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是真佛只道家常
　　《因?yàn)槲矣猩�活》是一本回憶性質(zhì)的小冊子，以講故事的方式講述幾十年來發(fā)生在楊老師身上的小事。俗話說，是真佛只道家常，整本書讀起來像楊老師面對面和您聊天兒一樣，親切、有余味。
　　在電影美術(shù)行業(yè)，不知道楊占家老師大名的人很少。楊老師對中國電影美術(shù)界最大的貢獻(xiàn)，就是把建筑美術(shù)的制圖方法、理念以及美學(xué)觀念植入到電影美術(shù)設(shè)計之中，大大提高了電影美術(shù)設(shè)計的規(guī)范和準(zhǔn)則。“建筑制圖法”逐漸地代替了之前廣泛采用的米格紙制圖方法，直至今日用的還是這種方法，只不過電腦代替了手繪。
　　我與楊老師相識是在大導(dǎo)演凌子風(fēng)執(zhí)導(dǎo)的電影《狂》的劇組里。那是1991年的初春，當(dāng)我在四川合江縣政府招待所見到楊老師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泄了氣的皮球。這個人就是著名的美術(shù)師？只見他身材不低，紅紅的臉，頭頂左邊一縷長發(fā)向右橫蓋著額頭上的禿頂，面目和善，語氣溫和。上身穿一件勞動布的工作服，下身一條深灰色卡其布制服褲，腳蹬一雙舊白色運(yùn)動鞋，右腳一只前臉兒還漏了個洞，整個兒一個半工半農(nóng)的壯勞力。
　　楊老師很客氣地把我讓到屋里，落座后問了我的一些情況，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后進(jìn)入正題，從這部戲的故事聊到設(shè)計。聊完，他拿出許多為這部戲畫好的設(shè)計圖，有工程圖也有氣氛圖。我這一看，頓時傻了，那標(biāo)準(zhǔn)漂亮的建筑施工圖和清秀生動的鋼筆淡彩的氣氛圖，張張精彩。說真的，從來沒見過，心里頓生恭敬與崇拜之情。
　　之后我們爺兒倆住在一屋，一起工作，一起到街上飯鋪吃飯，可以說是形影不離，感情也益發(fā)加深了。所以，我知道楊老師在生活中的許多小故事，下面我斂幾段講講。
　　一送鞋
　　就這部戲，我出門時家里怕四川雨多，給我?guī)Я艘浑p綠色高腰絕緣膠鞋，其實(shí)我根本也不會穿。和楊老師工作生活了幾天后，聊天也不拘束了，看著他右腳那只露著洞的鞋，突然想起我那雙膠鞋。
　　我仗著膽子說：“楊老師，您看您的鞋該換一雙了吧？這前臉兒還漏個洞，下雨進(jìn)水呀�！彼�說：“那怕什么的，大夏天的，沒事兒，透氣兒還好哪�！边�是單刀直入吧，我一邊開箱子拿鞋一邊說：“楊老師，家里給我?guī)Я艘浑p膠鞋，高腰絕緣的，我也不穿，給您得了？”他馬上說：“我這挺好，你留著穿吧！”我說：“家里給帶的，我也不穿。您看我這身兒行頭穿這鞋也不像樣不是？”
　　終于，楊老師語氣很低地說：“你真不穿？”我說：“真不穿�！彼麌@了口氣說：“得！那我就收了吧�！庇质沁B說感謝。這天兒也熱啦，都換上涼鞋了，也沒見他穿。有一天他突然和我說：“哎！小陳兒，我把你給我那雙膠鞋給我弟弟寄去了，他生活在農(nóng)村，我覺得把鞋給他更有用。”
　　得！這鞋從北京跑到成都又跑到天津去了。當(dāng)時我對楊老師這一舉動很欽佩很感動，從這一件小事，就知道這是一個心地、人品非常好的人。
　　二酬金
　　還是籌拍《狂》的時候的事兒。八十年代中到九十年代初期的攝制組所有組員掙的都是廠里的工資，每天額外再有幾塊錢的補(bǔ)助，再加上管吃住已經(jīng)很好了，沒有酬金這么一說。這次是港方投資，有了酬金，根據(jù)職位分發(fā)不等。
　　有一天組里制片人說：“楊老師，一會兒您到我這兒來一趟�！睏罾蠋煹搅怂�的辦公室后問：“你找我什么事兒？”制片人說：“我和您談?wù)勥@部戲酬金的事兒。”“酬金？什么酬金？”楊老師疑惑地問。制片人說，咱這部戲是港方投資，拍片結(jié)束后會給大家發(fā)一筆片酬。楊老師愣了，毫無表情地聽著制片人說話。制片人探過身子伸出右手的食指說：“這部戲拍完了組里給您這個數(shù)兒�！睏罾蠋熆粗�他的食指，也伸出了自己的食指，輕聲說：“一百塊錢？”制片人覺得楊老師在逗樂，搖搖頭。楊老師舉著手指頭又問：“一千塊錢？”制片人聽了直起身子大笑說：“咳——楊老師，您真逗，我哪能給您一千塊錢哪？”接著又加重語氣說：“一萬！”一萬！我猜想當(dāng)時老頭兒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估計被嚇得手都涼了。
　　三“挨宰”
　　1995年我和楊老師在上�；I拍電影《十兄弟》的時候，住在龍華鎮(zhèn)的龍華迎賓館。附近的飯館一過晚七點(diǎn)就下班，還有一家稍遠(yuǎn)的小館兒，是私人開的，關(guān)得晚，我們也時常去那里填肚皮。
　　一天晚上八點(diǎn)后，我和楊老師到這家小館兒用晚餐，點(diǎn)了三四個菜。享用之后，喚來店家，一算賬，八十塊！我拿錢付賬時用余光瞄了一下老頭兒，見楊老師的臉早已變得沒了表情，拿著牙簽兒，垂著上眼皮，看著店家點(diǎn)了錢而去。店員走了后，楊老師情緒低落地對我說：“八十塊！怎么那么貴呀？讓他宰了！這是咱兩天的伙食費(fèi)，一頓兒就開了，這哪兒行啊！咱明兒個別來這兒了�！�
　　說來也巧，走不遠(yuǎn)，碰到了幾位同組的港方同事也去吃飯。一見他們，楊老師好像是找到了說理的地方似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去吃飯？”對方說：“是呀。”楊老師一臉義憤，很有正義感地回頭指點(diǎn)說：“可千萬別去那家啊，那家宰人，太黑！我們剛才就被他宰啦！”
　　我們工作起來很專注，第二天又忘了時間，畫著畫著，一看表，糟了！又過八點(diǎn)啦!沒辦法，于是爺兒倆又走進(jìn)了“宰人”飯館兒。用餐之后一聲召喚，這次是飯館兒的老板拿著賬單親自出面了。老板是位身材修長、眉目清秀的上海姑娘，她拿著賬單面帶微笑。我說：“今天多少錢哪？”姑娘早有準(zhǔn)備地說：“今天不管多少，只收五十塊�！蔽乙宦犨B忙說：“那多不合適呀，該怎么算就怎么算�！惫媚镎f：“沒事的啦！我們是小生意，就希望攝制組能常來關(guān)照我們。”這姑娘收完錢后隨手又拿出了一張賬單，楊老師愣住了，只見姑娘不慌不忙，邊把賬單放在桌上邊說：“昨天聽您那幾位朋友說，我們多收了您的錢啦？我們哪能那樣做呀，您看這是您昨天的賬單，您昨天點(diǎn)的菜有點(diǎn)偏貴，這條魚就五十塊哪……”我們爺兒倆直眉瞪眼地聽著。姑娘又爽朗地說：“沒事的啦，菜錢好說，希望您能來經(jīng)常關(guān)照，不要在外面喊我們宰客呀……”我們爺兒倆更尷尬了，使勁點(diǎn)著頭說：“好的！好的！常來！常來！”
　　在《十兄弟》攝制組，跟著這位每天擔(dān)心飯費(fèi)超標(biāo)的老頭兒，有時候?qū)擂�，有時候真有面子。有一天我和楊老師在東海片場，遇到一個很熟的制片朋友，陪同美國來的攝制組到滬上選外景。制片和楊老師一通噓寒問暖，又禮節(jié)性地把楊老師介紹給洋制片。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個美國人聽到“YangZhanjia”這個名字，吃驚地瞪起眼珠子，還哇地大叫兩聲，使勁握著楊老師的手搖晃說：“你好你好！”又讓翻譯說：“楊占家先生在美國很有名，今天很高興能見到你！”他激動得臉紅撲撲的，露出滿口大白牙繼續(xù)說：“你知道嗎，在中國找到一家可以合作的電影廠很容易，找到楊占家可太難啦！”您瞧，洋人把楊老師給吹的……沒事瞎說什么大實(shí)話！
　　三段引子就啰唆到這兒，我是拋了一塊大磚，大塊兒的“翡翠”在后邊哪，您就慢慢地瞧吧！篇篇精彩，包讀者您看了樂，樂了還有收獲……
　　今天正逢楊老師八十二生辰，浩忠在遠(yuǎn)離北京的地方祝您壽誕得福！撇去一切煩惱，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地過好每一天，健健康康地享受耄耋后的青春。
　　學(xué)生陳浩忠于姑蘇東山島之莫厘精舍
　　公元二〇一八年八月一日