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新世界》是20世紀經典的反烏托邦文學之一。本書刻畫了科技高度發(fā)達的未來社會中,沒有物質匱乏之憂慮,沒有衰老頹廢之煩惱,沒有工作繁瑣之厭倦,沒有孕育撫養(yǎng)之壓力,沒有婚姻、性道德之約束,沒有藥物濫用之限制,沒有政治高壓之窒息……儼然是人類一直以來無限向往和憧憬的“世外桃源”和“烏托邦”。然而,在這個“美麗新世界”里,人們失去了個人情感,失去了愛情,失去了痛苦、激情和經歷危險的感覺,更可怕的是,人失去了思考的權利,失去了創(chuàng)造的能力……過去、現在、未來,人類關于自身和未來的所有憂思都蘊含其中。
正如所有道德家所認為的那樣,綿綿無盡的懊悔是一種不可取的情愫。如果你曾行止不端,盡全力彌補,今后勉力向善。切勿沉湎于過去,為了過失耿耿于懷,這就如同污泥里打滾,更洗不盡一身污穢。
藝術同樣有其自身的道德準則,這種道德的很多規(guī)律與普通倫理學相同或者至少相似。無論對行為的過失,或者藝術的敗筆而言,懊悔都是不可取的。應當找出過失,承認過失,今后盡力避免重犯。盯著二十年前文學創(chuàng)作的缺陷不放,試圖修補初次失手的作品以臻于完美,人到中年要努力彌補另一個人,即年輕時的自己犯下的、遺留至今的藝術過失,這些舉動必然徒勞無功。因此這部《美麗新世界》與舊版的內容并沒有什么差別。作品存在瑕疵是肯定的,然而要改動則必須重寫,而我已年長,與年輕時相比可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若重寫該書,那丟掉的可能不僅是作品的瑕疵,還有作品當時所具備的優(yōu)長。既然如此,我便克制自己不再沉湎于藝術的遺憾與懊悔,無論作品美惡皆順其自然,并開始思考其他事物。
不過,與此同時至少應該提一提的是本故事最嚴重的缺陷,現陳述如下。
野蠻人僅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在烏托邦里過一種瘋狂的生活;二是在印第安村落里回歸原始人的日子。后者雖然在某些方面更符合人性,但在其他方面也同樣古怪異常。此書寫作期間,有一個想法在我看來既有趣又覺得很可能成為現實,那就是人類被賦予自由意志,在荒謬與瘋狂之間擇其一。然而,為創(chuàng)造戲劇效果,往往讓野蠻人超越其教養(yǎng)、說話入情入理,而對奉行生殖崇拜、殘酷苦修的族群而言,這種談吐實際上是與其身份不相稱的。即便野蠻人熟讀莎士比亞,也未必有這種談吐。故事結尾,野蠻人神志漸失,原本的苦修之道重新占據上風,最終瘋狂自殘、絕望自殺!耙蚨麄儚拇吮瘧K地死去”,這部寓言故事的作者,一個持懷疑論的審美家忍俊不禁地如是說。
如今,我并不想說明,神志清明是無法實現的。相反,盡管我還是同以往一樣遺憾地認定,神志清明是罕見奇觀,我還是堅信這是力所能及的,并對其喜聞樂見。然而正因為我在近期幾部書中發(fā)表這一言論,最重要的是,我編纂了一本文集,其中收錄了清醒者對神志清醒的言論以及達成這一目標的方法,一位聲名卓著的學術界批評家說,我是這個危機時代知識分子階層失敗的征兆,令人難過。言下之意,我想,就是說這位教授及其同事乃成功的典型,令人捧腹。對全人類有所助益的人自然值得稱譽和紀念。所以讓我們建一座先賢祠供奉這些教授吧,就建在歐洲或日本某座城市滿目瘡痍的戰(zhàn)后廢墟之中,通往骨甕的入口,我會以六七英尺高的大字鐫刻以下寥寥幾語:
崇敬紀念給予世人如斯教誨的師長。
第一,大有改善的心理暗示技術——通過嬰兒時期的潛移默化,之后,通過例如東莨菪鹼③這種藥物的作用,來實現心理暗示。第二,長足發(fā)展的研究人類差異的科學,能讓政府管理者安排每個人在社會和經濟等級體系里占據一個合適的位置(人在不合適的位置上如同方枘圓鑿,對社會制度會產生危險的想法,并將其不滿情緒傳染給他人)。第三,(因為現實不管如何像烏托邦一樣理想,人總會時常想要逃避)酒精和其他麻醉品的替代物,一種比杜松子酒①或海洛因危害更小卻能引發(fā)更大快感的東西。第四,(但這是一項長期工程,需要延續(xù)幾代的極權控制才能達到目的)一個萬無一失的人種改良系統,意在讓制造出來的人類滿足一定標準,為管理者的工作增加便利。在“美麗新世界”中,制造出的人類標準化程度幾乎臻于完美。從技術和觀念層面來看,瓶裝嬰兒和博卡諾夫斯基流程②制造的低能人類群組離我們仍然遙遠,但是到了福特紀元600年,誰知道這會不會發(fā)生呢?同時,那個更加幸福穩(wěn)定的世界所具有的其他特征——體細胞、睡眠學習法和科技等級制度的對應物——也許再過三四代人就成為現實了。而且,《美麗新世界》里的淫亂現象似乎離我們也不遠。在美國某些城市,離婚率已經和結婚率一樣高。毫無疑問,再過幾年,結婚證就會像養(yǎng)狗證一樣發(fā)放,有效期十二個月,也沒有法律會反對換一條狗,或者同時養(yǎng)多條狗。經濟自由、政治自由縮減消亡的同時,性自由總是會作為補償一般地增多。獨裁者(除非他需要炮灰、需要各家各戶去占領土地、去殖民)也會好好鼓勵這一自由。連同受麻醉劑、電影、廣播影響的人們做白日夢的自由,會讓臣民甘于受奴役的命運。
綜合考量,似乎比起僅僅十五年前任何人所想象的,烏托邦離我們要近得多。曾經,我預測六百年后會實現烏托邦,如今看來很有可能一百年內這種可怕的生活就會降臨到我們身上了。這期間,我們還要避免核戰(zhàn)把自己炸成碎片。的確,除非我們選擇分解集中的權力,并且不把人類作為應用科技的手段,而是運用科技作為手段來培養(yǎng)一個由自由個體構成的族群,否則我們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就是分化為幾個軍事化極權國家,以原子彈恐嚇作為統治基礎,最終走向文明的毀滅;或者統一成為一個超級跨國極權組織,因為總體上技術的迅速進步,特別是原子能革命帶來的社會混亂,促使其形成,又因為對效率和穩(wěn)定的需求而演變成為以福利制度和獨裁統治為特色的烏托邦。錢是你付的,路也是你選的。
阿道司·赫胥黎(1894—1963)英國著名作家、學者,一生創(chuàng)作了50多部小說、詩歌、哲學著作和游記,其中富有盛名的是長篇小說《美麗新世界》。赫胥黎出生于大名鼎鼎的赫胥黎家族,祖父是《天演論》的作者,父親是英國小說家,哥哥是著名動物學家,弟弟是諾貝爾獎得主。他先后就讀于伊頓公學和牛津大學。青年時的一次眼疾幾乎讓他視力全失,在學習了盲文后,他開始寫作,先后創(chuàng)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小說,并且在學術領域成績斐然。他的后半生在美國生活,1937年移居洛杉磯,在那里生活到1963年去世。他以小說和大量散文作品聞名于世,也出版短篇小說、游記、電影故事和劇本。通過他的小說和散文,赫胥黎充當了社會道德、標準和理想的拷問人,有時候也是批評家。
應雨樺,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獲得翻譯碩士學位,2012年至今任教于上海財經大學浙江學院,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翻譯、英語演講與辯論,2014年翻譯出版美國著名科幻小說家穆雷·倫斯特的《遺忘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