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中途，遇見塞涅卡

那次危機立馬改變了我與塞涅卡的關系，也改變了我與他作品的關系。

當時我正在辦公室，收到了一位密友的電子郵件。我滿懷好奇點開郵件，以為會看到令人愉悅的消息，但郵件內(nèi)容讓我觸目驚心。朋友的郵件是這樣寫的：我剛喝了半瓶鎮(zhèn)靜劑。對我給你生活帶來的痛苦感到很抱歉。

就這么簡短的兩句。

我感到難以置信，一股寒流襲擊全身。我又把郵件看了一遍，以確定我沒有看錯。

懷著難以言表的悲傷，我沒有片刻遲疑，立即開車趕到她的住處，把她送到急診室。她在醫(yī)院住了幾天，然后被轉(zhuǎn)到了一家精神病院。一到精神病醫(yī)院，她就懇求我?guī)退�出院。這只是她遭受的折磨的開始，而基本上她身邊只有我一個人在照看她。

當然，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場嚴峻的考驗。我們曾經(jīng)相愛過。這次危機真的讓我感覺面前就是無底深淵。她的生命可能就此結束。幸運的是她逃離了死神。但是對我來說，我時時感到充滿激烈的情緒和絕望之情。感覺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也行將終結：不是身體意義上的終結，而是情感意義上的終結。

幸運的是，一個好朋友每周來看我一次。我還去找治療師咨詢過幾次。但最有用的是，我開始每天閱讀魯齊烏斯·安奈烏斯·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約公元前 4年公元 65 年）的著作和信件，把它當成恢復精神和情感平衡的方式。在此之前我就對塞涅卡的作品饒有興趣，而危機發(fā)生后我將他的話當成了良藥。

或許并非偶然，塞涅卡一些最著名的作品就是安慰他人的長文。這些內(nèi)容都是寫給特定的朋友，告訴他們該如何戰(zhàn)勝經(jīng)歷的苦難與悲傷。不管怎么說，這些話奏效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塞涅卡睿智而鎮(zhèn)定的聲音幫助我重新獲得了作為一個正常人的感覺。閱讀他的作品也讓我接觸到了一位深刻的思想家，他對人類生活所持的洞見，比我們今天社會鼓勵人們持有的看法要深刻得多，也更令人感到滿意。我發(fā)現(xiàn)了一位智慧的導師和同伴，他對于人類狀況、人類心理學，以及如何過上幸福、繁榮的生活所提供的可靠和實用的建議，就像一條源源不斷的溪流，緩緩流進心田。

我在塞涅卡的作品中也發(fā)現(xiàn)，過去兩千年來，人類本性沒有發(fā)生任何重大改變，從而使得他當時所說的一切同樣適用于現(xiàn)在。虛榮、貪婪、野心、追求奢侈、消費失控這些充斥于羅馬腐朽的精英階層生活中的現(xiàn)象，塞涅卡在著作中做了詳盡的描述今天依舊普遍存在于我們的生活中。

塞涅卡在著作中闡述了如何來對抗人類行為中的這些消極方面。他教人們?nèi)绾慰朔�擔憂和焦慮；如何在任何條件下都過上好的生活；如何心懷理想、追求卓越；如何為社會做貢獻；以及如何克服我們?nèi)松�旅途中可能（和必然）會遇到的悲傷和各種障礙。

塞涅卡的作品第一次讀完之后，我不斷地返回重讀。總有一些東西需要提醒，總有一些東西需要更深刻的理解。塞涅卡的作品還有另一個特點：他掌握了從古至今最好的寫作風格之一，用精辟的警句來概括他的思想。例如：我們?nèi)狈π判牟⒉皇抢щy造成的；而是這些困難來自缺乏信心。拉爾夫·瓦爾多·愛默生也喜歡讀塞涅卡，甚至在寫作中模仿他的風格。

我第一次讀塞涅卡是在早上醒來喝咖啡的時候。

后來，我在十多年前遷居國外，和妻兒搬到了南歐美麗的城市薩拉熱窩。當然，我在這次刺激的海外旅程中帶上了塞涅卡。安定下來后，我養(yǎng)成了一個新習慣：在早上的工作結束后，我會漫步下山，在午餐時到當?shù)匾患也┪镳^的古羅馬碑文旁閱讀塞涅卡的作品。

現(xiàn)在，只要有可能，我會在那種完美的早晨出去和塞涅卡共進早餐這就是本書書名的由來。我把兒子送到學校，然后去健身房鍛煉，之后我會來到中央酒店一座建于奧匈帝國時期的宏偉建筑要一杯加牛奶的咖啡，找桌子坐下來。我拿出一個電子閱讀器，里面有塞涅卡全部的信件和其他作品。再點上一個煎蛋卷。這是我早上最喜歡的儀式。沒人知道我在讀什么，自然更不知道我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讀同一個作者的作品。通常我在動身回家之前會讀完一兩封信。

塞涅卡強調(diào)了哲學和友誼應該如何結合在一起。他寫道：真正的哲學做出的第一個承諾是帶來友誼、同情和與他人休戚相關的感覺。因為塞涅卡的主要作品是信件，以及為特定的羅馬朋友而寫的一種親密談話式文章，所以他的作品中到處滲透出友誼的精神。

塞涅卡認為，真正的哲學是一項共同的事業(yè)不是我們個人獨立完成的事情，而是與他人一起經(jīng)歷的旅程。這就是他當初寫這些信的原因。但這個理念至少可以追溯到蘇格拉底，他就認為哲學和對話是一段共同的旅程，是朋友之間的合作。

當然，我不會討論哲學在當代學術界已經(jīng)演變成什么樣子，它已經(jīng)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了。但在古代，哲學與友誼緊密相連（見第一章失落的友誼藝術）。如果今天有可能恢復這種聯(lián)結，將會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進展。

現(xiàn)代的讀者也很容易感受到與塞涅卡的友誼，因為他在信件中分享了個人生活的細節(jié)。這些信件寫于他生命的最后兩到三年里，雖然這些信主要探討實用的哲學及什么是美好生活，但他在給朋友盧西利烏斯的信中透露了許多個人情況，如：人老了是什么感覺，關于他的旅行和其他煩惱的詳情，他如何在一次哮喘發(fā)作時幾乎喪命，以及羅馬社會里人們的瘋狂行為。（塞涅卡一直生活在羅馬最富有和最有權勢的人中間，是尼祿皇帝的首席顧問，所以他看到了各種惡劣行徑，包括政治暗殺。）

雖然今天人們對斯多葛主義興趣濃厚，但目前還沒有人寫過一本書來向普通讀者解釋塞涅卡的思想，盡管他被稱為斯多葛派作家中說服力最強、文字最優(yōu)雅的人。

我希望本書能填補這一空白，為讀者提供一個全景圖片，使讀者得窺塞涅卡思想的全貌。（塞涅卡的思想是前后一致的，但他對各種具體話題的思想分散在幾百頁作品中。）

這本書可能會滿足一些讀者對塞涅卡哲學的全部好奇心。但對于那些希望繼續(xù)深入閱讀塞涅卡作品原著，或者自己與塞涅卡共進早餐的讀者，愿這個指南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伙伴。

大衛(wèi) ·菲德勒

David Fide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