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書中,作者力求文筆優(yōu)美、通俗易懂,以期帶領普通讀者領略中世紀的魅力、激發(fā)他們對中世紀史的興趣。其內容包括:隱修院(980-1130)、大教堂(1130-1280)、宮殿(1280-1420)等。
喬治▪杜比一生熱愛藝術,把藝術與他酷愛的歷史放在同樣重要的位置。他在探尋中世紀歷史遺跡與藝術寶藏時產生了巨大的激情,進而憑借其深厚的中世紀史學術功底,在20世紀60年代完成了這部偉大的作品《大教堂時代:藝術與社會(980—1420)》。
喬治▪杜比絕大部分的作品主要面向專業(yè)讀者,具有相當的難度,而這本《大教堂時代》是他鮮有的面向普通讀者的作品。在本書中,他力求文筆優(yōu)美、通俗易懂,以期帶領最普通的讀者領略中世紀的魅力、激發(fā)他們對中世紀史的興趣。喬治▪杜比在70年代曾以這部藝術史為基礎拍攝了9集系列歷史影片。這部作品影響深遠、深受喜愛,記錄片則轟動一時、廣為傳播,都可謂普及中世紀歷史與藝術的杰作。于對中世紀史和歐洲藝術感興趣的讀者而言,偉大的中世紀史學家為普通讀者而作的這本《大教堂時代》,必然是不容錯過的佳作!喬治▪杜比邀請你與他暢游其中世紀領地!
喬治▪杜比( Georges Duby,1919—1996),20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中世紀史學家,繼費爾南▪布羅代爾之后法國史學界無可爭議的巨頭,年鑒學派第三代代表人物之一。著有《布汶的星期天》《騎士、婦女與教士》《大教堂時代:藝術與社會,980—1420》等,編有《法國文明史》《私人生活史》《西方婦女史》等,研究領域涉及中世紀的方方面面。
關于譯者
顧曉燕,南京大學法語語言文學博士,現為南京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教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譯有《莫扎特和大公的外衣》《佩德羅▪阿爾莫多瓦:顛覆傳統(tǒng)的人》《影子中的女人》和《克拉拉▪舒曼情史》等多部作品。
第五章 天主是光(1130—1190)
事實上,哥特藝術在向基督教世界各個角落擴張的過程中遭遇著種種障礙:傳統(tǒng)、信仰以及與法蘭西思維格格不入的其他思維方式。在北部,英格蘭和愛爾蘭等島國的奇幻文化、眩暈的夢幻螺紋,以及蘇格蘭修士引入雷根斯堡的蛇紋圖案,都對哥特藝術的滲透產生了遏制作用。在神圣羅馬帝國,哥特藝術遭遇來自奧托文化傳統(tǒng)的強勁阻力。在意大利發(fā)展起來的銅像藝術完全抵制住了法蘭西藝術的影響,反而綻放在了比薩、貝內文托、蒙雷阿萊以及格涅茲諾的大教堂大門之上。羅曼美學在法蘭西王國的南部延續(xù),并趁勢蓬勃發(fā)展。里波爾的裝飾和克萊蒙的港口圣母院的教堂藝術起始于12世紀晚期,表現出明顯的羅曼風格。擴張的基督教世界從東方帶來的一切元素都在幫助這些地區(qū)的藝術抵制哥特藝術的魅力。西班牙藝術的引入:摩薩拉布的視覺藝術在近1190年為《貝亞圖斯評注》一書中的插畫注入了靈感。拜占庭藝術的引入:影響范圍從巴伐利亞地區(qū)到拉丁基督教的東部,從巴勒莫王國一直到整個南部。而羅馬則延續(xù)著整個古典主義的文脈,同時繼續(xù)受到羅曼風格和東方影響。
每一個地區(qū)固有的文化傳統(tǒng)都是阻止法蘭西美學滲透的重要原因。在一些地區(qū),古老的藝術傳統(tǒng)之所以根深蒂固,事實上是由于落后的經濟,因為并非所有的歐洲鄉(xiāng)村都能從農業(yè)的復興中獲利。農業(yè)經濟的發(fā)展最突出地影響了沙特爾和蘇瓦松地區(qū),這里的主教領主們財富充裕,推動了藝術的創(chuàng)新。在奧韋涅山區(qū),由農民集資建立的古老教堂不知人間歲月深,繼續(xù)將11世紀留下的少許資金用于固化的民間藝術創(chuàng)作。偏于一隅的普羅旺斯,其商業(yè)發(fā)展極為緩慢。至于遠在霧氣氤氳的天涯海角的愛爾蘭、蘇格蘭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則尚屬蠻荒之地。英格蘭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森林密布的日耳曼同樣如此。作為查理曼加冕之地的神圣羅馬帝國也遲遲未能真正吸收加洛林文化。這些地區(qū)并沒有全部開設學校,而即便有學校的地方也沒有引入新的思想,人們全然不知光的禮拜儀式以及道成肉身的理念。法蘭西王國的教師的冒險精神、探索的勇氣以及用理性的知識滋養(yǎng)信仰的努力都沒有影響到這些地區(qū)。在這里,基礎的教育仍然是唱贊歌。大教堂教務會由許多封建領主組成,主要任務是唱圣詩。里昂和阿爾勒的大主教和司鐸都是征戰(zhàn)沙場的好手,比起做推理來更擅長拿兵刃。在這些地區(qū),隱修院仍然是宗教生活中最上層的組織,但他們保持著克呂尼派的修行方式。新的思想就算來到,也會偏離原來的軌道。女修道院院長賓根的希爾德加德在寫作《神之功業(yè)書》時,便從沙特爾的一位教師剛寫的一首寓言詩中獲得靈感,但詩的素材在她的思想中變化為一系列模糊的畫面,如同《貝亞圖斯評注》中的魔幻氛圍?ɡ祭飦喌男薜涝涸洪L弗洛爾的約阿希姆借用了蘇熱的神學思考“和諧”,但這一思想在他這里偏離原旨,變?yōu)槟┦勒摰臑跬邪。所有法蘭西美學滲透的阻力都來自發(fā)展滯后的思想。
此外,法蘭西島的影響力還遭遇了新生的力量,這股力量來自經濟的發(fā)展,和巴黎的鄉(xiāng)村經濟同樣強勁,但力量的方向完全相反。
在盧瓦爾河南部,崛起的騎士文化精神反對教會藝術。阿基坦地區(qū)從未屈服于加洛林王朝的統(tǒng)治,這里的人們與丕平、查理曼和禿頭查理做過堅韌不拔的斗爭。這個地區(qū)拒絕法蘭西的學校教育、教會教育理念、法王身兼宗教與世俗權力于一身的性質,并始終堅持宗教和生活一分為二的原則:一方面不斷完善隱修院,另一方面追逐世俗歡愉。11世紀,阿基坦曾經是教會改革的首選地,公會議在這里舉辦,議員們把教會組織從貴族的掌控中解脫出來,更加嚴格地區(qū)分了修士和俗人,前者秉持堅貞,后者追逐武器和愛情。阿基坦的王公們不相信宗教權力,不在乎禮拜儀式,貴族把拯救靈魂的祈禱工作交給了隱修院,認為給點布施便可以獲得神恩,自由享受生活。他們和法蘭西的騎士一樣喜愛戰(zhàn)爭及狩獵,但他們待在城市中。在這里,羅馬的城市傳統(tǒng)并未像法蘭西島那樣消散。他們癡迷于世俗歡樂。一位普瓦捷伯爵兼阿基坦公爵在1100年時寫了目前所知的最早的情詩,以格里高利圣詠作為旋律,歌詞內容是對貴婦的贊美。宮廷里所有年輕人紛紛模仿,創(chuàng)作此類情詩:情人愛慕領主的妻子,為她效忠,赴湯蹈火。在盧瓦爾河南岸,騎士文化逐漸在貴族階層中形成,而教會只沉浸在隱修院的高墻之內和連篇的禱文中,對騎士文化的控制比起盧瓦爾河北岸相對寬松。騎士文化在圖盧茲和普羅旺斯等地區(qū)發(fā)展壯大,并影響至意大利。外省的法國貴族在12世紀下半葉終于接受了騎士文化,但也不無波折。法王路易七世迎娶阿基坦公爵的女繼承人,但他受不了王后的輕佻。他身邊的修士們(首先是蘇熱)說王后的舉止似惡魔,勸國王休妻。
很快,這位女子便另嫁他人,此人便是英格蘭國王——金雀花王朝的亨利二世。亨利從先人處繼承了安茹,擁有了諾曼底,在聯姻后又將自己的領地進一步擴張至幾乎法蘭西王國的半壁江山。他想壓過卡佩王朝的風頭,便請宮里的學者創(chuàng)作一種可以和巴黎相媲美的藝術。這些教士并沒有在信仰和智性的基礎上創(chuàng)作,而是基于歡愉和夢境,并因此在阿基坦元素和“布列塔尼”元素(即英格蘭元素)之間進行結合。在高盧王國邊境,馬姆斯伯里修道院——堪稱英吉利海峽對岸的圣丹尼——保留著傳說的內核和關于亞瑟王的回憶,是凱爾特想象藝術的體現。文學從中汲取靈感,為亨利二世服務,人們開始講述騎士追逐火龍、解救情人的神奇冒險。除了在查理大帝身邊的戎裝主教和教徒的史詩故事,除了帕西瓦爾的神秘騎士冒險,在英格蘭的土地上還出現了特里斯丹和伊瑟的悲劇愛情。在高盧西部同樣存在對抗法蘭西藝術的力量:昂熱大教堂雖然使用了交叉穹隆,但仍保留了普瓦圖的羅曼教堂的建筑樣式。實際上,金雀花王朝的領地上并沒有真正發(fā)展出自己的建筑風格,它的美學幾乎依然是詩意的,看不到一絲法蘭西藝術的身影,除了英式的小雕像(線條與沙特爾的雕像不同)以及法蘭西保留下來的這一時期僅剩的幾個世俗藝術物件,比如有盾形紋章的利穆贊上釉盆,這是當年貴族領主夫婦進入宮廷宴會時洗手用的器具。為法蘭西西部的王公貴族而作的詩歌意象只有在意大利的大教堂里才獲得了建筑上的再現。特洛伊故事里的人物呈現在比通托的馬賽克鋪面上,圓桌騎士則出現在摩德納大教堂的三角門楣上。如此遠涉他鄉(xiāng)的藝術“漫游”并非不可解釋。正如我所說,意大利的精英喜歡騎士文化的生活方式。意大利的城市大教堂是古代巴西利卡的繼承,它是宗教的,但同時也是世俗的。相對于法蘭西大教堂,意大利的大教堂屬于市民,它是市民之家。
在拉丁基督教世界的東南部,地中海繁榮的商業(yè)貿易逐漸孕育出另一種更為根深蒂固的強勁力量,阻止了法蘭西島藝術模式的滲透。中世紀早期蠻族入侵,西歐基督教世界衰落之后,這些地區(qū)的城市并沒有真正地死亡,并且比其他地方的城市更早地蘇醒。日耳曼人的騎兵從阿爾卑斯山南下為皇權征戰(zhàn)之時,驚訝地發(fā)現了這里繁榮的城市,并憤怒不已。市鎮(zhèn)把封建領主趕到了郊區(qū)簡陋的城堡里,削弱了主教和他手下教士的權力,戰(zhàn)勝了“紅胡子”腓特烈,并成功地把帝國之鷹帶回了米蘭。和阿基坦地區(qū)一樣,這里的城墻之內孕育出一種不受教會管束、以學堂為基礎的文化,因為意大利的學堂是非教會的,它們的主要目標不是教授神學,這里的教士要學習神學必須遠赴巴黎。這些地區(qū)的城市沿襲著羅馬傳統(tǒng),在帕維亞,尤其是在博洛尼亞,法律是首要科目。11世紀末,這里的人們發(fā)現了查士丁尼的《學說匯纂》。對這里的教師而言,這一著作的地位如同法蘭西島學堂里的《圣經》。教師們除了評述《學說匯纂》之外,還使用類似辯證法的分析方法來解釋經典法律,例如格拉蒂安在近1140年時為撰寫《教會諸法合參》而使用了阿伯拉爾的方法。但這一理論面向的是世俗之人,目的是培養(yǎng)法律人才,使他們效力于皇帝和城邦。再往南去,在亞平寧半島接近曾經歸屬于拜占庭和伊斯蘭勢力的地區(qū)發(fā)展出了其他世俗的教育形式:關注身體而非靈魂。這里的學生學習醫(yī)學、代數和天文,以便更好地描繪出精確的星象圖。因此教師評述的對象是希波克拉底、蓋倫蓋倫和亞里士多德的譯本。但教士們讀的并不是亞里士多德的邏輯理論,而是他的《天象論》,以期在這位哲人的思想中找到宇宙四大元素與人的性格之間的關系。因此在市鎮(zhèn)繁榮的意大利,學堂教授實踐性知識,面向日常和塵世生活,供公民即時所需。這些知識并不會推動宗教藝術的革新。與此同時,異端勢力正在侵蝕宗教生活。異教在意大利和阿基坦地區(qū)的世俗群眾中興盛起來,他們被上帝的仆人、歸隱山洞的隱修士、離群索居的克呂尼和熙篤會修士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