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小時候除了在鋼琴鍵盤上接觸西方古典音樂家，對于其人其事多是通過一些普及讀物了解的。那些讀物的作者大概都有一種“生活充滿苦難的人才能堪稱偉大”的主導(dǎo)思想，因此極盡筆墨去描寫作曲家要么在窮困潦倒中堅持創(chuàng)作（如舒伯特、莫扎特、貝多芬），要么與病魔不屈不撓地斗爭（如耳聾的貝多芬、雙目失明的巴赫和亨德爾、患有肺結(jié)核的肖邦、患有精神病的舒曼），這些大師在自身朝不保夕和患病的境遇中還不忘悲天憫人、關(guān)懷世人（如純屬杜撰的貝多芬《月光奏鳴曲》來歷的故事）。很多大師都英年早逝（如31歲去世的舒伯特、35歲去世的莫扎特、38歲去世的門德爾松、39歲去世的肖邦、46歲去世的舒曼），還有很多大師終身未婚（如舒伯特、貝多芬、李斯特、肖邦）。以至于我幼小的心靈中甚至建立起了“窮、早死、獨身”是偉大作曲家標配的概念。
然而，當我閱讀了更多作曲家書信集、作曲家自述等一手資料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不僅有很多大作曲家結(jié)了婚、沒有早逝，而且實際上莫扎特、貝多芬和舒伯特等人也根本沒有那么窮，莫扎特和貝多芬甚至還可以說收入不菲。此外，在形象方面，作曲家們也完全不是普及讀物中所塑造的那么不食人間煙火。原來他們也會計較錢，會為了稿酬而與出版商討價還價，會在乎自己的出場費；原來他們也追求生活品質(zhì)，而非“安貧樂道的苦行僧”（貝多芬煮的每顆咖啡豆都要自己精挑細選）；原來他們也會對同行毒舌、對競爭對手冷嘲熱諷……最重要的是，在了解了這些之后，非但沒有影響這些作曲家在我心中的偉大形象，反而讓我在演奏或欣賞他們的作品時，感覺更為親切，覺得這些作曲家更加可愛了。
這時我想，以往對古典音樂家的“造神運動”，對于古典音樂的普及其實是十分不利的。這種做法導(dǎo)致人們在聆聽古典音樂時，完全沒有聽流行歌曲那種仿佛鄰家男孩女孩在對自己訴說的親和感，而是在聆聽天神圣諭般的教誨，從而使很多人對古典音樂敬而遠之。那么，如果能夠揭開古典音樂家們神秘的面紗，請這些大師自己現(xiàn)身暢談，展現(xiàn)自己人性中甚至有些頑皮的一面，這對于大家理解他們的作品一定是會有好處的，同時或許對于自己的人生也能有所啟發(fā)。
曾有哲人說過，閱讀能夠令我們得以和已故先賢對談。于是，我決定以虛擬訪談的形式來讓這些大師親口講述自己的人生、藝術(shù)和對同行的評價。當然，只要是神志正常的人都能夠知道，我不可能真的與作曲家當面訪談。但是，我絕不會膽大包天地自行虛構(gòu)作曲家的言論，在此我可以保證訪談中作曲家的話都是真實的，其來源就是他們的書信集、文稿和自傳等。此外，我的虛擬訪談中“把作曲家的某一作品彈到一千遍，作曲家就會現(xiàn)身和你聊一會兒”的設(shè)定，也不完全是一個玩笑。作為一個有著多年練琴和演奏經(jīng)驗的人，我可以肯定：在充分彈熟一首作品的過程中，作曲家隱藏在音符背后的含義會逐漸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在其中感受到的作曲家的性情和人格，常常是更為直接的，并且可能與生活中的他們不盡相同。
最初，我只是想把虛擬訪談寫出來，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發(fā)一下，并沒有奢望做成一個系列甚至出書。然而我寫出第一篇虛擬訪談之后，發(fā)給了三聯(lián)《愛樂》雜志的耿捷老師，沒想到得到了耿老師的肯定，并在三聯(lián)《愛樂》雜志上發(fā)表。從此虛擬訪談系列開始在三聯(lián)《愛樂》雜志上連載，漸漸積少成多，并成了我在三聯(lián)中讀音頻欄目《古典音樂說明書（第二季）》的線索。因此，如果沒有耿捷老師和三聯(lián)《愛樂》雜志的支持，就沒有今天這本書的誕生，在此致以最大的謝意！
此外，在這本書中我還將為大家展示我手繪的訪談作曲家肖像。作為從來沒有學(xué)過一天繪畫的我來說，畫這些肖像完全沒有要跨界的不自量力和野心，而只是為了能與這些大師有另一種方式的親近。另外，掃描書簽上二維碼可以聽到我的“云上鋼琴獨奏音樂會”。我在鋼琴上、文字中、畫筆下對作曲家們的感受與理解，都在本書中與大家一次性全方位分享。我非常開心，也希望你們能夠喜歡，謝謝每一位朋友的閱讀與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