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豪伊的成功,不僅來自自出版
2011年,亞馬遜自出版欄目下悄然出現(xiàn)一本短篇小說,售價很便宜,只要0.99美元,不過故事本身非常精彩,所以短短幾個月里就賣出了幾千份,當然也給本職是書店員工的作者休·豪伊(Hugh Howey)帶去了幾千美元的額外收入。這個小小的成功鼓勵了作者,在隨后的幾個月間,作者又用同樣的自出版方式發(fā)表了幾篇故事,和第一篇共同組成了系列作品,并且最終成為一本長篇小說,這就是《羊毛記》的誕生。
實際上《羊毛記》并不是休·豪伊的第一部小說。在此之前,他曾經在一家小出版社出版過小說集,并且拿到了第二本書的出版合同。但是豪伊認為可以自己完成出版工作時代和技術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于是他沒有簽署那份合同,而是選擇了亞馬遜的自出版系統(tǒng)來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在他成名之后,類似的一幕又上演了一次。2012年,豪伊拒絕了西蒙·舒斯特(Simon & Schuster)出版公司提供的7位數(shù)報價,寧肯選擇6位數(shù)報價的合同,以便保留自己發(fā)行電子書的權利。
也許是因為休·豪伊在自出版上的成功太過耀眼,雖然很多媒體對他做了采訪,但大部分訪談并沒有太關注小說本身的內容,而都集中在自出版的話題上。很難統(tǒng)計休·豪伊的成功給了后來者多少啟示和激勵,但確實可以舉出一些受到激勵的例子,比如弗雷德里克·謝爾諾夫(Fredric Shernoff)出版了《大西洋島》(Atlantic Island),杰森·葛爾萊(Jason Gurley)出版了《埃莉諾》(Eleanor),邁克爾·邦克(Michael Bunker)出版了《賓夕法尼亞》,等等。不過這些后繼者都沒有達到休·豪伊那樣的高度,再沒有人能夠像他一樣憑借著自出版,在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大放異彩。
這其實揭示了一個事實:休·豪伊的成功不僅僅在于自出版這種新穎的出版方式,也與《羊毛記》的精彩密不可分。就像休·豪伊拒絕西蒙·舒斯特,堅持使用自由度更高的權力分配形式一樣,《羊毛記》和他接下來的作品中都貫穿了休·豪伊式的對權力系統(tǒng)的反抗。
《羊毛記》是反烏托邦題材的小說。烏托邦(utopia)一詞來源于英國的空想社會主義者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在1516年的創(chuàng)造,取自希臘語ou-(ο?)和topos(?ος)的組合,意思是不存在的地方。More的本意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完美的理想國度,遠離社會上的一切貧窮和苦難,生活于其中的人們自發(fā)自覺地為社會做出各種貢獻,人人擁有富足的生活和積極的精神。然而隨著各種空想社會主義試驗的失敗,人們開始傾向于認為這樣的完美國度不可能存在,理想主義的初衷將會不可避免地走向反人類的極權主義,大多數(shù)人都在高壓下掙扎求生……這便是反烏托邦概念的由來。
反烏托邦題材中誕生過許多著名作品。早期有《1984》《美麗新世界》,晚近的有《華氏451》《使女的故事》,甚至還有很多跨界的作品,比如動漫《進擊的巨人》、游戲《輻射》等等。休·豪伊就曾在(少數(shù)幾個提及了作品內容的)訪談中坦承,《羊毛記》中的筒倉設定受到了《輻射》系列游戲中避難所的啟發(fā)。不過同樣很顯然的是,如果只是單純借鑒已有的設定,《羊毛記》不可能取得那么大的成功。反烏托邦題材的核心,是對權力結構的反思。休·豪伊會選擇這樣的題材框架進行創(chuàng)作,既是他創(chuàng)作來源、他的思考的反映,也是他為自己的故事找到了一個絕好的容器。
在《羊毛記》的世界中,地面環(huán)境已經不再適合人類生存,人類只能生活在名為筒倉的庇護所里。筒倉是位于地下的豎狀結構,中間有一個巨大的螺旋樓梯,居住在不同地層的人們之間有著地位的差異,大體與所住的樓層掛鉤。人們安于這種地位的差異,就像《美麗新世界》中阿爾法()貝塔()伽瑪()德爾塔()愛普西。ε)之類的標簽。你生在第幾層,就有第幾層的地位。它既是命運,也是不容抗拒的指令,更是超越個人和自我的龐然大物。
這樣的設定,就像是《1984》中的紙條,以及《使女的故事》中的日記一樣,讓讀者除了追求真相的原始沖動,也期望循著真相釋放壓抑的自我。當主角勇敢打破層級的桎梏,爬出筒倉時,讀者也隨之沖出故事的海面,發(fā)現(xiàn)權力的虛妄與全新的自我。
這種個人對抗系統(tǒng)、個體意志凌駕于利維坦之上的敘事,不僅是在講述反叛精神,更是可以上溯至盧梭與柏克的天賦人權思想在文學敘事上的體現(xiàn)?梢哉f,所謂的反烏托邦,在其科幻性的外表之下,凝練的終究是對近現(xiàn)代道德觀念的致敬。
當然,反烏托邦終究只是一個容器和框架,至于故事是不是好看,更在于作者的敘事能力。這就像是做飯燒菜一樣,同樣的食材,有人做的味同嚼蠟,有人做的色香味俱佳。而說到故事情節(jié),休·豪伊毫無疑問就是懸念設計的大師了。
《羊毛記》問世時,作者還沒有多少創(chuàng)作經驗,但彼時的敘事技巧已經隱隱有了類型文學大家的風范。他非常了解讀者的心理,也非常善于設置懸念,所以一旦拿起書本就很難放下。
在《羊毛記》的世界里,由于地面上充滿了有毒的空氣,所以筒倉與外界毫無連通,唯一能查看外界情況的只有豎在地表的攝像頭,但這個攝像頭很容易被地表肆虐的沙塵暴弄臟,需要不時派人出去擦拭,而每個出去的人又都必死無疑,所以出去擦鏡頭便成了筒倉世界的極刑,唯有犯下彌天大罪才會被趕出去擦鏡頭。但是,只有犯人一個人出去,沒有人看押他們,怎么保證他們一定會乖乖去擦鏡頭?然而最令人詫異的就在這里:每個被放逐的犯人真的都會把鏡頭擦得干干凈凈,然后迎來自己的死亡……
源自俄國形式主義的故事論將故事與情節(jié)做了嚴格的區(qū)分。前者是按時間順序把發(fā)生的事情按部就班講述出來,但后者則是以更具戲劇性效果的方式對發(fā)生的事情進行重組。休·豪伊顯然是個中好手,他將故事切成無數(shù)碎片,緊緊攫住讀者的好奇心,讓讀者不得不追隨情節(jié)的發(fā)展,就像《1984》中的紙條與《使女的故事》中的日記所起的作用一樣。
在《羊毛記》之后,豪伊又寫了前傳《星移記》和后傳《塵土記》,分別講述了筒倉世界的由來和最終的結局。在寫完羊毛記系列的大故事之后,休·豪伊繼續(xù)豐富著自己的幻想宇宙,陸續(xù)寫作了《異星記》《信標記》《潛沙記》《離沙記》。故事發(fā)生在空渺宇宙中航行的飛船里、發(fā)生在完全陌生的異星世界中、發(fā)生在熟悉又疏離的未來地球上……這些故事各有各的精彩,不過總的來說,對權力的反思和反抗始終是所有故事的思想基調,懸念設置和細節(jié)塑造也顯示出敘事技巧的高妙。
休·豪伊受惠于亞馬遜,但在這個科技與權力密不可分的時代,他并沒有停止對權力的反思。他的個人博客最后一篇更新是在2022年4月,對于伊隆·馬斯克收購推特一事的評論。他在文章里說通過掌控話語而獲得權力,歷史中充斥著這樣的例子所有人都在試圖向世界廣播,操控眾人的注意力,為自己聚集更多的追隨者,獲取,獲取,獲取,布道,布道,布道。這是無度的時代,而我們是其中的居民。從出版至今,11年過去,他仍舊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思,他的博客中,仍然有著如第一本《羊毛記》般蓬勃的憤怒和掙扎。這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或許也是他的創(chuàng)作動力所在。
這次,重慶出版社的獨角獸書系一次性出版七部作品,基本上算是將他的代表作一網(wǎng)打盡了。
2021年Apple TV宣布啟動《羊毛記》的改編計劃,并且已經于2022年5月拍攝完畢,這意味著我們有望在2022年底或2023年初在屏幕上看到筒倉世界的故事在此之前,就讓我們先通過文字領略作者講述故事的神奇能力吧。
丁丁蟲
休·豪伊 (Hugh Howey)
美國著名作家。深愛讀書和海洋。其代表作《羊毛記》暢銷數(shù)十個國家,深受全世界科幻讀
者的喜愛。該作品曾獲得Kindle書評2012年度獨立圖書獎、誠品書店年度暢銷書第1名、博客來書店外
國文學新人作品暢銷榜第1名、亞馬遜電子書總榜及科幻暢銷榜雙料冠軍。另有代表作《異星記》《信
標記》《潛沙記》《離沙記》等。
譯者:李鐳
北京大學化學系畢業(yè)。曾翻譯小說《黑暗精靈》系列、《魔獸世界》系列、《星球大戰(zhàn)》系列,以及被譽為西方奇幻三巨頭之一的《時光之輪》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