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著名詩人席慕蓉的詩,澄明熱烈,真摯動人,充滿了田園式的牧歌情調和舒緩的音樂風格。早期美麗哀婉的情詩傳遞給幾代讀者久久的繾綣與懷想,也表達著她的沉著與堅貞。經(jīng)歷漫漫歲月的雕琢與淬煉,其表面的溫婉背后,多了一種來自塞上風煙的放達與雄健,祖先馳騁草原的血脈涌動,早已滲入她女性的詩心。走進她的詩歌世界,也便開始了一場溫柔而又緩慢的蛻變。此次,作家出版社獨家出版席慕蓉詩集精裝典藏版,涵蓋席慕蓉自1981年出版處女作以來所創(chuàng)作的8本詩集:《七里香》《無怨的青春》《時光九篇》《邊緣光影》《迷途詩冊》《我折疊著我的愛》《以詩之名》《除你之外》,全部由席慕蓉親自編選,書中同時收錄多張席慕蓉畫作和攝影作品。
此次全新精裝典藏版封面由護封 內封 腰封組成,封面圖為席慕蓉本人所繪,畫面延展至側切口后采用噴繪工藝呈現(xiàn),上下切口噴本書主題色。鎖線裝訂,可180度自由平攤閱讀。每本書同時附贈一張獨立紀念票(8本書各不相同),正面為席慕蓉手寫書名,背面為席慕蓉繪荷花圖和手抄書中詩句。
初老
自序
后山的林中,桐花終于落盡,相思樹也從漫山遍野的金黃復歸于灰綠,雖然,在山道兩旁,白色和黃色落英鋪成的地毯,顏色依舊澄明潔凈;雖然,在林木深處,偶爾還會傳來些微的相思樹花開時的清爽香氣,不過,一切畢竟都結束了,我的整個身體和心靈都能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只屬于初春時分特有的難以描摹的蠱惑已經(jīng)遠去,曾經(jīng)令人心魂難安的騷動終于平息。又一次,四月來過然后離開,此刻,月桃那豐腴柔白而又微帶肉紅色的花簇幾乎占據(jù)了所有空曠的坡地,坦蕩蕩地盛開在五月中旬的陽光里,夏天,應該就近在咫尺了。
所以,就只能這樣了吧?
就只能這樣了吧?我輕聲自問。又一次,在我的生命里,四月來過然后又離開了,除了再一次證明自己依然無法抗拒那種幽微的蠱惑之外,我還能怎么樣呢?
從去年秋天開始,聽從醫(yī)生的囑咐,每天早上都會沿著山路走上一個多鐘頭。從十月底到三月底,一切如常,我的同伴小黑五歲大的高砂犬在山林中亂竄亂跑,追逐著永遠追不到的松鼠和野鳥,我則是不思不想,只管在林木和草葉的光影變幻中從容漫步。
可是,到了四月,好像就不能這樣了。
四月來臨的時候,帶來的好像不只是一種蘇醒、一種召喚,更是一種逼迫。
在初春的山林間,彌漫著一種幽微的氣息,喚醒我?guī)缀跻詾橐呀?jīng)遺忘了的所有的感覺,逼迫我去面對那無邊無際卻又無影無形、從來不曾完整現(xiàn)身卻又實實在在是盤踞在我魂魄里的另外一個自己!
訊息原來是這樣傳遞的。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這是五代馮延巳的《 鵲踏枝 》中的首段。葉嘉瑩教授在她的《 名篇詞例選說 》( 桂冠版 )里,用曹丕的詩句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來加以詮釋。
她說,這種莫知其所自來的無端的閑情正如同山之有崖、木之有枝一樣,對有些詩人來說是與生俱來而無法擺脫的。
她又說,惆悵在此,是內心恍如有所失落又恍如有所追尋的一種迷惘的情意,是較之相思離別更為寂寞、更為無奈的一種情緒。
訊息原來是這樣傳遞的。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我們的生命里面還有更為固執(zhí)的生命,我們的感覺背后還有更為強烈的感覺,是他們,是那從來不曾完整現(xiàn)身卻又時時刻刻盤踞在我魂魄深處的渴望與憧憬,讓我在初春的山林間,憂來無方,一時連自己也不能抑制和無從厘清啊!
整個四月,在開滿了相思花樹的疏林間,在桐花綻放又復落下的山道旁,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著那種恍如有所失落又恍如有所追尋的迷惘。整個大地的悸動,借著濕潤飽滿的土壤,借著萬物勃發(fā)的生機,借著那細葉繁花每一分秒里的細微變化,一點一滴又無所不在地滲進了我初老的身心,那惆悵因而特別的鮮明。
然而,惆悵在此,卻并不是因為失去了的什么,反倒是為了那重新獲得的什么。
此刻的我,已經(jīng)能夠領會,老去這件事并不一定是要和憂愁或者悲傷相連的,如果可以在還算平安的歲月里緩緩地老去,其實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真正刺痛我的,卻是自身那些在變動的時光里依舊沒有絲毫改變,并且和初春的山林中每一種生命都能歡然契合的所有的感覺。
是何等全然而又華美的蘇醒!
在軀殼確實已經(jīng)逐漸老去的此刻,為什么,在難以觸及的心靈深處還有著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期待?好像只要一股從風中傳來的隱約的花香,一聲從天涯海角傳來的微弱的呼喚,那從最內里的心懷肺腑一直到最表層的肌膚,還包括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速度,一切的一切都會在瞬間歡然蘇醒,不計前嫌,不念舊惡,重新開始再來奔赴一場慎重繁復的感覺的盛宴。
即使,即使明知最后依舊要復歸于寂靜。
原來,訊息是這樣傳遞的。
惆悵由此生成,無關于漸入老境,華年不再,反倒是驚詫憐惜于這寄寓在魂魄深處從不氣餒從不改變也從不曾棄我而去的渴望與憧憬。
時光飛馳,始終不曾好好把握、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把握的四月,又一次,在我的生命里,來過然后又離開了,重新回到我的燈下,一切如常,新編詩集的初校稿正在桌上,那么,就只能這樣了吧?
相對于那巨大、固執(zhí)而又從來不肯完整現(xiàn)身的另外一個自己,一本詩集所能呈現(xiàn)的是多么微小、局部而又片面。
可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更準確的記錄方式了。
也許,就只能這樣了吧。
二○○二年五月中旬寫于淡水
席慕蓉
祖籍內蒙古,生于四川,童年在香港度過,成長于臺灣。于臺灣師范大學美術系畢業(yè)后,赴歐深造。1966年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于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
在國內外舉行個展多次,曾獲比利時皇家金牌獎、布魯塞爾市政府金牌獎、歐洲美協(xié)兩項銅牌獎、金鼎獎最佳作詞及中興文藝獎章新詩獎等。擔任臺灣新竹師范學院教授多年,現(xiàn)為專業(yè)畫家。
著作有詩集、散文集、畫冊及選本等六十余種,讀者遍及海內外。近二十年來,潛心探索蒙古文化,以原鄉(xiāng)為創(chuàng)作主題,F(xiàn)為內蒙古大學、寧夏大學、南開大學、呼倫貝爾學院、呼和浩特民族學院等校的名譽(或客座)教授,內蒙古博物院特聘研究員,鄂溫克族及鄂倫春族的榮譽公民。
詩作被譯為多國文字,在蒙古國、美國、日本及意大利均有單行本出版發(f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