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恐懼的寓言


　　小蛇八弟出生時，一直不敢睜眼。他像是懼怕這個世界。但是，他有靈敏的嗅覺。樹根的甜味，野草的馨香，青草的清爽，又誘惑他想睜開眼睛。


　　他又睜不開眼。他的呼吸很微弱，已經(jīng)顯示出生命死亡的跡象。在這個世界上，一個生命剛剛誕生，也就奔向了死亡。而小蛇八弟，從他一出生，就已經(jīng)死了。
　　媽媽說：“他死了！”
　　“死了！”爸爸挨近小蛇八弟，觀察了一會兒，□后確定地說。


　　媽媽說：“先別動他，不要搬走他！讓他在這里再睡一會兒，給他身上蓋點(diǎn)草！”媽媽看著沒有睜過眼的兒子，心里充滿了傷感和憐愛。媽媽這樣做，是為了讓小蛇八弟在這個世界上再停留一會兒。
　　“他如果能活下來，就是孩子中的八弟�！卑职謬@了一口氣說道。
　　媽媽說：“別傷心了，好在我們還有那么多健康的活下來的孩子！”
　　小蛇八弟的身上蓋著青草，獨(dú)自煎熬，擁抱和挽留著自己將要離去的絲絲的生命。
　　黃昏時，小蛇八弟在青草下睜開了眼睛。又很快閉上了。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深夜。
　　透過草葉，他看見了樹在月光下濃濃的影子，他看見了星星。他以為那些星星是長在樹上的。


　　因為星星很亮，晃花了小蛇八的眼睛，他閉上了疲倦的眼睛。當(dāng)他的眼睛逐漸適應(yīng)了黑夜時，他才看清，星星原來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他開始哭泣。因為夜里的冷，因為饑餓，也因為孤獨(dú)。


　　小蛇八弟的哭聲很小，就像他的脆弱的生命。他的哭聲再小，也被夜風(fēng)送出去了。他的哭聲讓爸爸媽媽哥哥們聽見了，以為就是風(fēng)聲。他們的聽力再敏感，誰會在意風(fēng)聲呢？


　　凌晨，堆積在樹葉上的露水滴落下來，敲在小蛇八弟的頭上。他的頭上還帶著蛋殼中的黏液，滑滑的，透明的，那滴露水就像是乘著滑梯溜下來，滑進(jìn)他的眼睛，讓小蛇八弟的眼睛濕潤了。


　　露水，讓小蛇八弟的視力迅速恢復(fù)。于是，他從降生到現(xiàn)在，□□次看見了太陽。他想多看一會兒樹啊草啊太陽啊，但是，脖子太軟，挺不了多久，就需要休息，積攢力氣。
　　這個時候，小蛇八弟的爸爸跟媽媽說：“我覺得風(fēng)聲很怪，活到現(xiàn)在，沒聽到過這種風(fēng)聲！我去看看！”
　　樹林的上空已經(jīng)堆積著灰色的云了。
　　爸爸走到樹后時，他確定自己聽到的不是風(fēng)聲，而是幼蛇的哭聲。然后，很輕易就找到了發(fā)出哭聲的地方。


　　當(dāng)爸爸和小蛇八弟的目光對視時，蛇爸爸立起自己的頭，在空中旋轉(zhuǎn)了兩圈，用一種悲喜交集的聲音大叫一聲：“他活著！八弟竟然還活著！”
　　爸爸的聲音竟然引來林中的一陣急雨。小蛇八弟抬起虛弱的頭，讓身體盡可能地從青草中探出，享受這場為他重生而落下的雨。
　　小蛇八弟開始了他的生活。他有一個天生的習(xí)慣，愿意把臉和身體藏在草葉后面。沒有危險時，他也這樣。
　　他不愛說話�？梢赃@樣說，八弟的真正生活是從沉默和傾聽開始的。


　　說話□多的是紅眼哥。八弟很崇拜紅眼哥。紅眼哥在這些兄弟姐妹中，知道得多，故事多。尤其是紅眼哥的那對紅眼，白天時是紫色的，到了夜間，是紅色的。望誰一眼，都會心生恐懼。
　　□.小蛇八弟迷戀山雀
小蛇八弟□先要學(xué)會的是自己不受侵害。換一句話說，就是要先活下去。爸爸給他們上的□□課就是“避免被滾石砸傷”。
小蛇八弟理解蛇們傳遞的信息很慢。但別的兄弟都跟爸爸學(xué)防護(hù)動作時，他追著爸爸的屁股后面先問什么是“滾石”。
紅眼哥說：“滾石都不知道？稍微想一下就會明白的�！�
小蛇八弟搖了一下頭：“我想了半天也沒明白！”
“笨！”紅眼哥罵了一句，指著頭頂上的一塊石頭說：“滾石就是從山上滾下的石頭！明白了？”
小蛇八弟看著頭頂上的石頭說：“沒明白！他沒有滾下來�。俊�
“笨！笨！笨！我被你的笨快氣死了！”紅眼哥真的被小蛇八弟的笨氣瘋了，他把腰背弓成了一座橋，然后朝地上砸了下去，發(fā)出嘭的一聲。


爸爸憐憫心疼地看著小蛇八弟，勸大家：“今后，八弟問大家問題時，你們要有耐心��！八弟身體很弱，他的智商也不如你們。所以，他理解問題要慢很多！別像你們的紅眼哥一樣，一著急，自己先被氣瘋了。”


紅眼哥的氣還沒消，一個勁地在那里晃著頭：“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爸爸來到八弟面前，耐心地說：“你看我的。我現(xiàn)在就是一塊石頭�！卑职终f著，快速走到幾米遠(yuǎn)的地方，對八弟說：“看好了，爸爸現(xiàn)在就是石頭！”說著，爸爸把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tuán)，像一個圓球，朝著蛇們滾了下來，他一直滾，□后，直接壓在紅眼哥身上。


“我如果真的是一塊石頭，你們的紅眼哥就被壓扁了！”爸爸說。
小蛇八弟被這種訓(xùn)練又嚇著了。他很快聯(lián)想到一塊巨石壓扁了一條蛇的情景。爸爸說：“碰到任何危險的東西時，要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先把自己的身體縮成□小，減少目標(biāo)，盤起來的身體可以承受一定的重量，不會壓壞我們的五臟六腑！”


小蛇八弟突然問爸爸：“為什么要讓石頭快壓在自己身上時才團(tuán)起身體，為什么不在石頭快要滾下來時，逃到一邊去？”
紅眼哥又把身體躬起來：“你傻�。繘]聽懂爸的話��？……”
爸爸阻止紅眼哥說話，他轉(zhuǎn)頭看著八弟，說道：“我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八弟的想法很新穎，你是怎么想到的��？”
小蛇八弟本來想說，這還用想，傻子都能想到的啊？但是，他卻說：“石頭滾下來時，我們是有時間的，我們完全可以有時間躲開。我們不能閉著眼睛，只會把身體縮成一團(tuán)，聽天由命��！”


爸爸走到八弟跟前，仔細(xì)看著他的眼睛，欣賞地說：“我原來以為八弟的智商有問題，理解問題慢。沒想到，八弟的思維很超前�。　�
“超前？八弟什么超前？”紅眼哥聽出爸爸是在贊揚(yáng)八弟，但是，他裝著聽不懂。
爸爸說：“我說的是思維超前！說白了，就是你想不到的，八弟想到了。你看見的是一米遠(yuǎn)的地方，八弟看到了三米遠(yuǎn)的地方！”
紅眼哥不服了，跟爸爸爭辯道：“我看一米遠(yuǎn)？八弟能看到三米遠(yuǎn)？讓大家當(dāng)裁判，看看爸爸跟我誰看得遠(yuǎn)？比看得遠(yuǎn)，白天黑夜都行，讓八弟挑時間！”


爸爸搖著頭說：“我說的是什么，紅眼根本就沒聽明白！”
“我聽明白了！你說我能看到一米遠(yuǎn)的地方，八弟能看到三米遠(yuǎn)的地方。這還能聽錯？”紅眼哥有點(diǎn)急了，他認(rèn)為自己的耳朵的聽力一點(diǎn)問題都沒有。他沒想到自己的腦力有局限。


“我說的是思維！怕你聽不明白，我就用視力來作比喻！思維，我說的是思維！”爸爸說著，用自己的頭撞了一下紅眼哥的腦門兒：“是這里面！”


“我這里面怎么了？”紅眼哥問，他覺得今天被爸爸和八哥搞糊涂了，一會兒超前，一會兒思維，一會兒比喻。□后，爸爸又說自己的腦袋里面出問題了，一下子就徹底糊涂了。


爸爸不知道該跟紅眼哥怎么解釋了。他知道，自己解釋的越多，紅眼哥會越糊涂。還不如不解釋了。
“我這里怎么了？爸？你說啊！我這里怎么了？”紅眼哥因為不服氣，所以才糾纏著爸爸不依不饒。
爸爸嘆了一口氣說：“紅眼啊！我沒法跟你溝通！”
“你又出來了一個‘溝通’？什么是‘溝通’啊？”紅眼哥的眼睛完全紅了，他心里火透了。
爸爸搖著頭說：“我現(xiàn)在只想睡一覺，我被你搞累了�！�
爸爸一走，紅眼哥轉(zhuǎn)身找八弟，才發(fā)現(xiàn)八弟已經(jīng)悄悄離開了。他就扯開嗓子大叫：“八弟！八弟！八弟！……”
聽見紅眼哥發(fā)力叫八弟，爸爸返身回來，警告紅眼哥：“不許找你八弟的麻煩，知道□？”<□r /> 紅眼哥被迫“嗯”了一聲，心里又不舒服又不服��！但他的眼光閃來閃去，想知道八弟去了哪里？
八弟獨(dú)自來到一棵樹下。他把自己掩藏在一棵倒伏的樹桿下。倒伏的樹桿的□□不透一絲陽光，也不透風(fēng)，所以濕潤溫暖，讓他可以舒展自己的身體，讓自己大腦中的幻想任意發(fā)芽。


這時，他聽見了林中輕靈的聲音。八弟抬頭細(xì)聽，他判斷，這么悅耳的聲音，只能來自天空，不會出自泥土。
聲音變得更加清晰和動聽。八弟覺得聲音離自己很近，好像就在頭頂上，在樹葉遮掩的樹冠深處。
他把頭從倒伏的樹桿下盡可能地伸出來。想看見是誰在唱歌？但是，樹葉在動，是微風(fēng)在吹拂，還讓樹葉發(fā)出刷拉拉的聲音。
就在這時，一陣來自地面的摩擦聲由遠(yuǎn)及近，八弟剛想看看誰，紅眼哥立到八弟面前。八弟抬他朝樹冠上看，那歌唱的聲音沒有了，被紅眼哥嚇跑了。


“你躲在這里干什么？”紅眼哥一直在找八弟，找到了，他等于找到了出氣筒。
八弟反問：“你到這里干什么？”他想說，自己正在享受來自天上的聲音，被紅眼哥把好事情給攪沒了。但是，八弟突然想到跟紅眼哥溝通的艱難，就不提具體的事，只希望紅眼哥不要糾纏自己，趕快走掉，讓自己獨(dú)自清靜下來。


“我在問你吶？你跑到這里做什么？”
“睡覺�！�
“睡覺？”紅眼哥不信，哪里都能睡覺，干嗎跑到這里睡覺？他不信八弟的話。
八弟閉上眼睛，像是又進(jìn)入睡眠狀態(tài)。其實(shí)，他不想跟紅眼哥再說話了，只希望他快點(diǎn)走掉，從自己面前消失。
“你給我睜開眼睛，回答我的問題！”紅眼哥用頭敲了一下八弟的尾巴。
八弟睜開眼，不看紅眼哥，只把頭望著被樹冠遮住的若隱若現(xiàn)的天空，輕聲說：“好像有只鷹在盯著你！”
“什么？鷹？……”紅眼哥朝樹的上方看了一眼，匆匆溜掉了。
在爸爸的“救生訓(xùn)練課”上，講到對蛇們的生命威脅□大的，□□危險就來自天上的雕，第二是山老鼠，剩下的動物，都會威脅到蛇的生命，但是，都排到了后面。


爸爸講到雕發(fā)現(xiàn)了蛇之后，他在空中靜止不動，牢牢地盯著地上的蛇。讓蛇誤以為雕是平一片黑云，那片黑云在睡懶覺。在地面上的蛇徹底放松警惕時，雕會突然間收了翅膀，箭一樣扎向地面，用他的利爪穿透蛇的身體，把他帶向空中�！�…


但是，紅眼哥愿意講蛇呑象的故事，從不愿意回憶雕抓蛇的慘烈一幕。那是一場噩夢，讓紅眼哥想起來就渾身亂顫的場景。
紅眼哥跑了。只剩下了安靜的八弟，他靜悄悄沿著倒伏的樹桿，滑向挺立著的大樹，向的大樹的樹冠爬近。
八弟想，在這里就可以知道是誰在唱歌了。
在黃昏來臨時，八弟看見了一只山雀，長著紅脖子的山雀，是山雀在唱��！
八弟興奮地喊了一聲，表達(dá)自己的喜歡。但是，山雀看見了八弟，看見他隱身在樹枝上，面露驚恐之色。山雀在想，一條蛇離自己這么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多危險�。可饺笓淅怖诧w走了，是逃跑。


八弟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是跟樹葉一樣的顏色，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他身上的顏色會跟著草和樹葉的顏色一起變化的。
“山雀不喜歡我！他不知道我喜歡他啊！”
八弟待在樹上不走。他癡情地等著那只唱歌的山雀。但是，八弟不知道山雀不是不喜歡他，而是自古以來，山雀就懼怕蛇，就像老鼠怕貓，貓仇視狗一樣。山雀和蛇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