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來無恙》是“中國政府出版品國際營銷平臺精選圖書·文學書系”的一種,這部中篇小說集收錄了4篇作品,從女性視角出發(fā),運用多元交叉敘事的手段和富有鄉(xiāng)土氣息的俚俗的敘事語言,生動立體地展現(xiàn)了復雜立體的人物形象,直視當今社會小人物的成長軌跡,對親情、愛情、親情、家庭、青春等主題進行了個性化書寫,對人的城市化、人的成長奮斗、人的情感生活等進行了藝術(shù)化的解剖,每個人在生活、情感上都遭遇困境與抉擇,都需要自己去探尋人生的答案和出路。
主編王昕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曾先后出版長篇小說《紅月亮》《天下蒼生》《漂二代》《花開歲月》《非常囚徒》《團支部書記》《文工團員》等多部,中篇小說集、散文集、報告文學集等20多部。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漂二代》入選國家對外出版工程,在美國紐約出版。
作者宋小詞,湖北荊州人,“80后”女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二十屆高研班學員,現(xiàn)為南昌市專業(yè)作家。作品發(fā)表在《當代》《收獲》《北京文學》等文學刊物。著有中篇小說《直立行走》《固若金湯》《祝你好運》《柑橘》和長篇小說《聲聲慢》等,多部小說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作家文摘報》選載。小說曾入選中國小說年度排行。獲第六屆湖北文學獎,獲第十八屆《當代》文學拉力賽中篇小說總冠軍,獲第八屆《小說選刊》中篇小說年度大獎。
001/膏肓有疾
045/太陽照在鏡子上
118/別來無恙
173/層 樓 賦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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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要找老伴這話一年前就聽說了,這是謠言,不可信的。小地方的人就是舌頭長,一天到晚無中生有,亂嚼舌根。鎮(zhèn)子里以前還有人說我在廣州當小姐,有人親眼看見的,說坐臺費一個小時三百元,天地良心,廣州在哪方我至今都不清楚。而且也太抬舉我,一個小時三百元,就我這姿色,不是尋死嗎?可是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又能怎么樣呢?但今天小姑打電話也說我母親要往前走一步。我說不可能,不可能。但是小姑的語氣不容置疑,再說小姑是什么人,有必要造她親嫂嫂的謠嗎?在我說第三遍不可能的時候,其實我已經(jīng)相信這是真的了。
記得當初父親死后,母親捶胸頓足,發(fā)喪時頭直往墻上撞,恨不得隨父親一起去,虧得身邊人眼疾手快攔住了。大半年里,每跟人說起父親便言語哽咽,雙眼落淚。父親三周年過后,我曾試探性地問過母親可有再找個老伴的想法,話一出口,母親兩只眼睛刀一樣橫了過來,惡狠狠地說,你再說這種話,小心我用鞋底板抽你。又說,你若嫌我是個包袱,不想養(yǎng)我,要把我往外推,那我寧可討米,也不指望你。由此我便知道了母親的心志,她是要從一而終的。
我們家的女人好像都是寡婦命,也都有守貞節(jié)的氣性。我太祖母三十五歲時太祖父走了,太祖母一人拉扯六個孩子長大成人;我祖母四十歲時祖父去世,農(nóng)村里搞集體掙工分過日子,祖父沒了就等于家里天塌了,可是天塌了我祖母也沒有另找男人,她守著三個半大孩子以野菜樹皮和糠面混在粥里,也把日子過過來了;現(xiàn)在輪到了母親,她四十七歲的時候,父親身患絕癥,拖了三年就向這人世道了別。她便成了我們家又一代寡婦。
我問小姑那個男的是誰?小姑哼了下鼻子說,你媽不說,多問一句臉上就跟撐了篾一樣,繃著。母親的態(tài)度令我不快,她是出于保護對方才不說的,還沒踏出高家門呢,胳膊肘就朝外拐了。我心里一陣毛焦火躁。母親的性格脾氣一向溫軟,知進退又善忍,但遇到事情,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渾身都是硬骨頭。
雖然到了年終總結(jié)的忙月里,但娘要嫁人是件大事,我只得厚著臉皮孫子似的向老板磨了兩天假。車程原本只有四個小時,但路上堵車用去兩個小時。到縣城,天已黑了。隔著車窗看滿城燈火,記憶中的許多街道和房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開的門面和超市,縣城里還新添了電影院、商業(yè)街和國際酒店,重新選址修建的縣委縣政府如泰山般巍峨,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h城變了,變得我都不認得了。這種陌生令我羞愧,這些年我確實很少回家了,父親去世后,母親便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為了更好地贍養(yǎng)母親,不使她在錢上感到拮據(jù),我在工作之余不停地接私活。每次節(jié)假日前母親打電話來問我回不回,我便總以事情多、忙來推托。母親每次都是“哦”一聲就不再說話。電話里的沉默讓我感知了她的失望,這讓我煩躁。我覺得母親總是在情感上綁架我。但現(xiàn)在,我真的覺得我就像個騙子、無賴。
到家才九點,左鄰右舍燈火通明,人聲喧鬧,獨母親的屋里黑咕隆咚的。母親一直都有早睡的習慣,父親走后,母親睡得更早了。問母親,她總說,我一個人又沒什么等的盼的,早點睡,一覺睡醒,一天就過完了。我說,人活著又不是挨日子。母親說,活著可不就是挨日子嗎?母親這種對生命的消極態(tài)度也讓我惱火。但臨到家時我忽然體會到母親的孤獨,一個人每天沒有等的盼的是多么悲傷。那些亮著燈的人家不是在等孩子就是在等愛人,一家人等齊了便收門關(guān)燈睡覺。十三年前母親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那時母親從來不覺得人活著是在挨日子。
我舉手敲門,驀地感到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