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十九年前,還在北京大學哲學系讀書時,我就很喜歡讀《老子》,但讀懂《老子》并不容易。據(jù)說有史以來全世界傳播廣的有兩本書,一本是《圣經(jīng)》,一本就是《老子》?伞妒ソ(jīng)》有幾百萬字,而《老子》卻只有五千多字,可見其文字之簡潔深奧。另外,《老子》分為八十一章,章與章之間聯(lián)系并不緊密,每一章似乎都可獨立成篇,這又進一步增加了理解的難度,因此歷代以來對《老子》的注釋也是多的。但這些注本讀起來也有困難。古代的注本言辭古奧,發(fā)揮甚多,增加了文意的復雜性。當代的注本則愛用新出土的簡帛修改通行本,或干脆用自己的理解修改,使《老子》文本一變再變,沒有定論。所以,我想選擇一個歷代通行的、具有文化延續(xù)性與歷史實踐性的版本,然后以盡可能符合經(jīng)文原意為原則,加以細致入微的注釋,以便于現(xiàn)代人理解老子,這就是這個注釋本的由來。
注解《老子》首先是選擇版本的問題,眾所周知,除了歷史上通行的河上公本《老子》與王弼本《老子》,這些年來,先后出土了西漢馬王堆帛書本《老子》和戰(zhàn)國郭店竹簡本《老子》,但基于以下三個原因,我沒有選擇這兩個出土版本。
一是地下隨時可能出土更久遠的版本,如果與帛書本或竹簡本不一致,反而與通行本一致怎么辦?實際上郭店竹簡本的出土已經(jīng)讓帛書本《老子》的很多內(nèi)容又產(chǎn)生了爭議。
二是我們?nèi)绾文軠蚀_判斷通行本的年代呢?河上公注《老子》晚成書于東漢,王弼注《老子》成書于魏晉,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所依據(jù)的版本在東漢或魏晉才流行,它完全可能本身就是一個古老的版本,年代可能比郭店竹簡還久遠,只不過是為了避諱皇帝名字或順應當時的用字習慣而做了少許更改而已。畢竟無論是東漢還是魏晉,都遠比我們距離《老子》創(chuàng)作流傳的時間近,古人選擇的版本自有其充足的理由。
三是本書對《老子》的思考以及注釋是文化研究而不是文本研究,文化研究不是孤立的,而是有其歷史延續(xù)性的,地下出土的版本雖早,但因為其在歷史上沒有延續(xù)性,所以也不能成為本書的研究對象。
排除新出土的版本,就只剩通行的河上公本與王弼本二選一了。這兩個版本原文內(nèi)容接近,只是注解不同。比較而言,河上公本流傳得更早更廣,影響也更大一些,從皇帝宮廷到學者書齋,從道教圣典到民間讀本,一直都在使用,在思想、政治、社會乃至個人的修身養(yǎng)性上都得到過普遍實踐,可以說是道家文化的基石。相比王弼本,其歷史延續(xù)性和文化實踐性更佳,所以本書《老子》原文文字采用河上公本。
傳說河上公是戰(zhàn)國時期的大隱士,他的再傳徒弟是西漢初期的宰相曹參,曹參以老子清凈無為的哲學處理政事,效果顯著,其政策得到了竇太后和漢文帝、漢景帝的采納和延續(xù),從而形成了漢初著名的文景之治。一直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時,老子之學才從漢朝的政治退出。而河上公所注《老子河上公章句》在東漢就有文獻提到過。后來無論是道教修士、帝王將相,還是郊野賢達,均以此為本,學習研究《老子》。到唐初時,老子之學再興,唐玄宗親自為《老子》做注,采納的就是河上公本《老子》的原文。
河上公本《老子》流傳至今,其版本頗多,本書《老子》經(jīng)文錄自明朝編修的《正統(tǒng)道藏》中的《道德真經(jīng)注·河上公章句》,因為《正統(tǒng)道藏》雖是明朝編修,但其中內(nèi)容大多采用唐宋編修的舊道藏,所以這個版本流傳悠久,價值很高。
版本確定,接下來就是如何盡可能地準確而又明白地體會《老子》文本的原意。畢竟今天距老子創(chuàng)作《老子》已有2500多年,這樣巨大的時間鴻溝足以使字義發(fā)生徹頭徹尾的變化。對此,我對經(jīng)文字意的分析運用了以下四種方法以保證注釋的準確性。
首先是從造字的原意來理解字義,參考甲骨文和金文(刻在青銅器上的文字稱為金文)的研究成果和《說文解字》等辭書,分析字的古意。
其次是以相近時代的用法優(yōu)先。漢字字義隨時代而有發(fā)展變化,考其相近時代典籍用法,如《尚書》《詩經(jīng)》等,當比個人隨意推斷要強。
再次是用同書的文字互證。同一字句的含義雖可能有多種解釋,但如前后均有,則可共同分析以確定老子用意。
后,也是重要的,是以邏輯的一致性作判斷。經(jīng)過仔細的思考與研究,我發(fā)現(xiàn)《老子》其實是有一個非常完備且邏輯自洽的哲學體系的,只是由于章節(jié)的編排順序,使它隱而不顯。搞懂了這個體系,很多貌似前后矛盾的經(jīng)文的意義自然也就明白了。所以我在注解前加了老子哲學概述這一部分,以便于讀者先從宏觀上把握老子的哲學體系。
另外,為了讓大家能夠簡明直觀地研讀老子,本書還附錄河上公本《老子》原文。這樣,讀者先通過注解對《老子》有所了解后,再閱讀原文,定會妙悟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