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古文觀止》是清代康熙年間吳楚材、吳調(diào)侯選編的一部古代散文集。

吳楚材、吳調(diào)侯叔侄二人是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據(jù)《嘉慶山陰縣志》記載，吳楚材名乘權，年十六病瘺，日閱古今書，數(shù)年疾愈而學以此富。其所編的幾部書中，《綱鑒易知錄》也廣為人知，但影響的還是《古文觀止》。

吳氏叔侄是兩位很有學養(yǎng)而仕途不達的讀書人，他們都是鄉(xiāng)間塾師，以課徒為業(yè)，編撰《古文觀止》的初衷是雜選古文，原為初學設也（吳楚材《例言》）。因此在編選時集古人之文，集古今人之選，而略者詳之，繁者簡之，散者合之，舛錯者厘定之，差訛者校正之（吳楚材、吳調(diào)侯《序》）。吸收了古人選本的經(jīng)驗教訓，所以自許甚高，認為這本選集諸選之美者畢集，其缺者無不備，而訛者無不正，是集古文之成者也，觀止矣（吳楚材、吳調(diào)侯《序》）。觀止一語出自《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公子季札在魯國觀看周代樂舞，當看到《韶箾》時，贊嘆道：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意思是說，我看到的樂舞至此已是盡善盡美好到極點了，如果還有其他樂舞，我不敢再請求觀賞了。吳氏叔侄用觀止作為書名，意謂該書所選篇目就是讀者所能看到的好的文章了�？滴跞�十四年（1695）吳楚材、吳調(diào)侯將編好的《古文觀止》寄給了吳楚材的伯父吳興祚，時在歸化任右翼漢軍副都統(tǒng)的吳興祚收到《古文觀止》后，給予了高度評價：閱其選簡而該，評注詳而不繁，其審音辨字無不精切而確當。披閱數(shù)過，覺向時之所闕如者，今則然而喜矣。以此正蒙養(yǎng)而裨后學，厥功豈淺鮮哉�。▍桥d祚《序》）于是在當年的端陽日，亟命付之梨棗，這是《古文觀止》初的版本。

三百多年來，《古文觀止》作為一部古文選本，其社會影響的深廣與久遠，也讓關注此書的傳播與影響的人們嘆為觀止。魯迅在《集外集·選本》一文中曾把《古文觀止》和《昭明文選》相提并論，他說：

以《古文觀止》和《文選》并稱，初看好像是可笑的，但是，在文學上的影響，兩者卻一樣的不可輕視。凡選本，往往能比所選各家的全集或選家自己的文集更流行，更有作用。冊數(shù)不多，而包羅諸作，固然也是一種原因，但還在近則由選者的名位，遠則憑古人之威靈，讀者想從一個知名的選家，窺見許多有名作家的作品。

吳興祚的序言與魯迅先生的評價可以有助于我們了解《古文觀止》幾百年來盛行不衰的奧秘，總括起來講，主要為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其選簡而該，眼光獨到，選目精要是其突出的特色。《古文觀止》全書精選二百二十二篇古文，突出了兩個重點。選者注重所選篇目的文學藝術性，所以對于先秦散文，不收《尚書》和先秦諸子散文，而以《左傳》、《國語》和《戰(zhàn)國策》作為所收先秦散文的重點，尤以所選《左傳》三十四篇為重中之重。漢代散文重在收錄《史記》。對于唐宋八大家作品選錄多達七十八篇，成為全書的又一個重點。由于重點突出，同時又兼顧不同風格的作家作品，其冊數(shù)不多，而包羅諸作，能使讀者從一個知名的選家，窺見許多有名作家的作品。

其次，《古文觀止》在編排體例上有突破。它不像一些選本編選篇目時以類相從，把同一個作家的作品編排在不同的類目中，給讀者的翻檢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不利于讀者了解作家的整體風貌。《古文觀止》編目以時代先后為序，以作家為目，顯得線索清晰。以文顯史，在一定程度上顯現(xiàn)出古代散文發(fā)展變化的脈絡。

再次，《古文觀止》也突破了古文家駢散之分的束縛，不僅選散體古文，也收錄了駢體散文的菁華，雖然選錄篇目不多，但可略見散文發(fā)展變化的印跡。《古文觀止》中收錄的駢體文如孔稚圭的《北山移文》、駱賓王的《為徐敬業(yè)討武曌檄》、王勃的《滕王閣序》、李華的《吊古戰(zhàn)場文》、劉禹錫的《陋室銘》和杜牧的《阿房宮賦》都是歷代傳誦的名篇。《古文觀止》還突破了此前散文選本不收經(jīng)史的傳統(tǒng)，收錄了《禮記》、《左傳》、《公羊傳》、《穀梁傳》以及《史記》等經(jīng)史中的文章。

第四，《古文觀止》的編者還對所選篇目加以評注，特別是每篇之后對其藝術特色的評語，十分精彩，啟人思致。如韓愈《送孟東野序》評語：句法變換，凡二十九樣，如龍之變化，屈伸于天，更不能逐鱗逐爪觀之。歐陽修《醉翁亭記》評語：通篇共用二十九個也字，逐步脫卸，逐步頓跌，句句是記山水，句句是記亭，句句是記太守，似散非散，似排非排，文家之創(chuàng)調(diào)也。都是從字法、句法著眼進行分析。而蘇軾《喜雨亭記》評語：只就喜雨亭三字，分寫、合寫、倒寫、順寫、虛寫、實寫，即小見大，以無化有，意思愈出而不窮，筆態(tài)輕舉而蕩漾。則是從文章的篇章結(jié)構方面加以論述�！豆盼挠^止》的一些評語還注意闡發(fā)作者抒發(fā)的情感，評點作者的身世與作品內(nèi)容風格的關系，譬如《史記·屈原列傳》后的評語：史公作《屈原傳》，其文便似《離騷》，婉雅凄愴，使人讀之，不禁歔欷欲絕。要之窮愁著書，史公與屈子實有同心，宜其憂思唱嘆，低回不置云。這些評語與所選篇目一起，確實具有正蒙養(yǎng)而裨后學的作用。

魯迅先生說：選本可以借古人的文章，寓自己的意見�！豆盼挠^止》上述鮮明的特點歷代讀者自會領略，但在一些具體篇目的閱讀上，仍會讓讀者時有眼前一亮的感覺，譬如《國語·里革斷罟匡君》，讀者可以從歌頌忠臣義士直言敢諫的文字里看到：鳥獸孕，水蟲成，獸虞于是乎禁罝羅，矠魚鱉以為夏槁，助生阜也。鳥獸成，水蟲孕，水虞于是乎禁罜，設阱鄂，以實廟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蘗，澤不伐夭，魚禁鯤鮞，獸長麑，鳥翼卵，蟲舍蚔蝝，蕃庶物也。古之訓也。這樣的片段。編選者有意無意之間向讀者宣示了古訓中有關生態(tài)平衡，保護自然資源的生態(tài)環(huán)保意識：伐木禁伐小樹，捕魚禁捕小魚，幼獸要待其長大，鳥卵不許毀傷。這些文字資料不僅有助于了解古人的生態(tài)環(huán)保觀念，而對于童蒙教育尤為必要，在今天仍有借鑒的現(xiàn)實意義。

魯迅先生在《選本》一文中還說：評選的本子，影響于后來的力量是不小的，恐怕還遠在名家的專集之上，我想，這許是研究中國文學史的人們也該留意的罷。《昭明文選》的研究已經(jīng)成為熱點，人稱選學；而與之并稱的《古文觀止》，人們當會在教育史、文化史、文學史甚或傳播接受史方面給以更多的關注。

當然，《古文觀止》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譬如作為一部通史類選本，南宋文、金元文一篇未選；像《卜居》、《李陵答蘇武書》、《后出師表》、《辨奸論》諸篇，或為存疑之作，或已確認為偽托之作，應屬選錄不當；還有一些論者指出的對原文擅自改易，刪削字句，脫落文句的現(xiàn)象。但這些與《古文觀止》的優(yōu)長相較，瑕不掩瑜。

《古文觀止》有多種版本，本書以映雪堂刻本為底本整理而成。對于原書的評注，我們擇善而收，也借鑒吸收了今賢的成果。由于未能一一注明，在此特加說明并致謝意。人民文學出版社邀請我主持此書的注釋工作，我又邀請了楊許波等幾位專家來共同完成。另外郭丹、劉文忠、閻琦、李浩、李芳民、丁放、趙伯陶諸先生皆有助成之功。由于我們才識所限，書中錯誤之處在所難免，祈望多加批評指正。

慶振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