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楊朔的新編散文精選集,收錄了作者代表性散文50篇,分為四輯:“雪浪花”“木棉花”“萬古青春”“櫻花雨”。包含了《荔枝蜜》《雪浪花》《茶花賦》《香山紅葉》《蓬萊仙境》等名篇。作者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散文的優(yōu)長,于托物寄情、物我交融之中達到詩的境界,結(jié)構(gòu)精巧,語言清新凝練,時代氣息濃郁。楊朔散文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尋找詩的意境”。善于從平凡的事物中提煉出動人的詩意,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在詩的意境中閃現(xiàn)出時代的風(fēng)貌。楊朔散文的結(jié)構(gòu)精巧,初看常有云遮霧罩的迷惑,但峰回路轉(zhuǎn)之后,曲徑通幽,豁然展現(xiàn)一片嶄新天地,而且結(jié)尾多寓意,耐人尋味。
楊朔(1913-1968),山東蓬萊人,中國當(dāng)代作家、散文家、小說家,與劉白羽、秦牧并稱為“中國當(dāng)代散文三大家”。其作品的基調(diào)是歌頌新時代、新生活和普通的勞動者,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月黑夜》,長篇小說《三千里江山》,散文集《鴨綠江南北》《萬古青春》等。散文名篇《荔枝蜜》《香山紅葉》《泰山極頂》等入選中小學(xué)語文教材。冰心評價:楊朔的散文“稱得上一清如水,樸素簡潔,清新俊逸,遂使人低徊吟誦,不能去懷”。
第一輯 心有繁花
荔枝蜜 002
茶花賦 005
雪浪花 008
海市 013
蓬萊仙境 022
泰山極頂 030
香山紅葉 034
海天蒼蒼 038
秋風(fēng)蕭瑟 048
畫山繡水 052
滇池邊上的報春花 057
第二輯 時光旅程
百花山 064
潼關(guān)之夜 075
昨日的臨汾 081
征塵 086
戈壁灘上的春天 093
西北旅途散記 097
京城漫記 109
永定河紀(jì)行 114
黃河之水天上來 122
黃海日出處 126
第三輯 屐痕處處
櫻花雨 140
鶴首 145
野茫茫 150
埃及燈 156
赤道雪 160
生命泉 170
菠蘿園 174
晚潮急 178
蟻山 183
金字塔夜月 189
巴厘的火焰——詩島雜憶 194
荔枝蜜
花鳥草蟲,凡是上得畫的,那原物往往也叫人喜愛。蜜蜂是畫家的愛物,我卻總不大喜歡。說起來可笑。孩子時候,有一回上樹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螫了一下,痛得我差點兒跌下來。大人告訴我說:蜜蜂輕易不螫人,準(zhǔn)是誤以為你要傷害它,才螫。一螫,它自己耗盡生命,也活不久了。我聽了,覺得那蜜蜂可憐,原諒它了?墒菑拇艘院螅糠昕匆娒鄯,感情上疙疙瘩瘩的,總不怎么舒服。
今年四月,我到廣東從化溫泉小住了幾天。四圍是山,懷里抱著一潭春水,那又濃又翠的景色,簡直是一幅青綠山水畫。剛?cè)サ漠?dāng)晚,是個陰天,偶爾倚著樓窗一望:奇怪啊,怎么樓前憑空涌起那么多黑黝黝的小山,一重一重的,起伏不斷。記得樓前是一片比較平坦的園林,不是山。這到底是什么幻景呢?趕到天明一看,忍不住笑了。原來是滿野的荔枝樹,一棵連一棵,每棵的葉子都密得不透縫,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小山似的。
荔枝也許是世上最鮮最美的水果。蘇東坡寫過這樣的詩句:“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可見荔枝的妙處。偏偏我來得不是時候,滿樹剛開著淺黃色的小花,并不出眾。新發(fā)的嫩葉,顏色淡紅,比花倒還中看些。從開花到果子成熟,大約得三個月,看來我是等不及在從化溫泉吃鮮荔枝了。
吃鮮荔枝蜜,倒是時候。有人也許沒聽說這稀罕物兒吧?從化的荔枝樹多得像汪洋大海,開花時節(jié),滿野嚶嚶嗡嗡,忙得那蜜蜂忘記早晚,有時趁著月色還采花釀蜜。荔枝蜜的特點是成色純、養(yǎng)分大。住在溫泉的人多半喜歡吃這種蜜,滋養(yǎng)精神。熱心腸的同志為我也弄到兩瓶。一開瓶子塞兒,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調(diào)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帶著股清氣,很有點鮮荔枝味兒。喝著這樣的好蜜,你會覺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覺動了情,想去看看自己一向不大喜歡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溫泉公社的養(yǎng)蜂場,卻起了個有趣的名兒,叫“蜜蜂大廈”。正當(dāng)十分春色,花開得正鬧。一走進“大廈”,只見成群結(jié)隊的蜜蜂出出進進,飛去飛來,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使你想:說不定蜜蜂也在趕著建設(shè)什么新生活呢。
養(yǎng)蜂員老梁領(lǐng)我走進“大廈”。叫他老梁,其實是個青年人,舉動很精細。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一下蜜蜂的生活,小小心心揭開一個木頭蜂箱,箱里隔著一排板,每塊板上滿是蜜蜂,蠕蠕地爬著。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別細長,每只蜜蜂都愿意用采來的花精供養(yǎng)它。
老梁嘆息似的輕輕說:“你瞧這群小東西,多聽話!
我就問道:“像這樣一窩蜂,一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說:“能割幾十斤。蜜蜂這物件,最愛勞動。廣東天氣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閑著。釀得蜜多,自己吃得可有限。每回割蜜,給它們留一點點糖,夠它們吃的就行了。它們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么,還是繼續(xù)勞動、繼續(xù)釀蜜,整日整月不辭辛苦……”
我又問道:“這樣好蜜,不怕什么東西來糟害嗎?”
老梁說:“怎么不怕?你得提防蟲子爬進來,還得提防大黃蜂。大黃蜂這賊最惡,常常落在蜜蜂窩洞口。專干壞事!
我不覺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該怎么對付大黃蜂呢?”
老梁說:“趕!趕不走就打死它。要讓它待在那兒,會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一個問題,就問:“可是呢,一只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回答說:“蜂王可以活三年,一只工蜂最多能活六個月。”
我說:“原來壽命這樣短。你不是總得往蜂房外邊打掃死蜜蜂嗎?”
老梁搖一搖頭說:“從來不用。蜜蜂是很懂事的,活到限數(shù),自己就悄悄死在外邊,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不禁一顫:多可愛的小生靈啊,對人無所求,給人的卻是極好的東西。蜜蜂是在釀蜜,又是在釀造生活;不是為自己,而是在為人類釀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卻又多么高尚!
透過荔枝樹林,我沉吟地望著遠遠的田野,那兒正有農(nóng)民立在水田里,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們正用勞力建設(shè)自己的生活,實際也是在釀蜜——為自己,為別人,也為后世子孫釀造著生活的蜜。
這黑夜,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只小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