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才讓,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34屆高研班學(xué)員。
1985年生于青海省海晏縣德州草原。小說家。游牧人。
在《收獲》《小說月報》《青年作家》《民族文學(xué)》《作品》《紅豆》《滇池》《青海湖》《文學(xué)港》《雨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曾獲第六屆青海青年文學(xué)獎、青海省“五個一工程”獎、青海省政府文藝獎。作品入選《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
著有小說集《存在的豐饒》《我是牧馬人》,長篇小說《野色失痕》《哈桑的島嶼》。
那時候,我爹蒼老、膽怯、如僵尸般不討人喜歡。但他對我挺狠,在去往德州收拾羊糞期間,揍了我?guī)状巍K蛔屛胰デ颇切┟擅窈筒孛衽,怕惹禍。他很滑稽地認(rèn)為是個本分的男人都會遵循他那一套準(zhǔn)則:對女人保持不欣賞、不說話、不打聽的態(tài)度。他說過這么一句話:知道那人吧?就是因為女人而被打成那個樣子,他們連自己人都不放過更何況是你?你會完蛋我告訴你,到時候我也要完蛋!
他說的到底是哪個人卻一直沒說清楚,我不敢問,一問準(zhǔn)挨揍。但那些女人又不是小蝴蝶小蜻蜓,可以隨意從我眼皮子底下飛逝。她們活生生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花枝招展。我如何能視而不見?我管不住我的
眼睛。
我爹帶著我,還有那把禿光光的完全就是廢品但他舍不得扔的掃帚,我們要到那個草原黃得相當(dāng)純粹的地方去收拾一些羊糞,然后用馬車?yán)丶胰。對于我家來說,羊糞的用途主要有三點(diǎn):一可以當(dāng)柴燒,既不要錢又暖和;二可以用來煨炕,這是它最棒的用途,再也沒有比羊糞燒炕更好的東西了;第三,能當(dāng)肥料,把它往地里一撒,地就肥了,種地種菜都很棒。所以當(dāng)冬日還沒有深入嚴(yán)寒之際,爹埋頭思考了三天——他在糾結(jié)去哪里更劃算,會有意外的收獲。我爹他這些年為了省錢,將牧區(qū)熟悉到了無以比擬的程度,當(dāng)然也做出過很多不要臉的事。我聽了都臊得慌,但看他的模樣似乎不甚在意,仿佛那些事不是他干的。
他念念叨叨地準(zhǔn)備了三天,到第四天清晨,他把我拽出暖洋洋的被窩,命令我拾掇東西出發(fā)。
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離家有五十多公里,但他又說是六十多公里。這事全按他的心情,沒個準(zhǔn)。在半路上爹害怕,他對我說,常娃,要是他們不給羊糞那可咋辦?咱爺倆晚上住哪兒呀?他狠狠地沉下臉又說,要不咱倆回去把那半麻袋洋芋背上吧,也好說個話?
他在走之前將那半麻袋洋芋背起放下地折騰了一個小時,我吃完飯他還在折騰,最終也沒狠下心來背上。我們走的時候,他囑咐我娘把洋芋重新背回窖里去,不要讓風(fēng)給打綠了,F(xiàn)在,他又這樣說。我很是鄙視他。我說要去你去,我不回去。他說那到了你去說說,興許人家看你一個毛頭小子怪可憐的就答應(yīng)了。
我無語地撇撇嘴,只有傻瓜才會同情我,再說我不需要誰的同情。
我和爹每人背著一個包裹,他的那個里面全都是些無用的玩意兒:橡皮筋、雨衣、棉褲、大針、一把壺以及一捆塑料繩子等,東西雖然多但不那么沉。不像我背的,盡是吃的和穿的,死沉死沉。我建議換過來背,不料被他踢了一腳,罵我白白浪費(fèi)了好身板,就是個傻大個。
他穿著二十歲高齡的棕色棉衣,表面已經(jīng)糟糕透了,仿佛一碰就會碎成渣渣,他尖尖的腦袋上挑著一頂同樣顏色的賊娃帽,也在茍延殘喘著;他的鞋是正宗的軍用品,穿了三年,頭兩年舍不得穿,被珍惜得不得了。只有在他認(rèn)為重要的時候才穿。到第三年那股新鮮勁一過,他就不脫了,做到了鞋不離腳腳不離鞋,F(xiàn)在盡管沾滿了泥巴,但一眼也能瞧出與眾不同。我爹他對這么一雙破鞋翻來覆去地贊美:軍用品就是軍人用的東西,就是牢固?纯矗F(xiàn)如今哪有這樣的東西?還是軍人好啊,用的都是頂好的東西……
后來但凡買東西他都想買綠色的,但凡買綠色的他都得買軍用的。是軍用品嗎?他總是這樣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