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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艾略特的詩學世界 本書圍繞T. S.艾略特的詩學思想與建樹展開多維度分析,主要特點有三:一是從動態(tài)角度勘察艾略特詩學理念的前后變化,關注“非個人化” “客觀對應物” “詩歌戲劇化”等觀念在其詩學思考中的自我更新;二是結合艾略特對民主制度、法西斯主義的復雜態(tài)度,通過對其社會批評與詩學批評的相互參照,理解其立場;三是將艾略特的詩學探索置于西方詩學與中國詩學的雙重坐標中,在多元比較中辨析其成就與局限。 S.艾略特的詩學思想與詩歌創(chuàng)作閎中肆外,在文學史及批評史上意義重大。國內(nèi)外雖已有了數(shù)量可觀的相關著述,但仍留下不少值得推進與補正之處。本書研討的起點,是將艾略特的詩學思想視作一個有機整體加以觀照。這一方面意味著艾略特各方面的詩學主張有著內(nèi)在的關聯(lián),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其詩學思想有著前后相繼的變化與發(fā)展。在此整體性觀照的基礎上,我們再將艾略特的詩學思想及創(chuàng)作置于西方與中國的宏觀坐標系中,通過多個主題的比較看其具體的成就與位置、局限與可能。
一 從具體觀點上,本書的寫作主要有四個方面的證明。首先,艾略特早年提出的“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客觀對應物”以及“詩歌戲劇化”等主張,從20世紀20年代到20世紀50年代一直被詩人自己不斷反思與挑戰(zhàn),進而得以深化或改變。他的這種開放的、敢于修正自我的態(tài)度曾以其慣有的自嘲,出現(xiàn)在他對自己的批評及創(chuàng)作生涯的回顧中!澳敲茨切┙(jīng)歷了成功的總結性文章與術語又怎么樣了呢?比如‘感覺力的分化’以及‘客觀對應物’。同時我還想起了為《標準》雜志所寫的那篇《批評的功能》。隔著如此久遠的歲月,我不確定剛才提到的這兩個術語在多大程度上仍然成立。當誠摯的學者與學生寫信給我尋求解答時,我總是無言以對!彼踔撩餮裕约涸缒晏岢龅倪@些觀點,之所以廣為流行,就在于那一股年少氣盛、意氣沖動!暗谝粋原因就在于年輕人的武斷。在年輕的時候我們看事情非常簡單化,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就會有更多的保留,比如對自己的觀點進行論證,用更多的括號來補充說明。我們關注對自己的反對意見,我們以極大的寬容心甚至同情心來看待對手。但當我們年輕時,我們對自己的意見是如此自信,相信自己擁有全部的真理;我們激情四射、憤憤不平。而讀者呢,即便是成熟的讀者,他們喜歡的也就是這樣的自信的作者!笨梢,艾略特對其早年提出的那些著名詩學觀點的草率與局限,有著清醒的認識。這些觀點因其提出時的草率與直接,很容易被作簡單化的理解。因此,要獲得它們完整的詩學意義,了解艾略特在其中寄寓的多角度的詩學思考,就必須以動態(tài)的眼光考察艾略特詩學思想在穩(wěn)定之余的前后期變化。第二,本書認為,艾略特并不是一個主張二元對立的宗教詩人,他的基督教追求中包含著濃厚的對現(xiàn)世的執(zhí)著,這不僅僅是說他關心現(xiàn)實,而是說他把“當下”與“現(xiàn)在”看作通向永恒的必經(jīng)之路,這決定了時間、當下、經(jīng)驗、感受是其詩學體系中最為重要的維度。第三,艾略特的詩學傾向既有超越其名聲的前沿性,又有其因循保守的一面。比如,他的某些反本質(zhì)主義的想法,使其與解構主義思潮遙相呼應,而他在表現(xiàn)經(jīng)驗時過強的把控態(tài)度,又使其被認為未跳出浪漫主義與象征主義的窠臼。最后,經(jīng)過對艾略特詩學本身復雜性的梳理,我們也將看到艾略特詩風在中國的強勁影響力一直持續(xù)到今天——當然其中囊括了許多積極的改變。而艾略特在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所作的打通,也使其與中國古典思想發(fā)生著有趣的共鳴。
二 上述總體思路與具體觀點的提出,是在既有研究基礎上所作的推進與回應。我們在蔚為大觀的艾略特詩學思想的研究中,看到各種細致切入的角度以及精準的觀察;在近來學界所關注的艾略特的法西斯主義傾向、艾略特的生態(tài)詩學面向等問題上,我們也看到認識艾略特詩學的新的角度與可能。對艾略特詩學思想與特質(zhì)的研究方興未艾,也仍值得深化。 在英語學界早期的艾略特研究中,較為全面的是《T. S.艾略特的成就》(The Achievement of T. S. Eliot, 1958)一書。評論家馬西森(F. O. Matthiessen)以九個章節(jié),對艾略特的核心詩學思想及主要作品進行了全面分析。最重要的是,作者能夠注意到艾略特詩學思想的辯證性。譬如,在討論“客觀對應物”說的第三節(jié)中,他就指出艾略特在主觀情思與外在意象之間搭建的“完全對應”的橋梁其實并不穩(wěn)定。外在意象常常具有多元的指涉,比如《圣灰星期三》中承載“我”向上攀登的旋梯就同時表現(xiàn)著詩人的向上超越之心和向下返回感官經(jīng)驗世界之意。正因為看到意象和情感之間復雜多元的內(nèi)在搭配,馬西森指出,艾略特自己對“客觀對應物”的運用顯示出的是“根本上的戲劇性”。這一觀點避免了對“客觀對應物”說的簡單理解。但馬西森并沒有窮盡問題的全部,比如他對“客觀對應物”作了文學表現(xiàn)上的分析,但這種戲劇性表現(xiàn)背后包含著艾略特的哪些自覺不自覺的考慮與自我更正,仍有待挖掘。 學者們不但注意到艾略特詩學思想本身的復雜性,還注重從文學史、批評史的角度來縱向考察艾略特。在此方面具有代表性的,有羅伯(Edward Lobb)的《T. S.艾略特與浪漫主義批評傳統(tǒng)》(T. S. Eliot and the Romantic Critical Tradition, 1981)以及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的《T. S.艾略特與批評的哲學》(T. S. Eliot and the Philosophy of Criticism, 1988)。羅伯的著作反思了艾略特詩學思想與浪漫主義之間的關系,認為二者之間并非完全對立。他在“非個人化”主張、動態(tài)傳統(tǒng)觀以及對感覺的強調(diào)中,看到了艾略特與濟慈之間的聯(lián)系;在主客體的統(tǒng)一中,看到了艾略特與柯勒律治之間的承接;在艾略特的“統(tǒng)一的感受力”說中,看到了華茲華斯對童真與原始感受力的重視。所有這些都說明,艾略特與浪漫主義傳統(tǒng)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lián)。這一研究不但有利于我們更全面地認識艾略特,正如羅伯所說,它也將促進我們重新思考現(xiàn)代主義的傳統(tǒng)面向。但不可否認的是,羅伯的這一研究在艾略特詩學思想本身的復雜性的探討上顯得有些不足。舒斯特曼的《T.S.艾略特與批評的哲學》聚焦于艾略特中后期的詩學思想,對其中所包含的歷史主義和開放性作了梳理,并從分析哲學和哲學闡釋學角度把艾略特與伽達默爾、維特根斯坦進行某種相似性上的比較。這是對艾略特詩學思想研究的一次頗具沖擊力的推進。不過,可與艾略特作比較的詩學浪潮還有很多,本書以新批評、解構主義為切入口,來看艾略特的詩學貢獻與特質(zhì),但在另一方面,詩歌史的發(fā)展也彰顯出艾略特的局限之處,這也是我們不能忽視的。 還有許多學者從哲學的角度展開對艾略特詩學思想的論述,如弗里德(Lewis Freed)的《T.S.艾略特:作為哲學家的批評家》(T. S. Eliot: The Critic as Philosopher, 1979)、斯卡夫(William Skaff)的《T. S.艾略特的哲學:從懷疑主義到超現(xiàn)實主義詩學1909—1927》(The Philosophy of T. S. Eliot: From Skepticism to a Surrealist Poetic 1909-1927, 1986)以及恰爾茲(Donald J. Childs)的《從哲學到詩歌:T. S.艾略特關于知識和經(jīng)驗的研究》(From Philosophy to Poetry:T. S. Eliot’s Study of Knowledge and Experience, 2001)等,均有力地提升了對艾略特精神探索的認識。 弗里德的著作將艾略特的詩學思想與英國新黑格爾主義者布拉德雷的哲學思想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在他看來,“布拉德雷對批評家艾略特所起到的不是邊緣性的而是核心性的影響”。這一論斷顯然是正確的。事實上,艾略特攻讀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時撰寫的畢業(yè)論文正是《F.H.布拉德雷哲學中的知識與經(jīng)驗》(“Knowledge and Experience in the Philosophy of F. H. Bradley”),晚年的艾略特也曾回顧說布拉德雷對他的影響巨大。相對來說,這一點在國內(nèi)的艾略特詩學研討中并未得到廣泛重視。弗里德從多個側面揭示了艾略特的文學主張與布拉德雷唯心主義之間的聯(lián)系,但仍留下一些遺憾。比如,在指出“統(tǒng)一的感受力”說的布拉德雷主義基礎的同時,弗里德未能看到在感覺與思想的整合之外,艾略特還將個體性的感覺深深嵌入形而上的信仰的探尋中,在筆者看來,感覺、思想和信仰三者之間的結合才完整地構成了艾略特所說的“統(tǒng)一的感受力”。同樣重要且有待整理的是,艾略特詩學對時間性的強調(diào)當中所包含的布拉德雷的影響。 相對于弗里德,斯卡夫在解析艾略特詩學的過程中涉及更多的哲學家。他從布拉德雷、柏格森、羅素等人的哲學影響出發(fā),解釋了“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非個性化”“客觀對應物”等概念的形成。無疑,這對從哲學史的角度把握艾略特詩學思想極有意義,但艾略特自身思索的多元性則相應淡化了不少,他脫胎于這些哲學影響而展露出的后現(xiàn)代性也未能得到充分揭示。 恰爾茲所作的分析精湛而細膩。他從七個方面論述了艾略特詩歌中的“知識與經(jīng)驗”,主要包括艾氏創(chuàng)作中的神秘主義、象征主義、柏格森主義、布拉德雷主義、美國特征等方面。然而,同樣因為是從哲學觀念出發(fā),恰爾茲著作中對作品的解讀被限制進了種種框架,艾略特詩學自身的演進也就很難得到呈現(xiàn)。而且,有的時候,詩學表現(xiàn)與各個影響源之間的對應關系,其實本身也很難劃定界限。 除了從其詩學主張、哲學背景來對艾略特進行探討,國外學者也會從其精神追求的復雜性來看其詩學表現(xiàn)。前述馬西森的著作在題為“藝術品的整體”的第五節(jié)中,就敏銳地指出,艾略特在表達宗教追求過程中還交融著一份懷疑主義精神,在對永恒純凈之地的渴望中,沒有以否決現(xiàn)實生命為代價。他頗具說服力地引用了艾略特對帕斯卡、丁尼生等人的論述來說明這一點。馬西森的這一觀點在美國評論家羅森薩爾(M. L. Rosenthal)那里有著明確的響應。在《駛入未知: 葉芝、龐德、艾略特》(Sailing into the Unknown:Yeats, Pound, and Eliot, 1978)和《現(xiàn)代詩人》(The Modern Poets, 1965)兩本書中,羅森薩爾都明確地指出艾略特具有宗教懷疑主義。他甚至指出:“也許我們該看到艾略特先生的宗教關懷只是表面上的。當然,詩人本身對待宗教關懷的態(tài)度是嚴肅的!背鲇谶@種認識,羅森薩爾細致地揭示出艾略特詩行中的微妙與立體之處。馬西森和羅森薩爾的分析,展現(xiàn)出一個更具現(xiàn)實關懷的艾略特,但指出其宗教追求中具有一定的懷疑成分,還遠遠不夠。筆者認為艾略特精神追求的真正特點在于,他探尋的是超越二元對立的宗教信仰,力求克服此岸與彼岸之間的分離、瞬間與永恒的割裂。只有把對其宗教追求的理解推進到這個位置,才能就其中的詩學意義——“當下”與“瞬間”的強調(diào)、統(tǒng)一的感受力等——作完整的把握。
三 除了對艾略特的詩學特質(zhì)有著持續(xù)的考察,當下西方學界對艾略特的另一熱點關注在于艾略特與法西斯主義的關系,但遺憾的是,這一方面的討論尚未能夠與對艾略特詩學思想的梳理充分結合起來。我們尚需在政治觀與詩學觀的綜合對照中,推進對艾略特的完整認識。 對艾略特法西斯傾向的所有批評,緣起于艾略特在20世紀20年代編輯《標準》(Criterion)時所采取的頗具爭議性的政治立場與態(tài)度。艾略特不但接納對法西斯主義持同情態(tài)度的作者的文章,同時也親自撰寫并在《標準》上發(fā)表了《法西斯主義的文學》(“The Literature of Fascism”)一文。這篇文章是對五本著作的書評。五本著作對法西斯持不同意見,而艾略特在評論過程中表現(xiàn)出了一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這成為艾略特最常被詬病之處。比如他提到兩位英國作者巴恩斯(J. S. Barnes)與里昂(Aline Lion),都是“法西斯主義的英國同情者”,而他也含蓄地表達了對這二人著作的敬意:“因為對政治觀念感興趣,而不是對政治感興趣,我發(fā)現(xiàn)這最后兩本書是最重要的。但閱讀其他三本書又能對批評巴恩斯先生與里昂女士的理論起到有價值的幫助。”盡管艾略特在文中也對法西斯主義提出了批評,但他并不認為民主制度是更好的選擇,相反,他拉平了法西斯主義與其他政治制度的距離,認為它們都應該受到批評。艾略特說:“人們從政治話語中獲取情感上的興奮,如同從其他類型的話語中所能獲得的那樣;‘民主’‘法西斯主義’‘君主制’‘共和制’‘帝國’等詞匯給不同的個體帶來各種各樣的行為上的刺激;我們當中很少有人不會對這其中某個詞匯產(chǎn)生特定的回應。始終致力于去信奉些什么的人類是可悲的——盡管不是悲劇性的;與此同時,總是那么可笑! 艾略特對法西斯主義的這種不明確的態(tài)度,招致了大量批評。當然,也正因為他表達上的模棱兩可,批評家們在艾略特與法西斯主義的關聯(lián)程度上并無一致的判斷。有的批評家比較直接,不留情面,比如杰梅·斯塔耶(Jayme Stayer)認為“艾略特對法西斯主義有興趣并不是個秘密。20世紀20年代的許多知識分子都著迷于初期階段的法西斯。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世界四分五裂,而布爾什維克革命又在其浪潮中引發(fā)了更大的混亂,許多知識分子(當然也包括中產(chǎn)階級)認為,唯有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府才有可能解決經(jīng)濟危機以及種族對立等問題。許多持此觀點的人都認為,民主制度應部分地或者在相當大程度上為戰(zhàn)爭負責,正因為此,需尋求新的制度”。更有學者在艾略特與意大利的法西斯領導人墨索里尼之間找到共鳴之處,“墨索里尼把法西斯主義定義為‘一種有組織的、集中化的、威權式的民主制度’,這與艾略特及劉易斯的想法完全吻合——雖然此種集中化的、威權式的政府對‘民主制度’這一標簽的態(tài)度并不明確”。 有的批評則相對溫和,細膩地指出艾略特對法西斯主義的同情是有距離的,認為艾略特只是在法西斯運動中看到了人們對歐洲民主制度的弊端所進行的反思與批判,他同意的是法西斯運動所體現(xiàn)的克服社會混亂的訴求,所以“艾略特不是任何后墨索里尼法西斯運動的支持者: 他支持的是促生法西斯主義的那些觀念,但又看到實踐中的失敗已充分證明這些觀念的不可行”。同樣持此觀點的還有特里·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他把艾略特在法西斯問題上含糊不清的態(tài)度定位為歐洲右翼保守派的政治立場。這一立場在伊格爾頓看來,是艾略特及其編撰的《標準》雜志的作者們——伍爾夫、勞倫斯、葉芝、赫胥黎、溫德姆·劉易斯、E.M.福斯特等——的共同選擇:“并非所有這些作者都是右翼分子,但他們呈現(xiàn)出來的右翼面目卻極為顯著。在一個文化出現(xiàn)了危機的時代,正是這些離散者與隔絕于世的人可以躊躇滿志地帶著雄心抱負對他們所處的歷史時刻作出回應。因而,也正是這些對現(xiàn)代文明提出最具探索性問題的人,才能創(chuàng)作出最好的文學藝術。但是,這些焦慮不安的人也是最偏愛專制政治的。這么多作家在對歷史危機作出回應時,寄望于絕對權威,贊同暴力鎮(zhèn)壓反對性元素,他們的這種啟示錄式的訴求是我們享受這些藝術佳作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如果我們?nèi)绱诉x擇的話! 在溫和的批評中,史蒂夫·艾力斯(Steve Ellis)的意見似乎最為具體和公允。他通過對《什么是基督教社會》《關于文化的定義的札記》等艾略特中期作品的解讀,指出艾略特是反法西斯的,但反對得過于抽象,只關注到法西斯主義有替代宗教的傾向,而沒有真正有力地反對法西斯主義在現(xiàn)實中的各種暴行:“艾略特對慕尼黑的反應當中模糊不清的一處在于,他對于國際政治或政治人物的關注是如此之少,對于張伯倫與希特勒的各種戲劇化的談判,對于德國在領土擴張上的野心——所有這些被報刊以及慕尼黑協(xié)定之后出版的圖書所跟蹤的話題,他的關注是如此之少。實際上,慕尼黑談判只是促使艾略特聚焦于他身邊事情的發(fā)展變化,只是讓其聚焦于他自己對社會健康度的診斷! 上述對艾略特法西斯傾向的批評,或尖銳或謹慎,觀點多元,但要更準確地評析艾略特的“法西斯情結”,還需引入艾略特的詩學觀念來作參考對照。從社會政治觀的角度,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艾略特的詩學觀,而其詩學上的立場與變化則可為其社會政治觀提供佐證與說明。事實上在筆者看來,從20世紀20年代到20世紀40年代,艾略特“非個人化”詩學思想的自我顛覆與發(fā)展完整地映現(xiàn)了他在政治上從法西斯的“同情者”到批判者的轉(zhuǎn)變過程,本書第二章首節(jié)將對此作出梳理。 從生態(tài)批評角度理解艾略特也是近年來的一個熱點。有的學者認為,《荒原》當中所提及的坎農(nóng)街酒店、大都會酒店、低泰晤士街魚市,以及威廉王街、穆爾蓋特金融中心等,象征著一個已經(jīng)秩序化了的、等級化了的商業(yè)經(jīng)濟社會。在這樣一個社會中,“城市人彼此之間被間離開來”,就連性愛經(jīng)驗(如《荒原》中《火誡》部分)也顯得任務化、機械化了。這種破碎的、不自然的社會現(xiàn)狀只能通過新的更具包容性的“生態(tài)經(jīng)濟邏各斯”來加以克服。這樣的論述的確提示了艾略特所暗示出來的商業(yè)經(jīng)濟社會中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之間原本親熟關系的失落。與此思路相接近,特布蘭謝(Etienne Terblanche)在《E.E.卡明斯:詩歌與生態(tài)》(E.E.Cummings:Poetry and Ecology, 2012)一書中對艾略特《四個四重奏》中的“土地”意識作了更為濃墨重彩的揭示。艾力斯(Steve Ellis)的論文《一個營養(yǎng)不足的世界:T. S.艾略特戲劇中的食物與飲品》(“An Under Nourished Universe:Food and Drink in T. S. Eliot’s Plays”)則將生態(tài)批評應用在了艾略特的戲劇作品上,文章討論了艾略特劇作中吃喝場景總是缺失的問題,認為這既有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英國食品配給制度的現(xiàn)實背景,又暗示出艾略特所憂心的傳統(tǒng)丟失的問題: 人們了解食物,但在世俗化的世界中人們忽視甚至遺忘了食物所蘊含的宗教意味!鞍蕴亟^不是對食物不感興趣,那么,這其中表現(xiàn)的是他思考當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即世俗化與精神化之間的矛盾。一方面,好的食物、適當?shù)牟惋嬍且粋國家健康狀況的必要組成部分,但另一方面,這樣的一種健康觀念又與正確的、精神層面的考慮相去甚遠。” 至于艾略特與生態(tài)主義有無實質(zhì)性的接觸,有的學者也給出了證據(jù)。迪亞鉑(Jeremy Diaper)在《T. S.艾略特與有機主義》(T. S. Eliot and Organicism, 2018)中就指出,艾略特《關于文化的定義的札記》的題記中所提到的菲利普·梅勒(Philip Mairet)就是當時活躍于歐洲的重要的生態(tài)主義者,而梅勒關于文化無法設計(prearranged)、只能養(yǎng)成(cultivated)的觀點完全充分地復現(xiàn)在艾略特自己關于文化的看法中。迪亞鉑此言不虛,艾略特在《關于文化的定義的札記》中拒絕將文化視為一種產(chǎn)品,而是將其視為由一顆種子長成的大樹。這一文化觀所體現(xiàn)的生態(tài)意味是不言而喻的,可以印證他的生態(tài)關懷。 生態(tài)批評提醒我們從自然與社會、現(xiàn)在與過去等角度,來理解艾略特的寫作用意,視角獨特,但其中所涉及的傳統(tǒng)、宗教、記憶、文化、個體的位置等,仍舊需要我們詳加考察,梳理出它們對于艾略特究竟意味著什么,而不是簡單地點出它們的重要性。因此本書無意從生態(tài)批評角度來進行一次艾略特研究,而是要在吸取生態(tài)批評啟示的基礎上,嘗試去解決生態(tài)批評未加明確的諸多問題。
虞又銘,江蘇南京人,文學博士,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副教授,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英語系訪問學者。長期致力于英語詩學、比較文學、戲劇學等方面的研究,近年來,研究成果先后發(fā)表于《文藝研究》《中國比較文學》《戲劇藝術》等學術刊物,主持承擔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上海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一般課題、上海市教育委員會科研創(chuàng)新課題等,并多次參與學術主編、譯介等工作。 第一章 艾略特詩學思想的本體立場/1 第一節(jié) 文學自律性的多重辨析/2 第二節(jié) 非個人化追求與作品獨立/18 第三節(jié) 理想的文學品質(zhì):統(tǒng)一的感受/42
第二章 艾略特詩學思想的內(nèi)在發(fā)展/50 第一節(jié) 個性化的逐步強調(diào)與反法西斯之辨/51 第二節(jié) “客觀對應物”的層層消解/80 第三節(jié) 復調(diào)性的弱化與音樂性的增強 ——以后期劇作為例/90 第四節(jié) 哲性詩學:“瞬時性”與“當下性”/103
第三章 艾略特詩學思想的淵源構成/116 第一節(jié) 文學長河中的詩學淵源/116 第二節(jié) 人文主義與宗教節(jié)制:艾略特與歐文·白璧德/130 第三節(jié) 終極實在與個人視角:艾略特與F. H.布拉德雷/142 第四節(jié) 此岸與彼岸相貫通的基督教信仰/152
第四章 艾略特與西方詩學思潮/164 第一節(jié) 批評與解釋:艾略特與新批評派的交鋒/165 第二節(jié) 文學是什么:艾略特與解構詩學的響應及間距/175 第三節(jié) “客體派”詩學對艾略特的分庭抗禮/187
第五章 艾略特詩學的中國回響/220 第一節(jié) 九葉詩人對艾略特的詩學接受與主題變奏/220 第二節(jié) 城市“荒原”與懸置的反諷 ——當代上海詩人與艾略特的共鳴/237 第三節(jié) “旋轉(zhuǎn)的世界的靜點”與“般若波羅蜜” ——艾略特與禪宗思想的契合/251
結語/268
主要參考文獻/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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