(fù),阿貧作風(fēng)問題查無實據(jù),小說情節(jié)與實際情況不符。我們已嚴(yán)肅教育你愛人,今后不再寫類似的小說了。
以往阿貧講故事,我們都是一面吃一面聽。這次第一次聽阿甫講故事,大伙都停止了咀嚼,包括當(dāng)事人阿貧本人。
阿貧說,講完了沒有?
阿甫說,講完了,有何感想?
阿貧說,你入錯行了,你應(yīng)該當(dāng)作家才對,你的思維像閃電一樣敏捷。
阿甫說,我也寫小說,你就沒飯吃了。
阿貧端起酒杯:這杯酒無論如何你得喝完。
阿甫凝視著他:肖洛霍夫同志,聽說您喝酒太多?
阿貧回道,喬治大叔,這種生活怎能不讓人一醉方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